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天子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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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天清氣朗,吉日。
秋日的京城,並未因夏天的離去而變得爽利,秋燥和早晚溫差極易讓人感到不適。
鄔闌抬頭望了望秋日的天,心裏生出些許感慨,又到了貼膘的季節了,貼啥好呢?去年燉的酸蘿卜老鴨子,不如今年就羊肉吧,還有羊蠍子,好久沒吃了……嘖嘖。
鄔闌下意識的舔舔嘴唇,似乎在咂摸味道,此刻她腦海裏全是‘飛來飛去’雞鴨魚肉,像電視裏的劣質廣告一樣,然後又全部貼在自己身上……膘貼好了。
她看著湛藍的天,直到雙眼發酸,才慢慢放低頭,又回到現實裏……沒有飛來飛去的雞鴨魚肉,隻有一片黑鴨鴨的腦袋,束著儒巾,佇立在成賢街上。
回到現實吧,騷年!鄔闌暗自歎息,安慰自己道。天沒亮就在這裏等著了……
陪祀官已先於百官到了國子監,換上祭服等著伺候行禮,百官會於國子監門外等候迎駕,而國子監學官則領著學生迎駕於成賢街左……
在此之前,太常寺已於大成殿各神位前設好祭儀,設上拜位於先師神位前正中位置。如此,朝臣和學官的準備迎駕的工作才算基本完成。
永明帝乘坐板輿出宮,午門鳴鍾鼓,奏大樂,親王以下文武官分兩翼排立,皇帝至則跪送,待到達承天門換板輿登大駕,而後鹵簿大駕上長安街,再一路向北。
鹵簿大樂在行進過程中有導駕之用,車輿、旗幟、傘、扇、樂器、武器等既有護衛、警嚴的作用,更是等級和身份的象征。而儀仗的大樂分為前、後兩部樂,前為鼓吹樂形式,後麵才與丹陛大樂相同,隻是樂器數量少些。
待鹵簿大駕到達成賢街,學官領諸生俯伏叩頭,鄔闌與他人同樣伏地叩頭,迎接大駕。
大駕進欞星門,在大成門外停下,此時大樂亦止,永明帝出了大駕,上至大成門東,先入禦幄換上皮弁服。然後禮官奏請行禮,再由導引官引導皇帝出禦幄,登大成殿,於先師孔子神位前行四拜重禮,而後再對四配聖、十哲人、諸位先儒一一拜殿。
禮畢,永明帝又換下皮弁服,改穿常服,至彝倫堂就坐。學官則率領諸生行禮,五拜叩頭,禮畢再分東西序列於堂下。
接下來是三品以上官員及翰林院學士、升堂執事官依次入堂,分列東西兩邊站立;祭酒、司業、博士、助教等四人由東、西小門進入堂內;執事官舉案於禦前,禮官湊請陛下,請講官授經,呂瓚跪授;而永明帝則賜坐於講案,呂瓚叩頭謝恩,然後於西南方的幾榻上坐講。
又賜大臣及翰林儒臣就坐,唯有諸生圍在四周立著聽講。
祭酒呂瓚先講《尚書堯典》,而後司業續講《易經泰卦》,之後再是博士進講……講畢,永明帝甚是滿意,於是又命光祿寺賜百官以茶,而後再勸勵師生,以隆文教。
他忽而又想起曾與鄔闌的‘約定’,又問呂瓚“朕記得,曾金口玉言說要看鄔闌月考的經義,呃……她是朕舉薦進的國子監,所以……”
她要考的太差,那就丟朕的臉了。
呂瓚一聽暗暗心驚,他沒想到陛下會特意在這當下提起這位‘好學生’,“臣……請陛下稍等。”
學生的考試卷都在敬一堂司業那裏存放,需遣人去取來。
不消一炷香,鄔闌的四份月考卷子便取來,永明帝拿來一一閱覽,而後……而後……久久沒有言語。
堂內還有眾多大臣,及學官諸生,他不好當麵指責鄔闌,剛才還說自己是舉薦人,現在就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鄔闌啊鄔闌,你簡直可以啊!還議論文……你議的什麽?地是球?天是球?朕看你就是混球!四篇中有三篇都找人代筆的吧?當別人都看不出來嗎!
皇帝一邊暗自吐槽,一邊卻不動聲色吩咐旁邊人“把她叫進來。”
鄔闌站的腰酸背痛,不知這這場儀式還有多久結束,隻在心裏不住哀歎。忽聽有人叫她,她一抬頭,見眾人目光都看向自己,怎麽……肥四?
“國子監學生鄔闌……”近侍又喊了一聲。
“啊……學生在!”她隻得出列,進前來麵君,叩頭行禮……
“免禮吧。”
“謝陛下。”
“鄔闌,”永明帝心想,還不能太責備於她,“你說說你這三月國子監的學習,可有什麽收獲?”
收獲啊?多著呢……她這次倒是反應超快,想也沒想就‘巴拉巴拉’的說開了。這還用思考嗎?反正怎麽好聽怎麽說,阿諛奉承又不上稅,要說多少有多少。
堂上堂下還那麽多人,很多人已經深深的埋下了頭顱,包括李道汝。
羞於啟齒、羞於與之為伍,羞於認識她……
永明帝一句都沒聽進去,隻看著她那張嘴不停的在巴拉,他恨不得讓人縫上她那張嘴!
