第八十六章 救人力所能及時事後問心無愧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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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星國,溪萬鎮。葉清泉在公堂上審理著陳鴻景這單案子。突然有一名官兵走上前來說道:“稟報大人,大牢裏有犯人申請開藥。”
    葉清泉聽到這詞,緩緩放下手中的案件卷軸,重新反問一遍那一名官兵:“你說,有犯人要申請開藥?”
    官兵再次回答道:“是的,是一名叫陳鴻景的犯人開給幕昔年的犯人藥。”
    “放肆!身上背著這麽嚴重的一單案件,竟然還想給人看病開藥,那小子是不想活了?”葉清泉一聽,怒氣一下子便上來,什麽也不管地朝著那大牢走去。
    陳鴻景剛剛修煉完四音清心訣,便聽到外麵傳來非常急促的腳步聲,不像是押犯人進來的聲音,而且這聲音離他越來越近,好奇心便驅使著陳鴻景睜開眼睛,便看到知縣大人正盯著他看。
    而且是那種隨時準備朝著他開罵的表情,結果,陳鴻景剛想開口說話,卻被知縣大人搶先開口罵道:“你到底是很了不起啊,陳鴻景。你要清楚你自己現在的身份,你現在是個犯人!你此時此刻身上背負著一起命案,你還敢在牢裏替人把脈看病,不僅如此,你還膽敢開藥?要是我再給你一包銀針,你是不是就能給到你旁邊的那位病人針灸治病,故技重施啊?”
    “大人,大人,稍安勿躁,是我”
    “閉嘴,還沒說你呢。幕昔年,明知道你旁邊這個孩子此時此刻身負命案,你還敢讓他給你把脈治病?你這樣做豈不是讓這個孩子再添一罪?”
    “哎,不是不”
    “不是什麽不是,你有病,你不會跟我們說啊。是我們官府沒這錢給你請個大夫嗎?隻要你的案件一天沒結,我們官府有權保護你們的性命。我都說了,我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辜的人被冤枉,也不會讓一個真正的犯人脫逃。”
    不知道是因為葉清泉發完火的原因,還是因為說中了慕昔年的痛處,慕昔年不再說話,葉清泉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老慕,你也是一名好大夫,你相信我們好嗎?”
    陳鴻景轉頭望向老人家,老人家點了點頭:“我又不是說不相信你,不相信官府,我隻是想讓這小娃多學點而已。”
    葉清泉哼了一聲:“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一個敢求,一個敢治,而且兩個都是身負命案,好本事啊。你等著,我這就去尋名大夫來跟你看病。至於你,陳鴻景,雖然說你是孩子,但是你要認清你此時此刻的形勢,你一個人在自己牢房裏修煉你們山上人的功法也好,看著牢板發呆也罷。總之,不能隨便給人看病。”
    葉清泉轉身甩手離去,真的是,一個個真不叫人省心的。
    陳鴻景望向葉清泉離開的背影,然後在等待了十多秒之後,確認葉清泉真正離開後,這才有機會說道:“沒想到老人家您也是一名大夫來著啊,那為什麽您自己不看病,非要我幫您看呢?”
