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帝淨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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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往昔金光燦爛,今日光芒朦朧。

    陰雲如鉛,又作幕布,竟似壓在頭頂,叫人透不過氣。

    李無眠,一夜無眠。

    府門外。

    三人俱擔憂,未見大師兄。

    “幾位小道長,還有要事辦,恕我不送了。”張首晟目中三分輕視。

    昨夜之事,豈瞞耳目。

    如此異獸,敬獻大帥,便如乘龍,一飛衝天!

    見其有恩,悉心招待,幾人倒好,欲斷前程!

    三人漫不經心,田晉中眼亮“大師兄。”

    李無眠笑如春風,閑庭信步而來。

    所過之處,道蘊深藏,道意彌漫,令人動容。

    “張連長,昨夜多有冒犯,小黃性命無虞,已是大善。”

    張首晟受其風姿所懾,微愣方才發聲“小道長言重了,談不上。”

    心中大感羞愧,前程固然重要,若非四人出手,焉有其妹一家,便是放虎報恩,也是理所當然。

    李無眠,麵目欣然。

    一夜思通,大徹大悟。

    萬物更迭,當有時辰。

    生死輪轉,自有天命。

    王二害人,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莽山小村,人間如此,大同小異。

    紫陽墮落,一生到頭,方知悔恨。

    猛虎囚籠,收斂爪牙,盡善盡美。

    神州啼血,天下之事,與道何幹?

    亂世而已,自有龍出,不必理會!

    吾這一生,在於大道,不在紅塵!

    李無眠隻覺自身胸懷,從未有一刻如此博大。

    是啊!

    亂世一角,便亂心境,道心不堅!

    不過是兄弟鬩牆造成的亂世,小疾也!

    黑雲山匪肆虐芙蓉國二百裏,小病也!

    內亂不過頭破血流,山匪至多肆虐十萬。

    較於強盜入侵,神州破碎飄零,億萬黎民置身水火,而今種種,小疾小病也!

    這點小疾小病都受不住,日後殺頭之刀橫於頸前,又該如何自處!

    葉早落,箏已飛;

    吾自求,吾之道!

    田晉中眨眨眼“大師兄,你沒事嗎?”

    “你看我像有事嗎?”

    劉懷義歎息道“師兄又得悟了。”

    “有些收獲。”

    張之維一言不發,手足緊握身緊繃,死死盯著李無眠。

    屆時一人,大步流星,府門警衛,頓時凝神。

    目光望去,卻是熟人。

    無根生見得四人,也是訝異,眼眸一轉,在李無眠身上流轉片刻,眉目微皺,也不招呼。

    “張連長,急報。”

    張首晟皺眉道“你是何人?”

    “黑雲匪揚言張連長得壁以獨,欲要血洗莽山,連長交壁方休。”

    張首晟一百個不信“怎麽可能?”

    田晉中大驚道“你說什麽?”

    無根生長歎一聲“幾位便莫要插手了,聽我一句勸,李道長,望速速回山吧。”

    “走。”

    四人背影遠去,無根生眼目似喜似悲,那日兩人得悟,今朝卻有不同。

    天下九州,人間百態。

    豈是一日得悟,便能看透一切。

    ……

    “大哥,風聲緊,不如換個點子。”

    “怕個卵子,等著肥羊來。”

    “財貨早就夠了,咱們還不去入黑雲匪,更待何時?”

    “不夠,再多些,憑我的本事,穩坐當家之位。”

    猴子沉默了一會兒“就是想殺人吧?”

    王二麵色猙獰“為什麽這麽想?”

