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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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梧山一直下著雨,終日不停。白隱便搬個躺椅終日坐在廊前雨幕下發呆,享受這難得的比在魔族還要悠閑的時光。

    寧容雖然跟隨白隱一起來了下界,但她並不吵鬧,這幾日的行為與在東宮時簡直不是同一個人。她常靜默地扒在窗台上與白隱一起發呆,就那樣麵無表情安安靜靜的,好像一瞬間長大了。

    白隱看她話突然變少了,不免有些擔憂,便去問她為什麽不開心,寧容嘟著嘴說不出來,磨蹭半天抱怨了句“天天都下雨,怎麽都不見晴呢?”

    原來是天氣原因。白隱知道了緣由,笑著說“想要晴天?這有何難。”言罷雙掌合十比了個花手,指間凝出微弱的光暈,白隱將這光暈集中到一隻手上,然後向天空中一揮,刹那間驟雨乍停,層層烏雲被瞬間驅散,露出多日不見的太陽來。

    “天哪!母親竟會這樣的法術,好厲害!”寧容看見方才還是連綿陰雨的天氣倏然放晴,情不自禁地讚歎白隱法術高強。

    白隱走到寧容身邊環住她的胳膊,將她的腦袋抵在自己臉頰上,微笑著說“一直下雨,是因為烏雲將太陽遮住了,隻要稍微使點法術將烏雲驅散,太陽自然就會出來了。這種小伎倆不算什麽,容兒以後會學到比這更厲害的法術。”

    寧容眼睛裏放射出期待的光芒,但過一小會兒又苦惱了起來“法術再高強有什麽用?再厲害的法術也救不了自己喜愛的東西……”

    這句話白隱算是聽明白了,小容兒的心事原來不在天氣上,她這話說的頗有深意,是白隱從沒聽到過的,於是她嚐試深入些問“容兒這幾日怎麽了?總是耷拉著臉,話也說得奇怪。”

    “我……”寧容抬起頭看著白隱欲言又止,“沒什麽。”

    “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母親,母親會幫助你的。”白隱循循善誘道。

    寧容聽了這話開始猶豫,白隱明顯感受到她在掙紮,美麗的小臉皺成一團,兩隻手緊緊扒住窗欞,想了很久才緩緩說出一句話“母親,神仙妖魔的法術可以讓死掉的生命起死回生嗎?”

    “讓死掉的生命活過來?”白隱喃喃低語地重複了一遍寧容的話。

    她在腦中飛速搜索自己學到或者參悟到的法術,不一會兒便想起來一個。

    “母親,有嗎?”寧容推推短暫失神的白隱,焦急地問道。

    白隱想到一種很凶險的秘術——往生咒。使用它可以將死去的事物複活,隻要是曾經有生命的都可以。隻是這個咒語有很強烈的反噬性,施咒者使出幾成法術,身體便會遭到幾成痛苦,一旦使盡全力,就會危及性命。

    因此白隱立馬回答沒有。

    她不能讓寧容知道這個法術,否則以她天真爛漫的性情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這個咒語實際上就是在考驗人性,曾經有無數會用這個咒語的人看著自己的至親無助死去而不願舍命相救。求生本是人之常情,按理說他們沒有錯,可一旦有這個咒語的加成,不施救者便會被人罵為偷生怕死的小人。白隱不想讓寧容有朝一日也陷入這樣的矛盾,於是隻能回答沒有。

    寧容眼中再次失去了光彩,她無精打采的神色讓白隱無比好奇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失去生命的東西。

    挨不住白隱的耐心詢問,寧容隻好引導她來到屋後一處鋪滿茅草的角落,那一堆亂蓬蓬的幹草已經在雨水的淋洗中變成了爛泥。寧容撥開濕漉漉的草叢,從最裏麵掏出了一個橘黃色的小貓。

    這小貓赤條條躺在寧容手中,勉強占滿她的小手,它的身體已經僵硬掉了,濕亂的胎毛服服帖帖地粘在身上,白隱伸手輕輕一戳,發現屍體早已冰涼。

    寧容充滿同情看著手裏消逝的小生命,帶著哭腔說“我是前天晚上發現這隻貓咪的,那時候它就已經死了。”

    這一看就是山上的剛出生不久野貓,可能因近日下雨,母貓多次搬家將它落下了,它小小一隻無法自存,隻能是個死。

    “所以你問我有沒有法術,是想救活它?”

    “對。”寧容抽了抽鼻子。

    在白隱看來,世上生靈千千萬,每分每秒都有生命逝去,這樣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貓實在不足以放在心上,可她又實在不想讓寧容傷心……用往生咒救一隻小貓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吧……白隱猶豫了一會兒,這樣對寧容說道“我能救活它,但你要知道,三界之大,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我們可以為他們的死而悲傷,但絕不能因此自我沉淪,更不要對誰都懷有惻隱之心。”

    寧容愣住了,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奕青和那些教習先生教給她的都是世間的美好與幸福,這是她第一次接觸死亡與冷血。

    “明白了嗎?”白隱問。

    “可是小貓這樣可憐……”

    白隱打斷她的話“小貓是可憐,可每天同一時間會有無數像它一樣可憐的小動物死去,你能可憐過來完嗎?”

