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依偎了一會兒，沐棠才想起自己剛剛沒說完的話，嘟了嘟嘴，小聲說道：

    

    “陸焱，我不想去基地了。”

    

    陸焱將她攬在懷裏，讓她的小臉靠在自己肩膀上，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沒有吭聲。

    

    他知道，沐棠這個時候更需要的是傾訴。

    

    果然，沒過一會兒，沐棠已經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來了：

    

    “我不知道怎麽和他們相處，他們每個人看著都好冷漠。”

    

    “……他們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泥巴，每次我想幫忙他們都會很快逃開，把我撇在一邊。”

    

    沐棠把臉埋在陸焱懷裏，深吸了一口氣，鼻尖嗅到陸焱身上的氣息，躁動的情緒才算平穩的一些。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拿起了那個罐子，從陸焱懷中抬起頭，用手去摸上麵的花紋，喃喃自語道：

    

    “可是那些跟秦鎮一樣的人對我也很好，他們喜歡我，也喜歡泥巴，泥巴也很喜歡他們。”

    

    “好不容易又有了新朋友，不去基地的話，就看不到他們了吧？”

    

    沐棠皺了皺眉頭，小臉上全是糾結：

    

    “其實他們不是針對我吧，要是換一個人手上裹著繃帶，他們也一樣會緊張，而且我確實被咬了，要是是個普通人，早就去咬他們了……”

    

    沐棠說完這句話，心情突然又好了很多，轉過頭有些興奮的看向陸焱：

    

    “所以他們不是不喜歡我，隻是害怕，對不對？！”

    

    陸焱看著她眼睛亮晶晶的，雖然麵上滿是開心，但眼神卻充滿了不安，就知道她現在迫切的想從自己嘴裏聽到一句讚同。

    

    這樣她就能繼續去努力。

    

    陸焱隻覺得心裏澀澀的，他這一路一直避免小姑娘受傷，一直護著她。

    

    結果自從他們真正和人群接觸的那一瞬間開始，小姑娘就為了努力融盡吃盡了委屈。

    

    而這一切，全都因為他是人類。

    

    沐棠從來沒有自私的要求過他，要他遠離朋友，遠離同胞，遠離親人，和她一起離群索居。

    

    反而是因為想要和他在一起，才會那麽努力的想要適應和人群一起生活。

    

    秦鎮以前一直絮絮叨叨他把沐棠當女兒養，就知道護著她，殊不知，其實這段感情裏，沐棠付出並不比他少。

    

    陸焱不想她再這麽委屈下去了。

    

    “棠棠。”

    

    陸焱伸手，撫上沐棠的臉，大拇指擦過她的眼角，輕聲說道：

    

    “不用去管他們怎麽想，也不要擔心他們喜不喜歡你。我們的生活和他們無關，他們也沒資格來支配你。”

    

    沐棠眨了眨眼睛，眼巴巴的看著他。

    

    陸焱接著道：

    

    “我答應你，我們把秦鎮送回基地，然後我帶你去見我大伯，到時候如果你依舊不開心，我們就離開基地，自己生活。”

    

    沐棠有些猶豫，囁嚅道：

    

    “可是，你有你的朋友，還有親人，那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沐棠低下頭，呆呆的說著：

    

    “親人多珍貴呀，我都沒有，我甚至連他們長什麽樣子都想不起來……”

    

    她不想陸焱因為她，放棄那麽重要的人。

    

    陸焱失笑，柔聲說道：

    

    “我們可以定期回來看他，如果他需要我的幫助，我會回來，但是你不用委屈自己去忍耐那些人。”

    

    “……哦。”沐棠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麽，興奮的道：

    

    “那我們可以把彎彎一起帶走嗎，不要任宇好不好？”

    

    陸焱：“……”把別的女朋友帶走，還不讓他跟上，好像不太行。

    

    ……

    

    齊陽最終沒有趕那對夫妻走，隻是疲憊的讓人把圍觀的人群送回車裏，然後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倒在地的女人：

    

    “這是最後一次了，沒有下一次。”

    

    中年男人一聲不吭的站在那裏，而女人感激涕零的又磕了幾個頭：

    

    “謝謝…謝謝長官，我們再也不會了，謝謝……”

    

    齊陽看著女人腦門上嬰兒拳頭大小的瘀青，和她滿臉的淚水，不忍的撇過視線，轉身離開。

    

    女人就這麽跪趴在地上，散落下來的發絲遮掩的麵容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瘦弱的肩膀抽搐著。

    

    中年男人獨自站在原地，低著頭猶豫的看著她，張了好幾次嘴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最終還是用他特有的不耐煩的語氣道：

    

    “人都走了，還跪著幹什麽，起來吧。”

    

    隻不過這次的語氣裏卻多了很多躊躇。

    

    女人終於直起身，扶著膝蓋艱難的站起來。

    

    中年男人伸手想要去攙扶她，卻被她一把甩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頭也不回的，一瘸一拐的上了車。

    

    男人麵上有些難看，猶豫了一會兒，也跟著上了車。

    

    剛要關上車門，就聽見女人沙啞的聲音：

    

    “你知道嗎？我有的時候真的很絕望。”

    

    中年男人的手僵住了，整個人呆在那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做什麽。

    

    女人繼續道：

    

    “你讓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們就像淤泥裏被人遺忘了的蓮藕，外表是光鮮亮麗的，內裏卻腐爛發臭。”

    

    過了一會兒，她又搖了搖頭，發笑道：

    

    “不，現在連外表都沒有了，是徹底爛了，爛的直不起身，爛的無藥可救。”

    

    往常這個時候，男人早就梗著脖子罵回去了，唯獨今天，他卻如何都開不了口。

    

    那個女人突然撲了過來，死死揪住他的衣領，有血順著她的腦門流了下來，滴進眼睛裏，又順著麵頰流下。

    

    她使勁瞪大的那雙爬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這個男人，眼裏充滿恨意。

    

    男人被她這副樣子嚇的說不出話來，隻能聽著她嘶叫道：

    

    “你知道為什麽我們到現在都沒有孩子嗎？我告訴你，不是我不能生，是我不敢生！”

    

    “有你這樣的父親，有我這樣的母親，我替那個孩子感到悲哀，要是他生下來，他的人生該有多絕望呀？！”

    

    男人徹底傻眼了，這個女人十多年前告訴他自己不孕不育，他還到處找人看，後來就是好不了，他都認命了。

    

    沒想到她是存心的！

    

    “你……”男人下意識抬起巴掌就要甩過去。

    

    女人抬著臉，撕心裂肺的吼著：

    

    “你想打我是不是？你打呀！”

    

    中年男人眼神掙紮的看著麵前這個麵目全非的女人，手抬了又抬，最終還是沒打下去。

    

    女人一把推開他，崩潰的哭了起來。

    

    男人慢慢放下手，頹廢的靠在車裏，伸手捏了捏眉心，也不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留下哭泣聲的車廂裏突然響起了滄桑的聲音：

    

    “對不起，我不知道跟我過那麽多年，你會壓抑的這麽絕望。”

    

    女人停止哭泣，詫異的抬頭看他。

    

    男人勉強的笑了笑，聲音苦澀道：

    

    “我會改，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沒有孩子就算了。到時候要是……要是有能力，咱們去收養一個。”

    

    女人眼裏全是不敢置信，誰能想到一個自私了四十多年的人，有朝一日居然會道歉，會改？！

    

    男人知道她不相信，晃了晃腦袋，沒有多說，隻沉默的縮在了角落，另一隻手將女人的手握在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