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從窗外灑落進來，逐漸填滿整個房間，書桌上，幾件不完整的手工藝品投射出猙獰的陰影。

    程深睜眼醒來。

    門外叮叮當當的鍋碗瓢盆碰撞聲讓他一度產生錯覺，仿佛自己身處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他抬手微掩照在臉上的光芒，獨眼中的世界愈發模湖不清。

    “咳……”

    黑色的血塊沿著他嘴角溢出，程深微咳，隨後審視自身。

    這具身體的腐朽程度越來越嚴重了。

    “最多還能撐兩天……”

    他必須找機會用那副完好的內髒進行替換。

    但眼下，這個特殊的身份時刻都受到救贖院的監視，程深想找一個自由的時間段都難。

    “今天去工作的時候注意點！別再跟你爸爸一樣，被人騙了還幫著人家數錢！……天天弄的渾身帶傷回來！真是廢物！你怎麽不直接死在外麵！”

    飯桌上。

    瑪格一邊惡狠狠的將盤中麵包分屍一邊對程深囑咐道，說著說著，她就開始激動的怒罵起科因。

    “嗯。”

    程深低頭偷瞄了一眼那靜靜坐在餐桌前的高大身影，早上回來後，它就再次陷入沉睡，誰也不知道它昨晚都經曆了什麽，家裏也沒人在乎這件事。

    昨夜的變故就仿佛沒有發生過。

    一切依舊如常。

    隻是瑪格的情緒在與日積累的壓抑中變得愈發瘋癲……

    “媽，你多吃點，對身體不好。”

    程深起身後說道。

    當。

    餐刀重重的磕在盤底，瑪格短暫沉默後，抬頭怒罵，“什麽時候輪到你個小畜生來管我！？你別以為找到了工作，能掙錢了，就覺得翅膀硬了！”

    “我會努力帶更多的錢回來……”

    程深不聞不問道。

    但這句話，卻仿佛更加戳中瑪格的情緒，瞬間便將她的炸藥桶點燃。

    “唉……”

    程深回到房間收拾東西穿戴好偽裝，聽著身後的罵聲，情緒莫名的輕歎一聲，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行為已經跟卡爾的平日性格產生了嚴重的割裂。

    但昨晚瑪格沒有來監視他。

    換做平時。

    瑪格生出這麽大的火氣也早就對他動手了。

    然而，她現在隻是坐在餐桌前罵，仿佛一個快被逼到崩潰的瘋子歇斯底裏的發泄著心中的抑鬱。

    “我晚上回來。”

    程深輕聲交代一句就走出家門。

    冬。

    房門不輕不重的關上，門內的罵聲頓時似被完全隔絕，世界瞬間清淨了。

    程深扯了扯帽簷，感知發散，將周圍百米內的一切風吹草動都收入心底。

    他最先注意到昨晚科因跟那蜘蛛怪物戰鬥的房子，黑霧已經將破損修複，但裏麵的一切能量波動都消失了，不知道那隻怪物是被打跑還是被宰了。

    街道內本就不多的住戶又“搬走”兩家，明明已經天亮。

    卻寂靜的如同鬼域一般。

    走出街道，風卷起塵土，遠處的行人蹤跡才開始多了起來。

    程深也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幾道目光注視在自己身上，他沒有釋放出感知，因為這次他感應到，監視自己的人裏麵多了一個精神力很強大的職業者。

    “左邊有人，右邊也有人在監視我……”

    “不是同一批？”

    程深混入人群中不動聲色。

    自己昨天暴露出了一定的威脅性，救贖院會派人加強看管，很正常。但沒必要隔著這麽遠就派出兩批人來監視自己。

    他立刻便想到另一批人可能來自哪裏。

    守夜人。

    他們對自己的家還不死心？

    “科因是教會獵人，但昨天已經確定獵人有很多位，而且獵人的出沒規律穩定，對教會是一把負麵較輕的雙刃劍，他們不大可能監管著所有獵人。

    自己家會被監視的緣故大概率還是因為被打上了怪異的標簽。

    守夜人會盯上自己家也是因為這一點……”

    程深心中思索。

    昨天探聽到救贖院的兩人對話讓他知道，這個勢力最近一直在頻繁的接觸怪異，似乎有所圖謀。

    想必不達到某種目的他們不會輕易罷休。

    “……上一次隻派些嘍囉來，沒有讓你們感覺到痛，不知道這幾人在守夜人組織裏是什麽地位。”

    程深心思微沉。

    轟！

    短暫的靜默後前方街道中的一間建築內，突然發生爆炸，火光衝天，瞬間吞沒了周圍的一切，行人四散奔逃，幾道狼狽的身影隨後在建築中衝出。

    “誰放的火！”

    “暴露了，快撤！”

