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湖州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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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溫的。”絲竹放下手裏的水。
趙嫣看著桌上的這碗水,一動不動。
“小姐,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是不舒服啊?”絲竹又道。
趙嫣看了她一眼,抬起頭朝門口看去。
那個小女童站在外麵,抬著頭看著遠處的山。
絲竹也看了過去,撇了撇嘴:“這得虧是在這窮鄉僻壤,要是在我們湖州,我一定讓她好看。”
“我煩的才不是這些路邊碰上的人,”趙嫣收回目光,愁眉不展,“我怕的是我們追不上沈神醫了,到時候爹爹的病要怎麽辦。”
“所以,我們壓根就不該出來的。”絲竹撇嘴。
趙嫣立時厭惡的看她:“胡說什麽!”
江浙一帶,魚米之鄉,富饒又有良田水土,趙家祖上開始經營酒莊,深諳釀酒之術,釀出來的酒水香醇馥鬱,名揚一方,漸漸酒莊規模越來越大,分號開的也多了起來。
家產逐日豐富,銀兩也飽了一箱又一箱,人丁卻越來越少。
到了這一代,隻有一個趙老爺趙勵,和早年便失蹤了的大小姐趙寧。
趙勵膝下一兒二女,兒子趙玟今年十歲,長女趙卉,年逾十七,二女兒趙嫣,今年十五。
趙勵重病一場,臥榻多時,大夫皆說藥石無效,可以準備後事了。
趙氏姐妹不肯,派人四處打聽,多方求醫,後聽聞有個沈神醫,醫術精絕,若他都再無法子,那這病,便真的回天乏術了。
可是這沈神醫一身的規矩,父母病了,得兒女求,兒女病了,得父母求,兄妹互求也無妨。反正非得親自求到他跟前去才行,派任何人尋他,一概不見。
可若孤苦伶仃,無父無母無兄長的,他則直接拒絕,傳說他親自說的,這類人,天煞孤星,四處亂克,晦氣。
趙嫣不忍見父親這麽病死了去,去廟裏求簽,大師說心誠則靈,她幹脆牙一咬,就帶著絲竹跑出來了。
出來時帶了一堆的護衛,但路過佩封時,遇上了大批災民,和各種始料不及的狀況,總之一個一個的,或死或病或走散,隻剩下她們這對主仆了。
兩個多月的折騰,哪裏還受得了,可是書信無音,她都不知道家裏的情況如何了,父親那口氣還在不在。
她幾次想要回去,可每次打聽,都發現那沈神醫就離她不遠,這種不甘心,真是要磨死人了。
趙嫣端起桌上的水,說是溫,不如說是溫涼。
她沒興致喝了,放回桌上:“我餓了。”
“小姐你慢等,”絲竹站起身,看向後院那頭的廚房,“我先前說好的那些吃的呢,快端來!我家小姐餓了!”
掌櫃邊應著,邊催促手下快點將藏好的那些東西給拿出來。
廚房那邊設置了個小機關,等有馬賊來,把放著食物的幾個櫃台給推進去就行。
可是要拿出來就沒那麽容易了,整個卡在下麵,得費許多功夫。
夏昭衣還在門口,看著那邊的山頂。
剛才進客棧時,她有所感的抬起頭,便見到一麵白色的大旗在那山頂揮舞。
很有規律,搖得有些吃力,隱隱可以看到是兩三個人合力搖的。
那邊應該有個崗位,馬賊走了多遠,便以搖旗的次數來表達。
她摸著規律,邊計算著馬賊們的腳程,大概能猜出這搖一次代表的距離了。
夏昭衣收回目光,朝客棧裏頭走去。
絲竹見她進來了,陰陽怪氣的嘲諷:“怎麽樣,還要不要我這一文啊?”
夏昭衣沒做聲,神情恬淡的去拿了之前擱在桌上的藥碗,送到廚房後麵。
“喂!聾了啊!”絲竹見她不作聲,得意的叫道。
先前她被這女娃盯著的模樣,總覺得別扭和不自在,這種無緣無故矮人一籌的感覺,讓她煩得很,現在這樣反過來,讓她有種出了口氣的快感。
掌櫃的和幾個客棧夥計還在那邊搬櫃子。
夏昭衣立在旁邊看著他們,掌櫃的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一旁的桌子:“你擱那兒去吧,女娃。”
夏昭衣微微一笑:“掌櫃的,你這樣用蠻力,辛苦著呢。”
掌櫃尷尬的笑了笑,臉都憋紅了,和那些夥計們喊著口號,又將櫃子挪上來一些。
夏昭衣看了陣,轉身將碗放在了那邊的桌子上:“掌櫃的,我走了啊。”
“知道了!”掌櫃有些不耐煩了,隨口叫道。
回到大堂,她踩著木梯上樓了。
早早吃過飯,現在不餓,她將包袱放在桌子旁邊,取了蠟燭點亮,從包袱裏拿出新買的筆墨,將竹筒裏的水倒一些在硯台上,輕輕磨著。
可是紙筆要落字的時候,她的筆尖卻頓在了那邊。
沉思一陣,她在紙上寫下“兄長”二字。
可是接下去要寫的,卻又遲疑良久。
蠟燭的光很黯淡,窗外晚風忽的吹開了窗扇,燭火晃了一晃。
要怎麽說呢?
說什麽呢?
說了以後,怎麽將信寄出去呢?
這種事情,說出去會不會被相信?
而且,這樣無緣無故的來信,多半是連國公府都送不進去的。
紙上“兄長”二字,墨漬已幹。
夏昭衣左手輕輕捏著薄薄的紙張,頓了下,忽的揪作一團,放在了硯台旁邊。
蘸了蘸墨,她又在紙上寫上了“師父”二字。
提及師父,眼眶有些濕潤,她這次揮筆倒沒有猶豫,一字一句,飛快落墨。
……所遭之事,匪夷所思,可我斷然已活了,年幼女童,不知前身,所處匪寨賊窟,被我一水潑了大半元氣……
寫著寫著,鼻翼越發酸楚,一顆熱淚滾落了下來。
她憶起離開離嶺那日,師父的目光與神情。
一如平日安靜,不悲不喜,沉定如古井。
“你可知道,你這一去便是必死,我們師徒今生都無法得見了。”
她重重磕首,語聲喑啞:“徒兒不孝。”
“那你去吧,莫要回頭。”
她便起身離開,道了句“師傅珍重”後,翻身上馬,再不回頭。
師父與她之間,兩人從來不多言語,哪怕生死之別,也是這麽寡淡無味,沒有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