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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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古德海對鄔闌並無為難之意,沒有叫她去做什麽謄寫題本奏章的雜事,而是讓她學習錢糧等財務項目。

    戶部掌管天下戶口田糧之政令,這就等於給她機會直接接觸一個帝國最核心的東西,財政。

    昨日看了一天賬本的鄔闌,直到下值也沒看完,去問了郎中能否可以帶回家去看?先是不同意,後來又問了古德海,才答應下來。

    當晚,她找來宋姑姑請教,宋姑姑問明情況便直接說道

    “姑娘為啥不將四柱賬換成複式記賬?這樣不就一目了然了嗎?當初我跟陳瑞香都是你手把手教的複式記賬呢,怎麽姑娘自己反倒忘了?”

    “哎,你們不知道,戶部的賬可不是咱們火鍋店的賬,繁雜著呢。你看我給你舉例啊舊管加新收等於開除加見在,這反應的是什麽?”

    鄔闌在紙上劃出一列方程式,宋姑姑凝神思索,半天,說道“記得姑娘曾經講過什麽方程式……我想,這應該是一種資產方程?”

    “對啊,四柱隻是表現了一種資產狀況,”隨後她又在之上寫出一列複式方程資產等於基金或資產等於產權。

    “這是一種動態的表現,也叫資本方程,就是我們火鍋店使用的複式記賬的原理所在。資產從某處來,到某處去,這是四柱記賬的原理,簡單講就是分別計算出有關單項資產的存在量,然後匯總求得總資產存在量。”

    “那……”宋姑姑聽得有些迷糊,“這兩種不能結合嗎?”

    “可以倒是可以,還是拿火鍋店的賬來說吧,複式記賬同樣具有四柱賬的存貨賬戶,除此,還多了一項流轉賬戶,這兩種賬戶在複式記賬法裏是相互聯結,相互勾稽的記賬結構。要改良四柱記賬的話,那就要將舊管和見在這兩柱的內容擴大為利益、損失、資產、負債,但這樣一來,四柱記賬法就發生了本質變化,雖然名字還是那個名字,但卻從單式方程變成了複式方程。”

    宋姑姑聽了雙眼炯炯發亮“姑娘有這本事,何不創一套新式的四柱記賬法來?”

    鄔闌苦笑,“姑姑啊,您還真是高看我了,我沒這本事啊。”

    宋姑姑不服,道“就憑姑娘剛才說的,我看就可以!”

    “哎,先不說記賬如何,就說戶部,它管的是天下錢糧,名目繁多,各部門的賬本浩如煙海,要全換成另一種記賬方式,那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怎麽也得十年八年才行。不可能的拉……”

    “也是……”

    “最主要的還是做賬的目的不同、作用不用,根本沒有必要換另一種記賬方式,至少目前沒有必要。”

    宋姑姑想了一想,又問道“既然不能更改記賬方式,使用表格做歸納總是可以吧?至少一看就明白啊。”

    鄔闌又歎氣道“我也這樣想過,隻是你也知道,我打算盤不及你們,做了表格還得重新統計,計量單位也不同,有以兩算的,有以石算的,還有什麽包、束、捆……哎媽呀,光換算都老麻煩了。”

    宋姑姑抿嘴一笑“嘻嘻,就是,要是姑娘你一人做這事的話,確實麻煩。”

    “所以說我佩服李道汝呢,上次他借了戶部的賬本來統計,那些數據全是他一人做的,我當時也就跟她說了說道理他就明白了,單位換算也是,全他一手搞定。”

    “人家是狀元呐,腦子聰明一點就通,不像我跟陳姑姑。”

    “不行,這事我還得跟古尚書多說說,看有沒可能吧……”

    鄔闌記下這事,得空跟古德海說,想重新整理賬目,需要人手幫忙,看他答應不答應吧。

    第二日上值,鄔闌還是在廣西清吏司院子的那間單獨小屋裏,繼續看賬本,古德海要求她看了賬本,跟他說說,說說就說說……

    鄔闌的小書包裏隨時帶著自來水筆和西洋墨水,她用不慣毛筆,隻有西洋的水筆用著趁手。

    她邊看賬本,邊在紙上設計表格樣式,然後試著填入幾個數據,若有不同單位,先在草稿紙上劃拉出運算式來加減乘除,得出答案後再填入表格……

    又是一天過去,到了下值時分,鄔闌才抬頭,驚覺天色已暗,原來自己又坐了一整天?

    桌案上胡亂擺著賬本,她看看整理的出來的表格,不禁歎了一聲氣,進展太慢了……這些賬本還隻是廣西布政司的田賦賬,光記錄的稅米就有多項名目,夏稅秋糧還不同。什麽實征米、花利米、兵種米、無征米、續清出米等等。

    而且田賦可不止米一項,還有麥、絲、絹、苧麻等,每項名下又有多項名目,除了實物田賦還有銀兩、稅鈔……

    鄔闌沒想到是,如今這個年代白銀已經很普及了,國家稅收裏居然還保留有鈔?鈔不就是紙嗎?