    寧容想了想說“不能。”

    “所以我今天要教你的是,凡事要量力而為。”白隱說著接過她手中僵硬的小屍體,把它放在左手手心裏,右手完全覆蓋住它,然後開始默念那個咒語。

    她的下巴不自覺地慢慢貼近手掌,直到嘴唇觸到指縫。這時一道白光從兩手交疊的縫隙處逐漸溢出,白光越來越亮,白隱默念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突然之間,在強光的源頭隱約響起一點微弱的音樂,配合著白隱一直默念的咒語構成一曲詭異的調子,這調子除了施咒者自身外誰也聽不見。

    片刻後,光和音樂驟然消失,白隱攤開雙手,寧容和她同時看向小貓,白隱感受到它已經有了體溫,便用手指輕輕撥動,貓的頭部突然動了一下,接著是四肢、尾巴、身體……不一會兒,這個小東西便在白隱手中蠕動起來。

    “哇,真的活了!謝謝母親!”

    寧容大喜過望,眼睛瞪得像銅鈴,目不轉睛地盯著剛剛發生的奇跡,小心翼翼地把小貓從白隱手中接過來摟在懷裏順毛,驚得合不攏嘴巴。

    “母親,它真的活過來啦!它能活多久啊?”寧容不住地問。

    白隱此刻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仍舊懷著僥幸的心理半是炫耀半是解釋道“正常貓能活多久,它就能活多久,十一二年是沒問題的。”

    寧容聽到小貓能好好活著,眸中又恢複了以往的光彩,蹦蹦跳跳地說“母親的這個法術真厲害,能不能教……”

    後半句話突然被凝在喉中。寧容臉色突然巨變,一臉驚恐地看著白隱。

    “怎麽了……”一股暖流伴隨這句話從白隱口中湧出,接著鼻腔嗅到濃烈的血腥氣,鮮血從口腔和鼻孔一齊流出。

    殷紅的血汨汨淌下,染紅了她身上的素色外袍。方才施法時並沒有感受到不適,即便現在開始流血也沒有哪裏不舒服,白隱驟然摸了一手血,一時怔忡得不知所措。

    寧容上前欲幫她止血,可湊近了聲音又顫抖起來“母親,你的頭發……”

    兩鬢梳不上去的發絲輕飄飄地散亂在眼前,白隱聞言下意識地去看,卻看到額前如墨的烏發開始變得灰白。這時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遭到了反噬,於是立刻席地而坐調整呼吸,強行封住了體內幾個重要的穴位,然後命令寧容去喊人。

    剛吩咐完寧容,白隱便感覺到一陣暈眩,身體始終沒有疼痛的感受,但四肢開始無力,頭腦意識模糊,最終在侍從趕來的瞬間栽倒在地。

    ……

    飛雲亂渡,渺渺蒼天與乾坤大地顛倒過來,混為一物。白隱身處其間,就那樣漂浮在空中,一把無形的手將她翻來覆去,想掙紮卻始終不能得逞。

    “荒唐!”白隱使盡渾身力氣大喝一聲,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過這無聲的控訴卻憑空引起了巨大的氣浪,白隱隨著這氣浪蕩到遠處,眼前一黑,再睜眼已是東宮寢閣床上的幃帳。

    “醒了。”耳邊響起霍九離輕鬆無謂的聲音。

    接著是熟悉的觸感,奕青緊緊握住白隱的手,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

    “隱兒,感覺怎麽樣?”一側首,正好是奕青擔心的臉。

    “應該沒事,”白隱渾身感受了一下,“不痛不癢,就是累得慌。”

    “那是因為你隻用了一成力。”霍九離在一旁糾正道,“但凡你再多用四成力,就要終身癱瘓了。”

    霍九離說的其實還是保守了點,若她真使用了五成功力,恐怕不僅要癱瘓,還會極速衰老吧。白隱摸摸逐漸變黑的頭發,不禁一陣後怕。

    “你昏迷這幾個時辰,容兒都跟我說了。”奕青神色凝重地扭頭看了一眼守候在側的寧容,“你們兩個都有錯,她錯在向你求助,你錯在莽撞相助。”

    寧容低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掰扯著手指頭,眼淚在框子裏打轉,這下真成個犯錯誤的孩子了。

    白隱撫上奕青的手,語氣虛弱地說“不怪她,是我做事欠考慮了。”

    “你從來不僥幸行事,怎麽明知道往生咒的後果還要用呢?”

    “我……我就是想哄哄容兒讓她開心,而且自以為用一成功力不礙事,誰知道……”

    “以後不許再做任何冒險的事!”奕青不由分說直接下了死命令,白隱自知理虧,隻好順從地點點頭。

    “至於容兒……”回過身走到寧容跟前,奕青拍了拍她的腦袋,瞥了眼她懷中可愛的小貓,最終無可奈何地命令道,“這貓你便養著吧,隻是以後不準再惹事!”

    寧容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與此同時心也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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