說了好大一通,鄔闌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於是開始總結“……學生尤其感激祭酒老師的諄諄教導,所以學生……臣有,有本奏。”
永明帝一下沒反應過來,以為沒聽清,你還有本?
“本?何來的本?”
鄔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最小尺寸’(注1)的公文本,又問道“臣可以念出來嘛?”
嘿,行啊~闌司珍!
“念!”永明帝斬釘截鐵道。朕倒要看你想幹嘛?
鄔闌小心翼翼翻開她寫了好幾個時辰,又費無數張紙的題本,然後朗聲念道“臣對國子監諸位老師都感激不盡,另外,還感激文淵閣,包括內閣,在臣召對期間給予了大量的幫助和扶持。當然,臣也聽說,祭酒老師希望在其祭酒生涯內能完成「十三經」的重刻,以及文淵閣重編書目計劃。所以臣想,光口頭感謝還不夠,還需有實質上感謝……臣決定,出資十萬兩白銀,分做兩份,分別捐給這兩處,作為他們文化工程的啟動資金……”
這丫頭!捐十萬兩,做善事都做這裏來了?你還真……有!永明帝即驚且訝,從沒哪個臣子有過這種操作。
呂瓚愣住了,半天都反應不過來?這是真的?還是做的夢?我咋都不敢相信呢?其實我根本就看不慣這個學生,不喜歡她,其實心裏想的是怎麽把她攆出國子監……她反而捐錢?
還有,呂瓚有些無語,什麽叫‘祭酒生涯’?好像老夫馬上就命不久矣……
堂上的雒華為也驚訝了,他迅速看了看李道汝,但後者卻深埋著頭。
李道汝雖埋著頭,但聽得真切,他無聲的咧嘴笑了……這丫頭上道!
“拿上來朕瞧,”永明帝吩咐道。
近侍很快將鄔闌的題本拿到他麵前,他打開來先粗看一遍,這都是什麽?格式簡直亂七八糟!句與句之間接的太緊,完全沒有另起,看著就像一溜一溜寫下來的。
皇帝平日裏看慣了謄寫工整字體優美的公文,而現在手裏這份亂糟糟的題本,他看得直皺眉,還是沒忍住開始數落她。
“鄔闌,你這寫得什麽?不知道公文都有定式?題本,每幅六行,一行二十格,抬頭二字,平行寫十八字。頭行衙門、官銜、姓名,疏密俱做一行書寫。你瞧瞧你都寫得啥?還有啊,‘右謹奏聞’四字,右字平行,謹字、奏字各隔二字,聞字過幅第一行抬頭……”
鄔闌一聽傻眼,寫個公文規矩還這麽多?
永明帝一見她這表情就知道根本沒學過,國子監不是應該教麽?這三月她到底學了些啥!
不想再數落她,再說自己皇帝的臉麵也沒地擱了。
“鄔闌,這份公文重新謄寫,按照格式來,寫對了再交上來。”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連同銀子也一並交上來。”
其實幸學到此流程就算暫告段落,鄔闌這出隻是意外小插曲,不過還算皆大歡喜。最後是進講官講完,宣旨,然後全體學官、學生列隊向北跪聽宣旨,行五拜叩禮……
禮畢之後,師生任然到太學門外成賢街,跪送陛下回宮。
皇帝走了,百官走了,儀式也結束了,鄔闌終於鬆了口氣,她左右扭著身子,想放鬆一下勞損的腰肌。老腰‘卡卡’響了兩聲還沒活動開,又被祭酒叫到了祭酒廂房。
呂瓚心裏一直有個主意,說不上餿,但也說不上好,反正就是想把鄔闌‘趕走’。其實‘趕走’她對雙方都是解脫,他看得出來,鄔闌根本誌不在此,真的就在混。好在她並不像其他蔭監生,仗著家中背景就胡作非為,肆意違反校規,所以他對她一直比較容忍。
他看著鄔闌那雙坦蕩蕩的眼睛,心裏哼了一聲,天知道自家夫人怎麽就那麽喜歡她?
當然,還有她承諾的五萬兩善款……算了,就看在善款的份上,幫她一回。
“陛下舉薦你入監學習,不過是為了將來給你授官,本監學生隻要升到了率性堂,就可以開始曆事,曆事可以等同於學業考試,同樣可以累積學分。”
鄔闌眼睛忽的一亮,就像亮了兩盞白熾燈。
“可是您不也說了,得升到率性堂才能曆事嗎?我現在隻是廣業堂的學生誒。”
“明日老夫會率全體學官進表謝恩,順帶也會向陛下提及此事。”
“那……學生曆事以後,就可以不用來國子監了嗎?”
“哼!通常曆事為期一年,一年後同樣有考核,分做上中下三等,上等選用,中下等仍舊實習一年再考。你以為曆事就比讀書輕鬆了嗎?”
他又補充道“還有啊,再考得下等者,繼續回監讀書!”
“哎……”鄔闌不禁歎道,就知道不會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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