    讓人頭疼的可不止這些,大明稅收的基準是以米來統計的,所以單位才是‘石’而非白銀的‘兩’,做成表格勢必要統一單位,若是按白銀兩為單位,就得全部換算,那就還有一個換算率。

    鄔闌仔細對照了各地匯總的匯估價,單米一項,發現廣西的折銀標準基本按每石二錢九分算,隻有實征的麥米是按每石六錢三分算,這就很讓人迷惑不解,同一個地方,卻有兩至三種折算標準,都是多久定下的規矩?

    鄔闌已經連看了兩天的賬,看得眼睛發花,腦袋昏昏沉沉。天光暗淡,再看也無意義,遂將手頭工作停下,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這麽昏昏沉沉的出了院子,沿著一排排公房向大門挪去……

    張伯早已在衙門口等著她,卻遲遲不見鄔闌出來,不由頻頻想門內張望,好容易見著一個高挑的身影步履蹣跚著向大門走來……他確定了那是姑娘,這才微微鬆了氣。

    心想,看姑娘一身疲乏的樣子,感覺這曆事怎的比上學還辛苦?

    “張伯…………”出了大門鄔闌喊著一聲,連聲音裏都充滿了疲倦感。

    張伯有些心疼道“衙門裏可是有人欺負了姑娘了?”

    “嗬……誰敢欺負我啊?就是看賬本看累了而已。”

    “這才兩天,咋覺得姑娘比上學還辛苦呢?”

    “可不是嘛……簡直不是人幹的工作!”鄔闌抱怨了兩聲,遂上了車。

    馬車是曹淓毓給新換的,比她之前那輛可舒服多了。一進車裏,便癱在柔軟的靠墊裏,她覺得這會的自己應該是一種液體狀態下的形態……

    張伯跳上馬車前坐,準備啟動,忽又想起還有事沒說。

    “姑娘,報館的柯先生好的差不多了,後天正好到了中秋,報館遣人來說,想請姑娘一起聚聚。”

    “哦?都中秋了?”鄔闌不禁訝然,最近她忙得都忘了日子,還以為夏日依舊,不曾想一轉眼,秋天已至。

    “是啊…哦對了,還有侯爺那裏,也想讓姑娘十五那天回侯府聚聚呢,鄔管家來了幾趟,結果都沒遇著姑娘,才留了話下來。”

    “呃……”鄔闌沒有馬上回答,思索了半天,才回道“報館那裏要去一下,侯府嘛…隻有到時再看。”

    “好勒,”張伯得了姑娘的回複遂不再廢話,揚鞭一甩,口中吆喝一聲,馬車便緩緩啟動……

    鄔進確實來了金銀胡同好幾次,每次都一無所獲,他也知道嫡小姐每日忙於公事,隻是這樣次次空手而回,侯爺問起時,次次都顯得好失望……

    “哎…”他輕歎了一聲,繼續往侯府的書房走去,看來今日老爺又要失望了……

    後宅正屋裏,鄔晟揚正在母親這裏請安,他才從山西返回京城不久。

    侯夫人見兒子黑瘦了不少,還心疼了半天,又嘮叨了半天……然後又不停的指使嬤嬤丫鬟們做這做那,還有吩咐廚下燉湯煲粥,反正拉拉雜雜的事無巨細。

    鄔晟揚看著母親不停忙碌著,就一刻都沒閑下來的時候,他無奈一笑,又有些心疼母親操勞。

    “嬤嬤,你再去一趟前院,問問鄔進可有帶回消息?闌姐兒回來的話,之前安排的家宴菜式就要改一改,換幾樣她愛吃的。上回鄔進可是辦了蠢事,這回得辦妥當嘍!”

    嬤嬤噗嗤一笑,打趣道“可不!不想鄔管家也有辦錯事的時候,問誰不好偏問那丫頭,那個艾有為一看就不是聰明的,問她打聽大小姐,但怕不是打聽反了?簡直笑死人了。”

    “嗬嗬,就是啊,當時還真以為闌姐兒就好那口呢,結果呢,哪是這樣的!這鄔進真是糊塗。”

    鄔晟揚知道母親提的是上回鄔闌回侯府一事,他又啞然失笑,一想起大妹,往事不禁又浮現於腦海。

    晚膳時,侯爺也來了正屋這裏,一家人歡聚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飯,也算是提前團圓一次。鄔晟揚瞧見父親眼中的笑意,看他們兄妹三人,神色溫柔了不少…想來還是曉晞的功勞,她最得父親的喜愛。

    這世間最真的情,莫過於父母之情,‘猶懷老牛舐犢之愛’。

    看著一家人如此溫情脈脈畫麵,鄔晟揚不禁又想起了鄔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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