    “沒什麽。”

    “沒錯,我就是想殺人,他奶奶的,天地不仁,萬物芻狗,沒有一個好貨色,還記得王家那賤種麽?以為隻要財貨,還裝上了,就是這些狗雜種多,當年,當年……”

    王二吐出一口鬱氣,猴子定了定神“我知道當年大哥是幹過大事的人,但那些沒幾個錢……”

    “沒錢怎麽了,沒錢也生著一張嘴,猴子,我可告訴你,就是這些人,看起來人畜無害,實則最會戳脊梁骨。”

    猴子肝膽皆顫,他殺人越貨,隻為求財,還想著過安生日子。

    這大哥,是瘋子。

    “行了,有人來,幹完這一票,拿些錢財,你滾吧。”

    猴子又驚又喜“多謝大哥。”

    兩人熟能生巧,伏於叢中。

    近了。

    猴子亡魂俱冒,王二尾巴骨激出寒意。

    李無眠麵無表情,望著兩人隱藏之草,時間不過去了三息,王二汗如雨下。

    那日之後,他越想越是後怕。

    “若再見,仍如此,汝必死。”

    良晌。

    王二對著背影,暴跳如雷“操!少在這假惺惺,有種就殺了我!”

    “大哥,我不幹了。”

    猴子渾身癱軟,地下的草叢已濕,尿液混合汗液,他發誓,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雙眼。

    王二揮手中鋼刀,如若匹練亂舞,在草叢中亂砍一通,竭力驅散留下的陰影。

    良久,一聲苦笑。

    ……

    莽山村村口,一村老幼,如同豬羊,驅趕至此。

    阿寶的父母麵如土色,反倒是阿寶,好奇的盯著高頭大馬上的山匪。

    向陽在側,目光浮動,又哂然一笑。

    “都跪下!”

    骨碌碌一片跪地上,那發聲山匪哈哈大笑。

    “七爺,這些個兩腳羊,也忒聽話了,去年的竹河村,都不慎死了幾個弟兄了。”

    那凶漢吐了口唾沫“是廢物,還讓跑了一戶。”

    青鬆見得山匪囂狂之姿,和幾個青壯交換眼神,老村長卻攥住他手臂。

    山匪裝備精良,鋼刀是標配,這番下山,皆為精銳,掛著盒子炮,扛著五響槍。

    凶漢一揮手“大夥先挑挑。”

    當即一半鎮壓村民,一半入了人群,看上哪家,便強拉硬拽,惹得一片哀聲不絕。

    驀然一聲槍響,一名護妻漢子倒地,人群尖叫,又是幾槍,方才平息。

    老村長驚道“柳爺,何故如此,今年的例糧會按時上交。”

    凶漢一笑“還跟我裝糊塗,去,再把娃娃都給挑出來,骨頭軟,不傷刀!”

    “放開,放開我家阿寶!”

    “娘,你們幹嘛踢我娘。”

    ……

    莽山在望,重重黑影,血腥飄來。

    四人速度暴增,卻見陰雲之下,一夥山匪高談闊論,偶爾幾聲槍響。

    “一個不夠,再來幾個,不信那姓張的不把異出來。”

    “可不是,還敢叫七爺滾,真是囂張。”

    “手腳麻利點,大首領山上備著慶功宴呢!”

    “咦,還有來送死的。”

    眾人逼視而來,那七爺眉頭一挑“讓他們過來。”

    鮮血流遍村口,幾戶幸運的人家,逃進村中,卻也被山匪追上,隨著幾聲慘叫,空氣中蕩漾著淡淡紅霧。

    張之維一聲輕歎,微微搖頭。

    劉懷義指甲入肉,如入往昔。

    田晉中雙目赤紅“向陽。”

    趴在血泊中的向陽,手指微動,田晉中連奔過去,將之扶正,麵目一條刀痕,可見白骨。

    “唉!”

    李無眠恍惚知道,這將他最後一聲歎息。

    心中湧動著淡淡的情緒,絲絲縷縷如涓流,連綿不絕不曾休。

    凝結成溪水,匯聚成江河,終成一望無際的大海。

    淹沒了道心,浮出了人心。

    他媽的,太操蛋了!

    “是幾位小道長啊,還能再見一麵,真好。”

    “不要說話,大師兄和二師兄都在,你會沒事的,我們商量好了,以後你是小師弟。”田晉中淚水決堤。

    “我一點事都沒有,你看我現在,還能笑呢!”向陽微笑,唯有可怖。

    田晉中說不出話來,向陽輕聲道“生死輪轉,成住壞空,黃土中來,歸於大地,隻是可惜,沒有護住阿寶。”

    雙目,凝固笑意。

    凶漢笑道“就這小雜種,還跟爺爺扯了一通大道理,差點被他唬過去了。”

    “混蛋!”