    幕昔年嗬嗬一笑道:“孩子叫我幕老就行了。你們老師沒有教你們嗎?醫者不自醫啊,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就是我希望你能夠重拾信心。”
    幕昔年走向靠近陳鴻景那邊的木欄杆處:“醫生每一次救人,都不能夠百分之百救活,這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大醫精誠》裏麵也有所講到: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隻要你全心全意救治病人,哪怕最後病人在你的手上離開,你也是盡到了你的努力。”
    陳鴻景歎了一口氣說道:“之前我身邊有人也誤殺了病人,那時候我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隻要你問心無愧地去救治,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心安的。沒想到,事情發生在了我的身上之後,才發現是很難釋懷的。您知道嗎,當李大爺吃了我的藥,身體逐漸健朗起來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真的開心,有自己的本事,讓別人健康起來,露出笑容。突然間,李大爺就這麽死去,就好像在懸崖邊,明明抓住了他的手,卻那麽一滑,心也瞬間掉進萬丈深淵一般。”
    “孩子,其實,你知道嗎?老頭子我呀,也是因為失手殺人了,才被抓進大牢的。那是幾年前的一件事情,我也算半個山上人,剛來到溪萬鎮的我,也是一副俠義肝膽。那時這裏的病人很多,我看診了許多個,當我查到所有的源頭都來自於一個賣假藥的藥頭,我憤怒不已,明明病人生病已經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了,還要在病人身上加重病情。”
    “我便放下一切,不斷尋找他,當我找到他的時候,我很憤怒,我隻想他的一掌,隻是一掌,讓他長長記性,然後便把他送到官府當中的。誰知道,就是那一掌,我明明控製好力度的那一掌,卻把那藥頭給拍死,震驚了片刻,我隻能把他的罪行告訴了所有人,然後自己去官府自首。雖然說當場確實解了一口氣,做了一件好事。後來卻發生了一件令我十分後悔的事情。”
    “由於我的告狀,買了他藥的病人家屬,找到了藥頭的家裏,亂棍把他的妻女給打死了。按照他們的話說是賣假藥害死人的家屬,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人。可是,當我去到他家,看到那對母女死的時候都抱在一起,我抱頭痛哭。”
    “她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娃娃的桌子上還有一張寫滿扭扭歪歪字的紙,穿上還有那尚未縫補完的娃娃衣裳。我恨呐!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為啥不報案!我恨自己為啥那麽衝動,憤怒衝昏了頭腦,卻依然要出那一掌!應該讓官府來處理這件事情,而不是一時衝動,把人給殺了。”
    “雖然亂棍打死那對母女的那些人都被一並抓到了,可是他們害怕刑罰,便自己在牢裏自殺身亡了。而我也自己來自首了,但是我不能死,因為我死了,那對母女也不能複活,我便隻能讓官府來審判我。”
    幕昔年抽泣著說完,仿佛這事情就好像發生在昨天那般,回想起來還是很後悔。
    幕昔年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因果循環啊,都是我的失手,才造成了我今天的這一切。所以,孩子,我希望你日後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要冷靜思考,想想每一個決定之後的後果,然後再選出一個風險最低選擇,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保護到自己,讓自己對自己不失望,對這個世道不失望。”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無非就是學思行。老頭子的話出現在了陳鴻景的腦海當中,原來每個不同的選擇,對自己都會有很重大的影響。
    “那,幕老前輩,我想問一下您,那這件事情之後,您做了什麽才能最大程度保護到自己的?”陳鴻景細聲問道,因為他問的每一句話,仿佛都是拿著一把刀子在幕老前輩的心上輕輕劃過。
    幕昔年笑了笑道:“唉,每當我想起來的時候,我心中便會誦讀剛才跟你聊起來的,咱們學醫之前都要學習的那篇典籍—《大醫精誠》。為自己的錯失,而擔負起責任來。”
    “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無法改變。很多時候,真的由不得我們來想的。你開的藥方開重藥了,我那一掌打重了,都是無心之失,都是無法預料得到的。是非對錯,如今也要讓旁人為我們謀一份清白。我們要相信官府,相信葉大人能為我們討回一個公道。因為誤殺跟謀殺是實實在在的兩碼事,對外對內,對他人對自己,都有很大的影響。”
    陳鴻景嗯了一聲,他相信,此時此刻,自己的師兄師姐們正在為自己的清白去努力中吧。救人力所能及時,事後問心無愧時。
    ——
    錢莊門外,李大爺的兩個兒子正在數著那一疊厚厚的銀票,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兩眼發光,那嘴巴笑得根本合不上來。身旁還站著一個柳秀才。看來真的被自己堂弟給猜對了,這柳秀才想搞事啊。
    範小息看到這兩副醜惡的嘴臉,真想替李大爺扇他們幾個耳光。
    心裏想是這麽想,可是外表還得對他們客氣道:“兩位李家公子,對於李大爺的死,真的很抱歉。這筆錢就當作撫恤金賠給二位公子了。真是對不住了,至於剛才提到的李大爺的身後事,二位公子意下如何?”
