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 兒女之情(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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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的路極為漫長,要走許久。

    夏昭衣靠著夏昭學肩頭,再度睡著了。

    大雪飄灑而下,飛絮攬群山草木共舞,遠樹團團影影,四麵雲山明滅,不知此時何時,是夢是真。

    夏昭學走的很慢,垂頭望著身前的路,仍處於難以自洽的困惑裏。

    身後的女童呼吸聲很輕,但他可以清晰聽得到。

    這個將滿京都鬧得風風雨雨的女娃,別人口中張牙舞爪的“邪童”,現在在他的肩上睡得乖巧安靜,對他毫無防備。

    ……這個女童,是他的妹妹。

    阿梨兩個字,極為陌生,以及除卻在大平廣場上那一麵,他對這個女孩毫無一絲熟悉感。

    小妹,我們真的有這個妹妹麽?

    越是困惑於此,心中便越痛三分,腦中父親兄妹的笑臉亦越發鮮明。

    夏昭學閉了閉眼睛,壓下心中萬般苦澀。

    “原來阿梨真的是定國公府的人。”杜軒跟在沈冽身後,看著夏昭學和夏昭衣的背影對戴豫說道。

    “是啊,那竟然是夏將軍……”戴豫感慨的低聲道,“夏將軍竟一直未死。”

    “誰能想到呢。”杜軒說道。

    “真好,阿梨還有親人在,”戴豫望向夏昭衣單薄的背影,說道,“我一直以為阿梨真的是孤兒,她若是夏將軍的親妹妹,那我何德何能,能受她喊我的那一聲‘戴大哥’。”

    說完望到前邊老者在路邊停下,回眸望著他們。

    杜軒也看到了,回頭和戴豫無意識的對視了一眼。

    隨著腳步過去,沈冽恭敬道:“前輩。”

    水和藥草已經被丟在原處了,老者手裏提著石鍋與山雞,看著沈冽:“少俠姓名?”

    “晚輩姓沈,單名冽,溪水清冽的冽。”沈冽說道。

    杜軒上前,欲接過老者手裏之物,老者說道:“多謝,不必。”

    說著,老者和沈冽並排往前走去,說道:“沈冽,可是雲梁沈家?”

    “嗯。”沈冽應聲。

    老者點頭,說道:“身手頗佳。”

    以及容貌也生得著實好看,麵若冠玉,俊美又不失陽剛之氣,老者閱人無數,就少年這般姿色儀態,人世間寥落晨星。

    “謝前輩誇獎。”沈冽說道。

    “你與我徒,從何相識?”

    沈冽知曉老者等他定是來問與她相關的事,說道:“重宜磐雲道,阿梨當時剛從兆雲山出來。”

    老者一頓,本是來同這位少年簡單閑聊的,未曾想他們這麽早便碰上了,說道:“她當時是何模樣?”

    “不好,”沈冽雙眉微合,“她衣著襤褸,臉色潮紅,額頭都是汗,似是病了,我問她買了蛇,不過……”

    老者轉眸,看著沈冽。

    “她眼睛很美,”沈冽說道,“目光很明亮,清澈似湖光,舉止也不若尋常落魄孩童的畏畏縮縮,說話聲音清脆,大方從容。”

    老者點頭,麵色淡漠,從今夜師徒相見至現在,他的神色始終不見波瀾。

    “大約是何時,”老者說道,“是今年六月嗎?”

    “是,”沈冽說道,“六月十八前後。”

    果真是六月。

    老者抬頭望向身前夜色裏的高嵐,目光深思。

    按照這丫頭的脾氣性格,她睜開眼睛後第一件事情定是盡快去京城尋人,依她一身本事,除非身有殘疾,否則沒有人或地方能留住她十天以上。

    往前推十天的範圍裏,再算上趕路的腳程……

    或許,真的是六月十二。

    六月十一那夜天象逆動,繁星繚亂,異常明亮,六星聚於南空,中州浮患。

    常識上來講,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一旦忽破均衡,易月化寒,當為大凶之兆,絕非吉兆。

    當然,老者不是刻板固守之人,凶吉算什麽,要看對誰而言。

    人世間最大的道並非均衡,而是此消彼長,有人凶,便有人吉,誰吉誰凶老者皆不在意,隻做日常記錄星象之用,可如若時間撞上,乃他徒兒……

    老者的雙眉皺在一處。

    同樣不想去管誰凶誰吉,可他徒弟在其中若已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必然有頗多波折和跌宕。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

    他現在就要做點什麽了。

    “今日多謝你派人來告知,”老者說道,“尋回我愛徒,此為大恩,他日你若遇上難事,少俠盡可開口,義不容辭。眼下你似乎受傷不輕,身手再好也不過是血肉之軀,餘下兩日在山上休養吧。”

    “不了,多謝前輩好意,”沈冽說道,頓了下,忍不住又道,“不過,我令人去元禾宗門借人時,未曾料到阿梨與宗門的淵源,我救她,隻因她是我朋友,並非因為圖恩。”

    老者的話,令沈冽有些不自在,也許是老者話裏透出的間疏之意,像是……非常陌生的外人。

    雖然他的確是外人。

    老者白眉微挑,側眸望他。

    “你,”老者說道,“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沈冽一愣,黑眸浮起訝然和困惑。

    “罷了,”老者看了他一會兒,看回前邊,似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說道,“走吧。”

    他們一直走在最後,腳步很慢。

    老者的語聲則更慢,他是個非常嚴肅的人,幾乎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緩步走著。

    沈冽仍處於驚詫之中,沒能弄明白老者那句話是何意。

    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哪個“誰”?

    是他所想的那樣嗎?

    “到底年少。”老者這時又說道,似是感歎,目光望著前方的皚皚雪路。

    沈冽眉心微皺,並沒有過問,安靜跟在老者身旁。

    老者也不再說話。

    別人感情的事情,他不插手,不多問,哪怕與自己的徒兒相關。

    到底年少,所以有些心性吧。

    雖然與沈冽未曾往來,但今日一番接觸,老者能看出這是個清冷,不喜說話的少年。

    這樣的少年,為人處世皆會帶著幾分孤傲與不屑,並非陰鬱,而是聰明,或者說是懶,那些不太緊要的事懶於多說,能省時省力便絕不浪費半點力氣,隨性灑然。

    今日尋人時,沈冽所表露出來的不安擔憂和事事親力親為,一人在先,不懼險阻的模樣,因當時是尋人,所以沒有顯得奇怪。

    但在方才,老者無心的一句話,以沈冽這樣的心性,大可了了帶過,但他沒有,而是出言“反駁”,為何?便正是心有在意,且年少氣盛,故而沒能忍住吧。

    而在意一個女童,這未免奇怪,哪怕兩個人歲數相差不過五六歲,女童到底是女童,除非對方知道,女童不是女童。

    當然,不排除有些不正經不正常的病態之人,會將目光放在一個女童身上,但越是這樣的人,反而越會刻意去遮掩,至少在他這個長輩麵前絕對會喬裝造作。

    眼前的少年從始至終沒有,他大方坦蕩,眼神幹淨。

    這些起初都為老者瞬息而過的猜測,但問出來後,少年的反應讓老者確定了,真如他所想,這個少年知道真相。

    倒是個不錯的少年,老者又看一眼沈冽。

    隻可惜,愛慕他家徒兒的人著實太多,隨著她重新長大,重新明豔,她身上所大放出來的光芒,會吸引更多兒郎追隨在後。

    但是,有什麽用呢。

    上一世那麽多兒郎,哪個是她看得上的呢。

    她的目光,在天地,在四野,在古今,兒女之情,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