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169.赤心笨嘴人

字數:7303   加入書籤

A+A-




    第170章 169.赤心笨嘴人
    送走山神、呂家眾人後,商三兒不愛往府外多跑了。
    除釀酒日之外,外出隻為煉白棋、賭錢,娘子去忙事,實在無聊時,才沿街遊一遭,看看街兩旁的桃花,還有城隍廟門前雙柳。
    親手種下的桃樹,生長已進入第三年,東正街向陽長得快的,已與商三兒肩齊高,老娘院子裏那兩株仙種,也是如此。
    桃紅正豔,可惜開的日時短,一年見不著多久,就要花謝結果。
    城隍廟前插下那兩根柳條,長得更快,都已近丈高,綠油油的。
    十字口,遭窈娘笑,說府裏如今也有個愛晚起的,往後不許再叫她懶婆娘了。
    是她兄弟媳婦聽到丫頭們笑談,與她講的笑話,婦人背地裏嘴碎,愛說家長裏短,不足奇。
    不傳到明月耳朵裏,不回來踹自家就成!
    最近幾日,剛哄著把兩人睡姿,從開始的“羽”字,換成最後一個,正在得趣,但專寵新夫人,有些虧待舊人,商三兒就隻嘿嘿笑:“莫急,過些日子,三爺再來教你晚起!”
    窈娘送他記白眼。
    其餘時間,多留在府內。
    一來新婦進門,蜂腰堪握,天然羞態最勾人,商三兒確實饞她得緊;二來離師父斷定的日子漸近,已感緊迫。
    在府裏,除習練些道術,還常請王乾、董策、屠壯、趙同、秋實等進府,坐齊商討,通道封印破裂,幽魔衝出來時,該如何應對。若隻一個,本事不如天仙的,要怎布陣合圍,不叫它見勢不妙,逃脫去別的城禍害;要出來的是兩個,要怎分派人對應,哪便先擋,哪邊先圍殺。
    誰打頭陣,哪些管合圍,幾人留做後手攔堵,都議個詳細,有個準備。
    極罕見情況下,幽魔會出來兩個以上,又或不止地仙級。
    那有啥說的,喚寶印!
    要連大羅都難抵住,師父也怨不到他這徒兒身上。
    兩條街上,桃花凋謝,兩場雨後,結出個個青絨毛桃。
    這方天地的雨季到了。
    城主與一眾九階、地仙常時商討,外來商隊又漸漸少了,城裏,由上而下的,凝重感也漸起。
    原東家做上城主夫人,酒樓便隻掛她的名,左右隻賺銀錢,誰花不一樣?說定桂花開來客多時再回來管事,後隻到過酒樓兩次,是帶禮回娘家看師父、師兄弟,彭望在大掌勺處討不著話,逢她來,便各般打探,得著一鱗半爪的消息,自家就要偏頭想半天,待曹四來問,又東拉西扯賣弄上。
    二掌勺是真有些慌張,當初進城時,為求活命、留城,什麽話都往外冒,應過幽魔來時,他衝在前頭。
    商城主叫那狗記下的,說遇幽魔敢不出力氣,必打斷腿浸糞坑裏去,再叫老狗把一池糞當餃子,他就是那餃子餡,一並吃掉。
    城裏這許多地仙、九階呢,真要他個小八階人仙衝前頭送死?
    聽著與九階隻差一階,但那是人仙之巔,其實天差地別,沒見同階時,狗日的大掌勺全不夠看,但晉階後,自家就變成盤菜了?
    三爺爺可要認真?
    心慌的,非隻彭望一個。
    城門樓上,衙兵屠老二與來尋他吹牛的布店掌櫃之子王意,兩個旗鼓相當的,論起事兒來口若懸河,每日辯個天昏地暗,也常爭得麵紅耳赤,言談中,各種天馬行空的應對之法,聽得雷雨、田餘等咋舌,又隻恨城主府不請他倆去議事。
    胭脂店,晚間罵宇文兄弟時,陸娘子響動更大了,但白日沒事兒時,多半在對原魏清用的無畏劍發怔。在千丘荒地裏,遇著的山妖邪祟,最高的隻與九階人仙相當,能從通道衝出的幽魔,卻少說是地仙,不知她陸娘子可會辱沒這把劍。
    禮賓司,本就心疼媳婦的鮑正山,更多幾分體貼溫柔,又說趁難得外來客人少了,兩口兒也睡早些,抓緊播下種是正經。這話傳得廣,好些四門村來的漢子,同樣與家裏娘子說。
    冷清的字畫店裏,兩個小夥兒發現,他們的爹長籲短歎更多了,買來的桂花酒也耗得飛快,顯然不隻因他哥倆提議娶坤道府女道兵、配不上門楣,父子齊棄仇投奔這綠柳城是馬吉拿的主意,是怕選錯了,一起遭殃。
    事到臨頭,商氏族人裏,也有後悔早來了的,其實該算著,待綠柳城熬過頭遭魔患,看清路數,再定行止也不遲。
    九階人仙裏,甄藥神沒了退路便沒想法,陳婆婆、屠壯、董老頭、百裏秋實也是如此,張果果則少見地磨煉起道意,麵對趙老頭詫異目光,她哼道:“不曉得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一家子全在這呢!”