    李家兩兄弟沒說話,看向一旁的柳秀才,柳秀才自己也沒想到範小息他們會答應得如此之快,而且賠償的金額也不小。他原先還想著在這件事情上鬧上一番,如今他們這般出手,自己也不得不收斂一番,要不然可就得不償失了。
    柳秀才點了點頭,李家老大才笑道:“那我家老爺子的身後事就交給你們了。不知,第二筆撫恤金,什麽時候能給上呢?”
    李家老二立即跟上:“對對對對對,第二筆撫恤金什麽時候能給上啊?”
    範小息左手緩緩握緊,舉到一半,被高杼橄給摁了下來:“第二筆撫恤金要等到這邊的案件出了結果才能給到手,希望二位公子耐心等待。”
    李家老大點頭,腦海中醞釀了一下,說道:“應該的應該的。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隻能說咱們老爺子的命不好,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李家老二也立即附和:“對對對,對對對,老爺子命不好。我們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範小息望著兩人邊走邊搶奪銀票的背影,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弄死他們兩個,竟然能夠嬉皮笑臉的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要是換作平常人,早就在官府門前把那個鳴冤鼓給敲壞了吧,或者凶猛一點的人,現在分分鍾衝進大牢裏跟陳鴻景拚命了吧。
    柳秀才拍了拍手笑道:“不愧是仙家宗門的山上人,出手都特別的闊綽。不過,殺人犯終究是殺人犯,無論賠償多少撫恤金,你們的人終究是害死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反正過幾天,陳鴻景的案件就要開審了,你們放心,我一定會讓陳鴻景一命抵一命的。”
    範小息卻微微一笑:“柳秀才啊,這案件可不是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的,咱們還得要按照大源王朝的律法來的,可沒有到你無法無天的地步啊。”
    “哼,那咱們走著瞧。”柳秀才放下一句狠話,轉身離去。
    狠話放下了,範小息卻不由得擔心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堂弟範音棠和師兄練月庭能否找到一名優秀的大狀。
    ——
    而範音棠和練月庭此時此刻,來到了溪萬鎮的隔壁小鎮—穗花鎮的一處郊外。原本帶路的官兵大哥想帶他們前往大源王朝的京城去請一名大狀回來,可範音棠卻突然提出了兩點:第一點,不是越優秀越好,而是越清楚柳秀才的弱點,能跟柳秀才爭鋒相對的,越好。第二點,時間緊急,要找人了解到案件的來龍去脈,更能搶奪先機。
    於是乎便來到郊外的這個地方,官兵大哥指向小溪旁邊的一處房子說道:“諾,這房子裏麵,有你們要找的大狀。他叫陳夢德,跟柳之清同一個學堂出來,同門師兄弟。當年兩師兄弟,柳之清高中探花,陳夢德高中榜眼。”
    “不知道在朝廷上說了些什麽,聖上大怒,兩人流放溪萬鎮,柳之清成了落魄秀才,幾乎每天都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而不斷地去為其他地方的高官出謀劃策,誰知道根本沒人搭理他。”
    “至於他的師兄陳夢德,不一樣。哪怕被貶,哪怕隻有一個虛名,都能靠著自己的虛名,為老百姓們爭取到福利。隻可惜兩年前,為了大牢裏一個失手打死賣假藥的犯人,去訴訟失敗後,心灰意冷便來到了這穗花鎮當中了。”
    官兵大哥剛剛說完,那間屋子當中就走出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拿著一個木桶,一個木勺子,走到花圃前,澆水淋花。
    仔細一看,原來不是老人,而是一名滿頭白發的中年男子,看起來麵相跟柳之清差不多,這應該就是官兵大哥所講的陳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