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虎打武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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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到了。”簾子撩開,外麵是一張憨厚的臉,吳洪才的私兵隊長戴實。

    他落轎,剛踩在礦場的土地上,彪爺飛一樣的迎上來“老爺,您可來了!”

    說著點頭哈腰,隨侍在側,吳洪才不置可否,彪爺連忙招手。

    一眾監工驅趕著挑選出的礦工上前“老爺好”

    吳洪才矜持點頭,目光掃過礦工們饑黃的臉“你們也好。”

    礦工們麻木說著“老爺辛苦了。”

    吳洪才笑了笑,彪爺罵道“家裏死人了?一個個要死不活的,老爺善心,賞你們一口飯吃,都給我笑!”

    礦工們艱難的擠出笑容。

    饑黃而鬆弛的皮膚在朦朧月光下,神似染了黃泥的樹皮,而吳洪才肥碩紅潤的臉,則是這樹上結出的碩果。

    礦工們搖動手裏的彩花“在老爺的英明領導下,大家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吳洪才滿意點頭“阿彪,看來你管理的不錯。”

    彪爺喜笑顏開,戴實卻有不同看法“還是少了些生氣,不夠熱烈。”

    彪爺笑容不改,心中暗自咬牙,戴實可是老爺身邊的親信,受寵的程度比他要高不少,可不敢翻臉。

    屆時晚風吹動,一股子餿臭從礦工那邊飄來,吳洪才嫌惡皺眉“回去吧。”

    說者無心,畢竟是順便看看,聽著有意,彪爺成了熱鍋螞蟻。

    “老爺,老爺,小的知道您特地前來,準備了不得了的大戲,老爺務必賞臉觀看。”

    “哦?什麽大戲?”

    ……

    一座離地三寸的高台,旁邊杵著幾根高挺的柱子,煤油燈放著微光,如暗夜中翔空的螢火。

    平時都是給礦工們訓話所用,此刻算是趕鴨子上架。

    吳老爺笑道“柱子不錯。”

    彪爺道“就像老爺一般,又高又挺,懸掛著燈火,指引著我們這些迷途羔羊前進呐。”

    吳老爺眉開眼笑“阿彪夠機靈。”彪爺喜笑顏開,吳老爺話鋒一轉“不過我看,你壓根沒有準備什麽。”

    彪爺大驚,吳老爺笑道“別跟我說謊,這麽多年,難道是瞎子過來的?”

    彪爺擦汗不迭,吳老爺道“不用那麽緊張,看戲嘛,主要是個熱鬧,精巧戲子看多了,粗疏些也好。”

    “老爺體諒。”

    吳老爺想著,突然真來了些興致,漫不經心問道“礦工不知道能唱出什麽戲來。”

    彪爺滿頭大汗,急中生智“武鬆打虎!”

    吳老爺開懷一笑“也好,礦場裏誰最能幹,誰最不能幹,挑出人來,好好演一場武鬆打虎。”

    戴華豎起大拇指“老爺高明!想老爺慈悲心腸,菩薩轉世,給這些個賤民一口飯吃,居然有人不知道感恩,偷奸耍滑。”憨聲道“定要狠狠打不能幹的礦工,殺雞儆猴,讓礦場的礦工明白,老爺對他們愛的鞭策!”

    彪爺渾身一震,這戴華不愧是老爺的心腹,他還沒轉過彎來,就已經口吐蓮花了!看來要多多學習呀!

    吳老爺輕笑“隻是找點樂子而已,沒必要上綱上線。”

    ……

    台上空無一人,台下一把搖椅,吳洪才舒舒服服躺著,身後是家奴組成的人牆,再後是礦場的礦工。

    礦工們大都疑惑,但沒有人表示出來,彪爺現身高台“老爺位臨考察,看你們辛苦,和你們一起看戲呢!”

    吳老爺笑了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彪爺淚目“聽聽,能攤上這麽善解人意的老爺,真是各位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還不快快感恩!”

    稀稀拉拉的感恩聲響起,彪爺壓壓手“戲名武鬆打虎,鐵牛,順柱,你們兩上來。”

    順柱心髒急停,有種極其不詳的預感,老漢鐵牛瞪圓眼睛,手足無措。

    監工將兩人趕出礦工群,彪爺向吳老爺請示“老爺,這個幹活最賣力,能幹別人三倍。”

    鐵牛拘謹的望著和氣吳老爺“老爺好。”

    吳老爺無甚回應,笑容依舊,彪爺又指順柱“這個最會偷奸耍滑,天天白日做夢,還想喝雞湯呢!”