    最鬱悶的,得數香燭店鬼婆婆。
    紀娘娘讓阿醜進這城,是要借大羅因果庇護孩兒,但若大羅親傳守城敗了,還怎護別人?
    這節骨眼上,她馬童氏,比誰都想出力氣!
    隻那小清淨丹,真是害人的玩意兒,吃下後,一身道意消散個幹淨,但記憶舊痕仍在,想要另走一途,重生新道意,哪裏容易?
    便如打小學會寫字,有一日,嫌寫的不好,吃藥把字忘光,但提起筆重頭學,怎就不帶舊痕跡?
    原本的鬼道,為她所厭,但如手足四肢一般使喚自然,已有百餘年光景,散盡也忘不了!
    體悟新道意兩年,總是不知不覺,又拐回舊道上去,待驚覺回來,立就擾亂她心境,以至事倍功半,並無所得!
    要知如此,不該早用那枚丹,左右老娘……婆婆我五六年壽總還有的,幫這城熬過頭遭魔患,再覓道意晉地仙也成,不至這般揪心難熬!
    揪心著,每回城主府招人議事,她這廢九階都要去參與,覺著該提點之處,再結巴再慢,也要使商城主、阿醜曉得清楚。
    留香燭店裏時,隻著緊體悟道意,可惜修行事上,越急越要出岔子,欲速則不達。
    心裏著急,除了初回幽魔出來,也怕到壽盡之日,還生不出新道意,再幫不上忙。
    功德葉、瓊花露等靈物,使凡人強身健體,天然增壽,但於人仙而言,六階之後,一級級上去,肉身漸趨於極致,九階為巔,壽頂多到百五十,往後再增無可增。
    她馬童氏常與屍鬼氣相伴,非隻早年毀到的嗓子無法愈合,還有好些暗傷,壽早已受損,再加地龍山裏那一次,連金仙都要束手無策的。
    心裏不願服老,但鏡子裏確實是個老嫗,還能數著日子算壽盡之日,真正是不甘心。
    新道意指望不上,某一日,董老頭不懼她說話艱難,上門討教封印靈鬼之術。
    馬童氏原本道意,是借金仙傳授的養屍鬼之術,從馬妖屍身上提取到的。
    聽董老頭話意,他想試試,打殺幽魔後,能否把魂魄封在他寶器正經注書頁裏,觀摩九幽之道。
    恢複陰魂生前本事,是天界大羅才有的手段。
    董老頭那本書,用的全是好料子,確實能暫安置陰魂,但他自己不通鬼道,寶器僅為無源之水,新魂孱弱之物,進去在一段日子內保住命就不差,哪會有丁點力氣?還能讓他觀摩到生前的道?
    被她否決,董老頭失望而歸,馬童氏卻得了提醒。
    新生道意艱難,是受舊痕影響,但幽魔來自另一界,從它身上體悟到的,自是截然不同。
    幽魔性本惡,但純粹道意,並無善惡之分,有甚不能學的?
    打小學會寫的是一種文,老娘……婆婆我現學寫另一種文,筆跡還一樣麽?
    自己厭憎的是馬妖,與幽魔魂共處,卻是無礙!
    董老頭不能養魂,她馬童氏卻正精此道,早慣與陰鬼相處,幾具小棺都是適合之物,三五月後,就能助陰魂將養回些魂力!
    陰魂生出力氣,朝夕相伴,借它揣摩九幽獨有的道意!
    城主那魂奴老狗,肉身已是本界之物,再放不出九幽道意,本事才跌那般多,不然倒省事兒!
    拿定主意,去求見城主。
    門房那,韓思養的小八哥飛進去通報,一會又飛轉來,張嘴叫:“城主說,請童婆婆進去,他在柿霜院!”
