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兩家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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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隔日,綠柳已各處有人議論。

    早上,商三兒出府,到十字口時,曹四正蹲石牛旁威逼花子。

    “四爺姿容不凡,必有揚眉吐氣的一日,眼下小小困頓,哪用在意?”

    任赤腳仙名頭大,對個人仙小一階的潑皮卻無用,危難時要討銅子解困,曹四這“四爺”早當得心安理得!

    “狗日的,商老三外室就盡心盡力,四爺這不給句實話,往後缺銅子時,莫指望再打賞一文!”

    去年底的隆冬之季,有數日凍得厲害,大人少有上街,萬幸執扇、趙虎兒等頑童不嫌冷,上街溜冰、踩雪,花子從孩兒們身上哄銅板,再加彭望、曹四、韓家姐妹等打賞,都還把十錢湊足。

    於花子而言,曹四媳婦叫不動,但也有枚銅子兜底,不好真惹惱他“修行兩三年,就能晉級的,世間原也沒多少!小的句句實話,四爺仙姿天成,隻暫缺火候,無須指點,可要聽段蓮花落?”

    “呸!”

    日日這般說辭,已哄不住曹四,渾然不知商三兒走到身後,是真怒了“與我師父一樣,左右隻消遣四爺,以為誰傻?”

    “嘿嘿!小的哪敢呢?彭廚子說的已是實,修行越急越難成,四爺隻管寬心,全沒差的!”

    曹四搖著頭,還是不信“那日四爺行錯路,沒進城主府,才少那場造化,本也是老綠柳城數得著的人精!遭天帝罰那位大羅金仙收徒,總不是起意就要廢地仙,本望商老三修行精進罷?商老三自家不爭氣,斷了仙緣,一樣人,老子比他缺著啥?修行快三年,還隻一階,天合宗買賣的玩意麽?”

    花子早看見潑皮城主,聽曹四拿了比,隻“嘿嘿”笑,不再答話。

    讓曹四添怒,扯脖子向酒樓裏喊“任這狗日的缺銅子,師父別再叫我!”

    轉身見著商三兒,怔了一下,把先前比較的話拋之腦後,渾不在意,隻叫“老三,這就要當皇帝了?”

    商三兒翻個白眼“哥哥聽誰說的?”

    不理會他,走上前,伸手搭花子“黑狗爺,每日一頓,這就請你受!”

    黑狗笑“你時日不多哩,往後想受都沒地尋去,快緊著來,給爺鬆鬆骨!”

    商三兒也笑“黑狗爺骨頭癢,那往後改一日三餐罷!”

    治地仙的五種刑番給他施上,花子“嗬嗬”亂叫中,眼淚鼻涕全下。

    等潑皮收回手,花子喘著氣,又叫“爺爺!小的犁地甩鞭兒,隻催牛,哪當得真?一天三回斷遭不住,莫罰廢了,菜刀耍不好,平白丟爺爺的臉!”

    八階大地仙,也被治得怕,惹曹四眼熱,瞧商三兒已要走,一把扯住“老三發達了,與哥哥擺談幾句,能耗你多少口水?”

    商三兒似笑非笑“有事兒?莫扯沒用的!”

    “孟家粥鋪遭滾水淋的交情,狗日的真半點不顧?”

    這句話,讓商三兒記起孟家兩口兒,忙叫“哎喲!豎耳朵聽著呢,哥哥請說!”

    曹四得意道“聽我師父、屠老二、王意說,原東華國地界,與如今南晉地界就隔著夏水,賢王、龍陽、東山、雲潭、鍾山、三川這些家,原都歸那國!”

    商潑皮疑惑“哥哥要說啥?”

    曹潑皮正色道“既是你師父的因,我想著,舊地都該拿回罷?要立國,國名就東華、夏水裏各取一字,咋樣?”

    “國名?”

    商三兒不解時,他再道“打小的交情,哥哥能不為你想麽?別的暫幫不上,為你取國名!你也莫壞義氣,得這般大地界,可該留一城給老曹家?”

    “為你留一城?”

    商三兒瞪眼難信,曹四略帶靦腆“眼下,哥哥修為是低些,但黑狗也說,不是起不來……”

    花子聽得撇嘴。

    “哥哥,亂委城主,惹起事端,倒要害我師父麽?”

    “哪能呢?我這定學你……”

    商三兒已不理會,折轉身,問石牛下花子“黑狗,你等邪魔,可有個統稱?”

    花子猶豫著,還不願說,但能看出邪魔們是真有名號,潑皮怒喝“吐露個統稱,總不至也要叫你丟命!可信往後真改一日三頓刑,叫你吃飽!”

    心中計較幾番,說出來也沒大礙,花子方答他“爺爺,是叫生肖會!”

    “生肖會?”

    加之前聽得的“未羊”,再得這名,天仙對邪魔數目或能推算出大概,商潑皮不管那個,自沉吟一二,轉對曹四道“接下呂家東山郡,咱家就改名天幹府,怎也壓雜碎邪魔們一頭!不立國,也用不上哥哥取的名,各人還是好生修行,莫多惦記!”