    歇斯底裏怒吼,激起笑聲陣陣。

    “晉中,為何生這麽大氣?”

    “大師兄,向陽……大家……”田晉中失聲。

    “亂世哪能不死人呢?不過一個小村被屠,你我修道之人,大道存於心中,理會這些做什麽?”

    田晉中如墜冰窟,隻見李無眠冷靜如冰的容顏,抱著殘軀,瑟瑟發抖,無助到極點。

    凶漢吃了一驚道“這小兄弟,說得好啊!大夥說是不是?”

    “沒錯,修什麽道,不如來我黑雲寨,逍遙快活。”

    凶漢笑道“我也不計較你多管閑事,給你安排個倒夜壺的活計。”

    李無眠自嘲一笑。

    “是啊,還修什麽道?”

    張之維低頭不語,劉懷義倍感愴然。

    “聽聞諸位方才說,要回山赴慶功宴,何必那麽麻煩,貧道今日大開方便之門,宴請諸位,切莫推辭。”

    凶漢道“你這小道士,一窮二白的,有什麽財貨宴請爺爺?”

    “我們師兄弟,確實身無長物,但要宴請諸位,絕非飯食,想必各位也看不上吃食。”

    凶漢把玩手中鋼刀“那是什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夜壺也不用倒了。”

    “我請各位去死,如何?”

    寂然一瞬,哄然大笑。

    “好笑嗎?”

    一聲低語,蘊含雷霆震蕩,猛虎咆哮,笑聲瞬間消殞,諸人都如被扼住脖子的雞鴨,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駿馬驚嘶,有那幾人,掀翻在地,狼狽不堪,卻仍是口舌被堵,隻覺憋悶欲死。

    凶漢遍體生寒。

    恍惚之間,林深見虎。

    那張臉,較於天空幕布,更為陰沉,至於恐怖。

    “開槍。”

    “刀來!”

    手臂一震,鋼刀脫手而飛,李無眠持握刀柄,目光望來。

    胯下馬匹趴伏在地,凶漢摔落,鯉魚打挺,正對上一雙睛瞳,霎時大汗淋漓。

    “你敢殺……”

    話音未落,隻覺頭腦上方大力襲來,首級登時遭人提於手中,頸項當即露於人前。

    鋼刀駕於脖頸,雪白刀鋒破開黃膚,血肉在那鋒刃下如水分離。

    青色動脈縮回肉中,偏生若隱若現,往內越紅,乃至於發暗,陡然峰回路轉,見一抹蒼白。

    無頭屍身跪麵前,腔子裏熱血衝天,他高提大好頭顱,麵浴紅而冷硬化。

    齜牙一笑“他媽的,太操蛋了!”

    麵色獰惡“老子都打算回山當道士,天底下怎麽總有你們這些王八蛋!”

    無人應答,他目光一轉,瞪住死去凶漢旁邊一匪“你說,為什麽總有你們這些王八蛋!”

    雙目微眯,如猛虎撲麵,溫熱鼻息拍在臉上,那山匪肝膽俱裂,瞳孔大睜,竟自滾落在地,了無生息。

    餘下山匪中有人慌張大吼“開槍,快開槍!”

    李無眠當先撲上,張之維與劉懷義緊隨其後。

    手中鋼刀翻飛,一劈一引,一撩一拉,殘肢斷臂漫天飛舞,不覺渾身血染。

    塵封五年的口訣映入心湖,是他曾經避之不及的妖法。

    此刻清晰如那年樹下,化為一篇《白帝淨世書》

    區別在於,所殺非鳥,是人。

    既然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麽偌多王八蛋。

    那沒任何辦法,隻能自己去找。

    參什麽玄?

    修什麽道?

    白帝淨世!

    以殺止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