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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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昭衣的力氣不大,這麽支著門,其實毫無威懾。

    可是鳳姨看著她的眸子,硬生生的沒了合門的氣力。

    眼睛很平淡,根本沒有喜怒,她卻讀出了一絲輕狂與不屑。

    “他們,是殺人不眨眼的馬賊啊。”鳳姨有些不自在的說道。

    “那你殺人的時候,眨過眼嗎?”

    鳳姨錯愕。

    “我本可以早就離開,我留下是因為我不忍,就算我喊了官兵來剿匪,你想過你們會是什麽下場嗎?或被這些馬賊先殺盡,他們不好過了,又豈會留你們瀟灑。或被官府論作同謀處置,年幼女童許能逃過一劫,可是你們這些仆婦就算不被砍頭,也得落個被流放的處置。而你呢,你覺得你會有流放的待遇嗎?甚至,”夏昭衣緩緩道,“那些曾受過你壓迫的人會出來指認你,潑你一身髒水,你連砍頭的待遇都不會有。”

    鳳姨聽著心悸,眼睛都變直了。

    她恍惚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她跟著師傅從藥堂出來給人問診,經常在路過菜市口時,能遇上罪犯行刑。

    她不敢看,捂著耳朵大步跑在前頭,仍能聽到身後傳來的淒厲慘叫。

    回去後,人散了,地上徒留一灘被水衝過的血漬。

    衝不掉的,衝多少次都那樣刺目。

    那些鮮血也常常入她的夢,醒來一身冷汗,她便揪著被角一動不動,等著天亮。

    那時,她才多大?

    鳳姨的模糊視線落在麵前的女童身上,漸漸聚焦。

    那時的自己,也有一雙這麽清澈的眼眸吧。

    如春風溪水,香水青桃。

    對未來也有太多期許。

    鄰家小哥高大的身影,說書先生話本裏的郎君良人,那些打馬而過的江湖少年俠客,都曾讓她情懷初動。

    也曾為不平事不平,為歡喜事歡喜,喜怒形於色,何須藏深淺。

    歲月如陽光燦爛的湖光,倒映著沿岸的棠梨鳶尾,那些盛世年華的過往,如今她隻能在水裏抬頭仰望。

    她在窒息著,能見到的隻有水麵上的漣漪,藍色波紋輕顫,模糊而縹緲。

    這樣的悵然以前不是沒有過,不知為什麽,那時是絕望和無望,如今卻是失落。

    “你們就沒有一點準備?”小廝的叫罵聲複又響起,“偷懶成這樣,膽子真的肥了,我看你們都別想好過!”

    “快把爺的酒肉先端上來,夫人少爺們的也快弄,誰他媽有心思等你們拖拖拉拉!”另一個小廝也罵道。

    又累又困,他們脾氣比往常還要暴躁,心情差到極致,偏這些婦人一點眼力都沒有。

    “還慢吞吞!”

    看到前麵的女童還在井邊動作笨拙的洗菜,三廣幾步快走,揪住女童,發泄般狠扯她的衣服和頭發,再往地上摔去。

    女童驚惶的叫聲響起,其他人隻是各自躲遠一些,唯恐也受打罵。

    鳳姨抬眸虛望著那邊,神情茫然。

    “我最後問一遍,鳳姨,你要不要走,若要走,我可以再留一晚。若不走,那我現在便離開,但凡閑事,我從來隻管一次,不會回頭的。”夏昭衣又道。

    靜了小片刻,鳳姨低聲道:“我,我不敢。”

    夏昭衣心下微歎,說道:“你手裏麵拿著的,是吳達的令牌和玉佩,這個人,你們當初怕不怕?”

    “怕。”

    “那現在呢,還怕嗎?”

    鳳姨垂頭摩挲著手裏的令牌。

    “他已經死了,是不是山上所有的馬賊們都死光了,你也沒有勇氣離開?你不是怕他們,而是怕你自己心裏的他們吧。人為奴,身不由己,那沒辦法,可心與神也甘願為奴了,才是真正的可怕。”夏昭衣又道。

    她不喜歡說這麽多話,更不愛與人說教。

    但錢千千說,之前鳳姨曾在卞夫人麵前替她護短,雖然她不需要鳳姨為她這麽做,可想象當時情形便也知道有多凶險。

    還是同先前那樣,她便當承了這份恩。

    鳳姨定定望著手裏的令牌,目光掃過上麵的刀劍砍痕,粗糙的手指輕輕去抹。

    “阿梨,”鳳姨輕聲說道,抬眸看著夏昭衣,終於下定決心,“我賭了。”

    的確是賭。

    她並沒有見到過阿梨說的那個俠客,也尚未確定這女童所說的話是否可信。

    但是兩者相比,留下繼續暗無天日,如狗般卑賤。

    而離開,大不了就一死,再被騙,還能比如今更糟糕麽?

    而既然是賭,贏麵自有一半,如若真能離開,那她所麵對的將是什麽樣的生活?

    這種期盼,讓鳳姨的血再次滾燙了起來。

    夏昭衣一笑:“好,就當是賭。”

    “我要怎麽做,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了嗎?我們什麽時候走?我現在去找餘二娘?”鳳姨問道。

    夏昭衣抬頭看著天色,左手拇指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輕點,是可以開始準備了。

    她望回鳳姨臉上,說道:“鳳姨,可能是我不善言辭,沒有表達清楚,所以讓你誤會了。”

    “什麽?”

    “我說的走,不僅僅隻是我們,你莫不會以為我就帶著你,再有餘媽和錢千千,我們四人一起離開吧?”

    鳳姨微頓,她確實是這樣認為的。

    她之所以認為阿梨會帶上她,是因為她和餘媽走得近,瞞不住她,索性不瞞。

    而且她是個後院管事,可以做很多安排,比如支走誰,比如要誰去忙活些什麽。

    不然,以她和阿梨的交情,怎麽會帶她?

    “我一直想的是,要麽我一個人走,要麽我帶所有人走,你是核心關鍵,所以我才來詢問你,你可能誤會了。”夏昭衣又道。

    “所有人?”鳳姨想都不敢想,“你要帶我們所有人離開?”

    “既然賭,就賭的大一些啊。”夏昭衣笑起來,微微抬手,指著天空,“今天我們就以天地為局,以命為籌碼,賭上這一把。”

    “隔夜的?為什麽是隔夜的?!”四廣暴躁的拍桌,“你們鼻子聞不出味嗎?”

    方大娘不想過去了,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幾個仆婦過去。

    可是這種情況,誰敢去找死?

    “老子們辛苦了這麽久,你就給我們吃這個?”三廣將碗砸在地上。

    瓷碗碎開,迸濺的碎片往四周飛去。

    落在地上的米飯讓好多人心疼不已。

    “想吃嗎?”三廣怒喝,“跪下去舔了啊!”

    方大娘沉下臉,當沒看到,壓著口氣繼續幹活。

    這時一個人影,從大院東南角疾步走出,眾人看了過去。

    三廣和四廣也抬起了頭。

    “啪!”

    鳳姨揚手,一個重重的耳光,直接落在了三廣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