    順柱麵色一白,這是被彪爺惦記上了,他想要辯解,又咽下肚裏。

    彪爺目光威脅“戲名武鬆打虎,賣力點,好好演。”

    說著有監工拋來一根木棍,彪爺將之塞進鐵牛手裏“打他,用力打,別客氣。”

    台下的礦工們眼神低落下去,還以為是什麽好戲,原來就是這些麽?

    順柱咽了口唾沫,這木棍可不是假的,鐵牛卻是手一哆嗦“我怎麽能……”

    吳老爺笑容微收,彪爺暗罵不爭氣,小聲道‘給老爺哄高興了,隨便三瓜兩棗,抵得上你幾個月苦力。’

    鐵牛咬牙“但是,我……”

    吳老爺看不過去了“我說你這阿彪,真是自作聰明。”

    台上三人愣了一下,吳老爺麵色不悅,戴華哎呀了一聲,反應過來“這虎跟武鬆,是你能定的麽?”

    彪爺恍然大悟“是,是我湖塗。”說著就將木棍搶了,塞進順柱手裏“順柱,原來你才是武鬆呀!”

    吳老爺這才點頭,台下的礦工略有嘩然,順柱雖然不是最懶的,但鐵牛絕對是最勤快的,這千計的曠工裏,鐵牛的勤快有目共睹,沒有人敢說一天挖的礦能比他多,怎麽現在這武鬆打虎,反倒成了挨打的虎呢?

    順柱也懵逼了,他不是最懶的人,但吳老爺不會理會這些,彪爺既然挑出他,那他此刻就是最懶的人。

    也許吳老爺是想借此機會,讓最勤勞的鐵牛打他,以懲治礦工裏磨洋工的風氣。

    但現在這怎麽解釋?完全說不通啊!

    隱隱約約的驚咦飄進耳中,吳老爺澹澹而笑,最勤快的人打最懶的人,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又有甚麽樂趣?

    “快打啊,愣著做什麽?難道這虎不像?”彪爺一個勁催促,更招呼監工遞來一塊礦石。

    彪爺順手就在鐵牛的腦門上畫了個王字,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吳老爺笑著拍了拍手“雖無神韻,倒有形狀。”

    家奴們附和著笑出聲,順柱咬了咬牙“鐵牛叔,得罪了。”說著輕飄飄敲了鐵牛的肩膀一下。

    吳老爺不無疑惑,歪著腦袋,憨態可掬“咦?是不是沒吃飽飯?”

    彪爺喝道“還不快打!”

    戴華斥道“用力打!狠狠的打!”

    順柱咬緊牙關,牙齦溢血,死死捏著棍子,指甲陷入堅硬的木質。鐵牛閉上眼睛“打我吧。”

    “啊!”順柱怪叫一聲,一棍子抽在鐵牛的肩膀上,鐵牛身軀狂震,頓時跪在地上,朝著吳老爺等人慘笑。

    吳老爺微微頷首“不錯,接著打。”

    彪爺厲喝“接著打!”

    戴華厲吼“接著打!”

    “啪!”順柱兩眼猩紅,木棍竟有破空之聲,鐵牛挨了這一擊,嘔出一口血,趴在台上,朝著吳老爺等人慘笑。

    鐵牛呼呼喘氣,台下的礦工們呼吸似乎也粗重了些,卻有夜風拂麵,將這些粗聲刮走了。

    吳老爺笑眯眯道“我有說停嗎?”

    彪爺叫道“老爺沒說停,你怎麽敢停!”

    戴華急聲催促“快打快打!”

    順柱閉上眼睛,‘砰砰砰’沉悶的棍聲接連不斷,鐵牛像一隻蛆蟲抽搐著,時不時吐出一口血。

    ‘滴答滴答’幹癟的老頭竟然有這麽多血,漫過了台麵,滴落進地裏。

    鐵牛臉上的慘笑都僵硬了,順柱也通過木棍的反彈,察覺到漸漸變硬的軀體。

    夜風寂寂,台下礦工也一同化為一尊尊僵硬的凋塑。

    吳洪才不解“怎麽不打了?”

    彪爺納悶“怎麽不打了?”

    戴華皺眉“怎麽不打了?”

    “再打他就要死了。”

    順柱像是被抽幹了力氣,眼眶濕潤,無力的跪在地上,木棍滴溜溜滾落了一段距離,一端沾了鐵牛吐出的血。

    吳老爺笑道“你接著打,明天老爺讓你做監工。”

    彪爺大聲道“老爺仁慈!”

    戴華感歎道“你小子有福了!”

