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斂深回到車裏。車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周野從上車後，就未發一言。
    從後視鏡裏看，他老老實實的縮在角落，腦袋埋的很低，整個人失去了平日裏的肆意乖張，安靜的簡直不像他。
    見到他這樣，周斂深的心情便沉重下來。
    別說是十二三歲的周野，即便是五六歲時的他，都沒有過這樣過分乖巧的時刻。
    他心中原本已經想好的開場白，這會兒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周斂深和舒菀對視了一眼，後者悄悄地搖了搖頭。
    周斂深會意，眉心緊鎖著，沉思一瞬後，還是先發動了車子，準備回家。
    車子在路上行駛了十幾分鍾。
    車內太安靜了，舒菀坐在副駕駛，偶爾調整一下姿勢，窸窸窣窣的聲響，都格外清晰。
    周斂深緘默良久，時不時看一眼後視鏡。
    沒見小孩抬過頭，就連手機都沒有看過一眼。
    他在幾經思量之後，終於還是先出聲打破了寂靜：“出來瘋玩了幾天，心情有沒有平複一點？”
    拋出去的問題，像是沉入了大海。
    過了好一會兒，意識到周斂深是在跟他說話，周野終於抬了抬頭，遲疑了足有半分鍾，才甕聲甕氣回應一聲：“……嗯。”
    周斂深又問：“還記得我那天晚上說過的話？”
    舒菀坐在一旁，連忙悄悄地製止：“斂深……”
    可周斂深卻回了她一個放寬心的眼神。
    舒菀這才作罷。
    後座上，周野又“嗯”了一聲。
    周斂深向來不是那種拐彎抹角的人，跟小孩玩心眼，也實在沒有必要。
    他心中略一思索，便直白的開口道：“你舒菀姐差點被人傷害，始作俑者是你的母親。她拿著你的手機發了微信，引舒菀去酒店。”
    話落，瞧見後視鏡裏，小孩驀地瞪大了眼睛。
    顯然，這超出了他的認知。
    周斂深繼續道：“現在，她已經因為這件事被逮捕。但是，還缺少一個關鍵性的證據，才能將她定罪。”
    語氣微頓，他沉沉的聲音，帶了些命令性質，說：“小野，你必須親自上庭作證，證明微信消息就是宋凝發的。”
    周斂深的一番話，語氣太過強硬，這挑起了周野的逆反心理。
    他瞪大了眼睛，兩隻手都緊握成拳頭，不解的問：“……為什麽要我去作證？”
    然後，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不去！”
    周斂深說：“因為那幾條微信消息，是關鍵性證據。”
    一大一小對峙的氣氛，頃刻間又劍拔弩張起來。
    舒菀幾次想緩和，都在周斂深的眼神製止下，打消了念頭。
    他仍然四平八穩的開車，說話的語速都是緩緩的：“小野，我也不想讓你牽扯進來，但你舒菀姐總不能白白的受傷害，這次放過了宋凝，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無數次……”
    “不會的！我會勸她的！”話未說完，周野激動的打斷了他的聲音。
    維護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小孩子的天性，更是他下意識的反應。
    他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思考這件事究竟是對是錯。
    周斂深就冷哼了一聲：“如果你的勸誡有用，今天我也不必過來找你了。”
    “斂深！”舒菀連忙出聲，意識到這句話，一定戳中了周野心裏的敏感點。
    她回過頭看向後座的小孩，想勸上兩句：“小野……”
    可周野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我就知道！”他大吼了一聲，在後視鏡裏跟男人對視著，一雙眼睛紅通通的，在強忍著眼淚，哽咽道：“你根本不是想接我回家，你就是為了讓我去作證，所以才來找我的！”
    舒菀立刻解釋：“不是的，小野！我們本來想等事情都結束了，再來接你的，可是……”
    周野卻對她也大吼了一聲：“別騙我了！”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淚，忽然間委屈到了極點，充滿悲憤的大喊道：“你們兩個都是騙子，大騙子！”
    不久之前，車內還安靜的讓人感覺壓抑，不過片刻，就被這個‘小火藥桶’徹底的點爆了。
    見周野不分青紅皂白的吼舒菀，周斂深就緊鎖了眉頭，沉下聲音：“周野。”
    “別叫我周野了！”他剛一開口，小孩就氣憤的接了過去。
    周野一邊抹眼淚，一邊自暴自棄的說：“你不是說，我不是你的兒子麽，那我就不姓周，我就是個野種，你叫我野種就是了！”
    “你……”這一句話，讓周斂深一下子哽住。
    他們父子倆，這些年爭吵了不知道多少次，還從沒有哪一次，讓他覺得這樣的束手無策。
    周野哭的厲害，上氣不接下氣的，好像數年來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倒出來了。
    他把車門拍的‘啪啪’作響，哭著說：“停車，讓我下車，我不跟你回去了！我才不要跟你回家，反正那也不是我的家，嗚嗚……”
    一句話沒能說的完整，小孩先抽噎了起來。
    他小臉上凝滿了倔強，想忍住自己的脆弱，偏偏就是忍不住，眼淚一點都不聽話，不停地往下掉。
    他從來都沒這麽傷心過。
    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母親，是一個那麽壞、那麽壞的人。更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父親，竟然跟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周野覺得，現在的自己，隻是一個工具。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真心愛他。
    他哭的連視線都模糊了，看不清後視鏡裏男人的表情了，隻聽到他用沉到極點的聲音問：“車子已經開到這兒了，讓你下車，你打算走回去？”
    周野賭氣的回答：“對，我就是要走回市區！”
    然後，吸了吸鼻子，氣吼吼的說：“大不了我就一路要飯，用不著你管我，反正你也不想管！”
    “小野……”舒菀覺得這件事是因自己而起，她不能一直默不作聲。
    可還沒想好該怎麽說，周斂深竟然真的在路邊停了車。
    舒菀心頭突地一跳，連忙製止：“斂深，你別……”
    周斂深拔下了車鑰匙，直接扔在了她懷裏。
    “你開車回家。”跟舒菀說話時，他的語氣還是溫和的，扭過頭看了眼後座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的小孩，還算冷靜的說：“我陪他一起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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