    這八哥,與仲熊的綠鶯慧娘已差不多靈智,也是受紀娘娘恩惠的。
    鳥兒,得著造化,可莫忘恩!
    平常來城主府,隻在前院議事說話,後院還是頭回進。
    她又不是陳婆婆,未使靈鬼偷聽偷窺過,進去不識得路,亂闖不好,就道:“要…累…你…引…路!”
    她身上陰氣森森,八哥便有些不樂意,偏開頭:“不難尋,自家去!”
    韓思哄它:“瑞哥,你帶婆婆去,晚間有腸兒吃!”
    又向馬童氏解釋:“我媳婦帶著孩兒,在姐姐家耍,不然叫她引您去!”
    領路有腸吃,八哥改同意了:“韓城舅,可不許反悔,我領她去!”
    “多…謝!”
    城舅之稱,許與國舅相似?
    要以馬童氏真性,道完謝,也該說叨幾句,可惜被口舌所誤,多年養的習慣,盡量少說話,隻在心裏自問自答。
    八哥飛在前引路,就進了後院。
    滿城近千人,馬童氏獨掛念娘娘那孩兒,但說話艱難,不想折磨阿醜,城主不召喚時,她也不進府探望,隻等荷葉受命送物事去香燭店,她留下來,不說別的,就一字一頓地指點修行。
    阿醜雖是地仙,自行其路,指點不到別人。
    怕對著阿醜說話,叫他難受,荷葉倒沒關係。
    與阿醜,大通賭場外,隻偶爾在公倉,紀娘娘衣冠塚的土包前,能遇著說上一會話。
    每個深夜,阿醜獨走大街上,敲更巡街,聲音傳進香燭店後院,她都會睜開眼,有時微笑,有時淚打濕枕頭。
    有時覺他可憐,有時又會覺欣慰。
    明明修為、年歲都不如阿醜,偏覺得,該由她來照看,就像娘親不在了,姐姐帶弟弟。
    七拐八轉地,剛到商城主居的院子外,城主夫人帶她那侍女,急匆匆趕來,裙邊還有些濕,估摸先前與丫頭們一塊,在溝渠邊浣紗,得消息趕過來招待。
    也是紀娘娘留的好處!
    夫人在做事,擾到她,有些過意不去,抱歉的話,馬童氏也隻在心裏說。
    向氏近前,先留客:“我娘還在茶坊,該還不知童婆婆來家裏,已叫丫頭們備菜了,晚間陪她喝兩盅兒!”
    真不慣與人客套,馬童氏搖頭:“隻…與…城…主…說…幾…句…話!”
    “瑞哥去茶坊請我娘回來,晚間賞你塊豬大腸吃!”
    “兩塊!”
    “得!”
    嘴不利索,也叫人來氣,八哥都已飛走,馬童氏的話才響起“真……真…不…用,莫…勞…累…她!”
    向氏扶住她手肘,一起進院:“哎喲,左右沒事呢,自家人還客氣?您也該多來,陪阿醜兄弟坐坐也好!”
    這向氏,婚前瞧著性子可冷清,做媳婦才個把月,竟變了個人似的,話變多了。
    可見這女子,經男人手後,另有番樣兒。
    商城主一人獨坐院中,老狗爬他腳下,麵前桌上擺了把大斧。
    她們進門,城主也站起,瞧兩眼,臉上歡喜收起,直問:“婆婆有事兒麽?”
    潑皮城主別的本事稀鬆,察言觀色卻是一等一,自家突然登門,定以為是生出道意,來報喜,但看到自家臉色,已知不是了。
    夫人那邊,喚靜馨搬椅子、端蜜餞,自家親沏茶來。
    抿一口,烏龍茶,用她這廢九階身上,隻是白拋費!
    原地龍山該遭五雷轟那惡賊,終是被大羅打殺,但事後助兩位低階地仙做上山神,使城裏烏龍茶不斷供,還得著果脯方子,也是紀娘娘的恩。
    都莫忘啊!
    便香燭店也得著了,但品幾口後,還是不舍得放下茶碗,就端著,磕磕絆絆講明來意,想要幽魔陰魂。
    能助她生道意,商城主自是同意:“也沒別的用處,婆婆討,能不許麽?其它可有須幫忙的?”
    馬童氏搖頭:“打…殺…它,就…是…幫…忙!”
    惹城主兩口兒齊笑:“那定要幫!”
    正事就這幾句,其餘再也沒有,但用時不少,還沒等她告退,老夫人抱著魏鶴來了,非要留晚飯。
    嘴上不利索,推不了。
    又多陪阿醜吃頓飯,也糟踐了些瓊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