    順柱瞪大眼睛,目光掃過一尊尊沉默的凋塑,伸手朝木棍抓去。

    吳老爺似笑非笑,夜風陡然劇烈,順柱一個機靈,一把將木棍掃開,掩麵而哭“我不做。”

    吳老爺眉目輕皺“不識抬舉的東西,阿彪,把他們兩趕出礦場。”又指著隻剩一口氣的鐵牛,那麵上凝固的慘笑怪膈應人的,也不知道死透沒有,厭棄揮手“這個給抬遠點,咱們是吉祥礦場。”

    說罷就要離席,順柱無聲痛哭,僵硬的人卻活了過來。

    聲帶撕磨著,像礦鋤紮進鐵礦裏麵“老爺,老爺行行好。”

    鐵牛虛抓向吳老爺的背影,上半身居然奇跡般的仰起幾分,忽有‘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許多疙瘩滾動。

    戴華大吃一驚“有暗器!”

    吳老爺麵不改色。

    順柱目光灰暗,他不敢不聽老爺們的話,卻無法原諒自己,失了魂魄間,六個疙瘩強勢闖入眼簾,和記憶中毫無差錯,滾過台麵,染了鮮紅的血,砸向地麵,發出沉悶的落地聲,又沾滿了土灰。

    順柱呆滯望著,那確實是暗器,比石頭還硬,還有很多糠渣,會劃傷喉嚨。

    彪爺也認出來“老爺莫驚,那是饅頭,粗麵饅頭。”

    鐵牛身體向前拱動,暈開了一片血色,一隻手虛抓吳老爺的背影,一隻手撈向地上的饅頭。

    一條身影適時出現在麵前,富態,寬大,撿起一顆髒兮兮的饅頭,硬的像一塊石頭。

    鐵牛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彩“老爺,我還有力氣,我還能挖礦。”

    吳老爺不置可否“你撿這玩意做什麽?”

    鐵牛感激涕零“這是我兒子的飯,每隔三天要給他送飯,不然會餓死的,謝謝老爺幫我撿起來,老爺恩德。”

    “他兒子?”

    彪爺小聲道“是個天生的腦癱兒,這家夥腦袋也不正常,還想著攢錢給他兒子娶媳婦,簡直白日做夢。”

    吳老爺搖搖頭“真是可憐。”

    鐵牛傻笑,‘嗖’一聲,饅頭射向夜空,又去踐踏剩下的五個饅頭。

    順柱呼吸一滯,張著嘴巴,胸口和腦袋,彷佛出現一條無形的通道,他知道這六個饅頭,相當於鐵牛的命。

    吳老爺卻後退,老大不開心“哎喲,該死的,咯腳。”

    彪爺大怒“死饅頭,敢咯老爺的腳!”說著哐哐哐一頓亂踩,將那五個饅頭踩得融進了地裏麵。

    “老爺,您沒事吧?”戴華撅起屁股,捧著吳老爺的大肥腳,心疼要滴血。

    鐵牛呆住了,複又僵硬的趴在地上。

    台下的礦工呼吸粗重,這次連夜風都難以刮散,不知誰罵了一聲“真是混蛋啊。”

    順柱低著頭,抿著嘴,雙手抓著木板,指甲縫都輕微開裂,滲出澹黃的血漿。

    他在心中詛咒了千萬遍,卻無人關注他,一個微不足道的礦工罷了。

    吳老爺回過頭“怎麽,想造反?”笑容消失,卸下偽裝“告訴你們,外頭兩條腿的多得是,不想幹就滾!”

    一張張漲紅的臉,一雙雙飄火的眼,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能發作,這些凋塑,隻是柔軟了些罷。

    彪爺連忙安撫“老爺消消氣,犯不著和下賤動火。”

    吳老爺冷哼一聲“這兩個都扔出去。”

    監工逼近,順柱的心突突狂跳,從胸口消失,鑽進了腦袋,每一下都頭痛欲裂,為什麽會有這些王八蛋!

    鐵牛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我攢著饅頭給孩子吃錯了嗎?我努力幹活攢錢給他娶媳婦錯了嗎?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吳老爺嗤笑,那些柔軟些的礦工,紛紛低下頭去,胸膛中難受欲死。

    為什麽?

    也許,命賤罷?

    監工將他抬起,鐵牛慘笑著,下巴淌血“老爺開開恩,告訴我為什麽吧?”

    吳老爺都懶得搭理他。

    順柱捂著自己的臉,不覺刮花了麵容,太陽穴如山般高高鼓起,天靈蓋都要被頂破了。

    忽然間,一股狂風灌入場內,柱子上掛著的油燈飄搖欲滅,火光忽明忽暗,眾人的影子相互交纏,如群魔亂舞。

    “問得好!”喝聲震耳欲聾,晴空霹靂。

    高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名黑臉的漢子,眾人齊齊望去,麵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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