    本打算去東門獸皮店,尋屠壯說會話,怕曹四糾纏不放,索性改進雜貨鋪。

    窈娘在櫃上,但他徑直進裏院。

    未受邀,曹四隻得止步。

    攆走黃鸝,窈娘追進去“哎喲,哪陣大風,終把三老爺刮進我家?”

    這幾日,怕當麵被求,莫說進她後院,商三兒從十字口過都沒句親熱話,韓窈娘是有氣要撒。

    商三兒不以為意,也不哄,隻捏住她的臉吩咐“做幾個菜,午間我與董老爺子、屠大叔喝兩盅!”

    韓窈娘送幾個白眼,但頭回在她這院裏宴請人,也有些歡喜,掙開手,乖乖去了。

    接手東山郡,要論的人事不少,不好處處煩地龍山兩位山神哥哥,還未去請。城裏其餘地仙不少,但阿醜、酒道人、王乾、修濟、童氏,全不似能商討細節小處的。

    餘下九階裏,論識斷事,除昨日才知的殷蛟,商三兒隻信董老頭與屠壯。

    ——

    商潑皮還未點頭,剛回龍鱗,家裏擺起靈堂,呂東山便將消息往四方傳出去。

    呂氏讓東山郡給大羅親傳,自請為屬臣!

    別的不說,得著消息,南方姬良進軍速度驟降,進已是空城的斑竹之後,再不敢隻領些高階人仙乘禿鷲飛取各處,要等後麵的道兵。

    而北上龍崖、半途再改道南下的巫馬良,一改之前的慢悠悠,驟然加快了腳程,再兩日就能到。

    待呂無傷領大隊歸來,呂夫人等靈柩入府,弟妹們之前,呂昭君哭得梨花帶雨,多少人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副柔弱模樣。

    呂無傷與一身重孝的呂東山私處時,沉默半晌,歎氣“從小看長大,倒不知你有這膽量、氣魄!”

    膽量是指冒死進綠柳殺姬遠,氣魄則是真舍得讓掉東山郡,主家改做商家臣屬。

    老祖說這話時,麵無表情,還不知是喜是怒。

    呂東山這尚未真定下的呂氏家主,怎也算擅專,忙把自家所慮所想,老實稟上“老祖,妖鵬寧氏已起私心,巫馬良不敢重用,雖說蔡、班兩位以下,還有許多高階、道兵,但書院不足憑,南晉、雲潭兩家不吃幹抹淨不肯罷休,呂家再頂著這皮,實已危如累卵,不肯舍,再難得!”

    “綠柳再受邪魔算計,也架不住後台硬,兩邊對上,姬家多有顧忌,再吞不下這片地兒!靠著大樹,咱們方有喘息之機!商老三性子疏懶,要不用心理事,若幹年後,家裏也不是全沒機會!”

    呂無傷沉默一會,出聲讚“做得比你父親好!”

    待呂東山謙遜低頭,他又道“到我這等修為,富貴已是無用,反惦記族裏,被束住手腳,有時不禁會想,世間興旺更替,才是尋常,便護家裏成一方大族,又真能得多長久?這回一著不慎,險被低階算計到死,得撿回命,修為降一階,神魂受創,竟還覺萬幸!哪是修者該有的樣兒?”

    呂東山驚訝中,呂無傷再道“有遠見,知進退,你父親雖遭不幸,總算後繼有人,族事由你做主,我甚放心!既要棄郡位,讓呂氏雌伏人下,這般多高階已是顯眼,再有地仙,更遭姓商的惦記,指不定就要招去綠柳守城,伺候他家!我沒那心呢,待渡過這關口,也該覓地隱修,圖自在去了!”

    這在意料外,呂東山吃驚不小“老祖!”

    “無需勸!讓掉東山郡,族裏眼皮子淺的想不通透,定有許多罵聲,我先替你鎮些時日!但往後,你自家做主,多顧家裏。昭君是修行好苗子,送到綠柳,做兄長的也要與她真心往來,親情上不虧,她道心或還不至大潰,若得幸挽回,修達人仙之巔,便有舊怨、身為偏室,商家也不敢太輕慢,還能反哺家裏!這之外,你自家修行也多上心,咱們家傳之學,不見得就比青牛真傳差多少!”

    老祖之意堅定,見已勸不動,呂東山跪伏稱是。

    ——

    南晉,蒼狗宮城內。

    某間偏殿裏,獨處的姬武君拿塊絲帕,仔細輕拭自己的回腸劍。

    天下寶器,本都無須擦拭,但他沉浸在其中,手上反反複複,似乎有多少汙垢要抹去。

    直到某盞燈中燃油耗盡,火苗“噗”地熄滅。

    大地仙的視線,並不受黑暗所阻,但他覺夠了,就此停下,起身走出。

    殿門外,這位姬氏老祖出聲“傳話姬德,他所言不差,依之行事本無妨,但我姬武君嫡親後人,遭人殺害,隻輕輕放過去,道心哪能得通泰?”

    這回不騎大禿鷲,說完話,便振袖而起,往東北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