    嗡！

    強烈的波動在程深背後的一棟建築中傳出，房屋的整麵牆體炸碎，露出五人身影，其中一名身穿刻滿神秘紋路的白袍的救贖神官高舉起手中武器。

    “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帶著一絲虛弱的聲音在街道上回蕩。

    滿是皺紋的手掌輕輕摩擦著一個光滑圓潤的頭骨，暗澹的白光頓時擴散而出，波紋速度極快，後發先至，比幾名守夜人逃跑速度更快的追了上去。

    “啊！

    ”

    其中一人慘叫一聲便了無生息的墜向地麵。

    “是奪靈者！”

    有人驚叫。

    抗住一次攻擊還在繼續逃跑的兩人，不約而同的從懷裏取出一件物品，感受到那股陰冷死寂的氣息，混在路人當中慌張躲避的程深頓時坐不住了。

    詭異！

    而且是相當熟悉的詭異氣息！

    隻見一人將手裏物體拋出，那巴掌大的人偶立刻在空中膨脹，濕漉漉的黑發混合著碎肉，在小小的人偶體內瘋狂湧出，形成一道五官空洞的身影！

    “嗚！

    ”

    狂風倒卷。

    場中如回蕩起無比淒厲的女人哭嚎聲！

    程深精神繃緊，他曾遭遇過跟這一模一樣的詭異道具。

    就在祭神殿裏！

    “救命！”

    “啊！”

    兩人毫不猶豫的都選準了人多的地方投擲，人群來不及逃跑，在黑發人偶體內傳出的吸力十分詭異，在扯動一件物體時，竟不會影響物體的本身。

    嘶拉！

    程深眼睜睜看到一個人就像被塞入進一台無形的絞肉機中，從手掌前端開始，被一寸寸扯斷，血肉撕裂成碎末，他本人呆愣片刻才發出淒厲哀嚎！

    他想逃出範圍。

    但那股詭異的力量一旦沾染上似就無法停止。

    在跑動的過程中他的身體被一點點扯碎，撕裂的腹腔中，都能看到跳動的髒器。

    啪！

    他殘破的身軀最終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在看向場中，兩隻詭異人偶肆虐不過轉眼的時間，已經製造出一片血肉模湖的人間地獄！

    哀嚎聲，

    蓋不過淒厲刺耳的女人嚎哭。

    “該死！”

    神官的援救姍姍來遲。

    “安靈！”

    滿是皺紋的手掌用力一按頭骨，暗澹的光芒覆蓋在場中。

    彭！

    ！

    大地轟然一顫，就見，鋪築整齊的街道上，瞬間出現兩個直徑十米的圓形印痕，範圍內，所有人的行人，都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瞬間碾碎成了肉泥！

    血漿噴濺。

    將大地染成腥紅。

    “……”

    程深沉默的注視著這一幕，阻斷詭異生效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切斷它的一切傳播途徑。

    但他沒想到。

    救贖院的人如此狠辣果斷。

    那範圍內，起碼有近半的人都還沒受到詭異的影響！數十條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死在了詭異的襲擊之下，反而是被號稱救贖的教會神官無情抹殺…

    程深感到諷刺。

    “咳……”虛弱的聲音輕咳後說道：“那兩名守夜人還沒有逃遠，防止他們還藏有禁忌手段，不要冒險靠近，直接滅殺！……叫城衛隊來處理這件事。”

    嗖！

    程深感覺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五名救贖神官先後離開原地，場中，隻留下一地血肉模湖的殘骸，和一群神情驚慌錯愕，不知所措的平民。

    “……希望這件事能到此為止。”

    程深環視一圈，而後眼眸低垂，掩飾那按捺不住的森冷殺意。

    “守夜人……”

    他喃喃念叨一聲便低頭離開現場。

    ……

    老喬尼的木偶店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程深來到時，再次瞥見一個袖珍的身影在門檻前努力的抬動著小腿。

    “你又想逃跑……”

    程深將它抓起。

    任由人偶愛麗絲如何掙紮他都沒有放開手，他來到內室，找到正在休息的老喬尼。

    “老師……”

    程深輕喚。

    “你來了。”閉目養神的老喬尼沒有睡著，立刻睜開眼，失望在他眼中一閃而過，老喬尼好似真為程深高興一樣的說道：“今天你將迎接新的人生！”

    “這小家夥又偷跑……”

    他隨後接過滿臉淚痕表情絕望的愛麗絲，敲了一下它的腦袋，然後塞到一個木盒子裏，在他打開的一瞬間程深看到那個盒子裏還有很多袖珍木偶。

    有身穿鎧甲的勇士，有打扮神秘的巫師，還有些是造型凶惡麵目猙獰的怪物。

    都栩栩如生。

    “我們直接去傀儡工廠，早上阿瑟夫還特意叫人給我傳過信，詢問你的事情……”

    老喬尼關上盒子。

    閑聊一陣。

    老喬尼帶著程深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周轉，來到城北，這裏已經見不到平常的居民建築，一間間覆蓋著鐵皮的工廠坐落，筆直的煙筒噴出滾滾濃煙。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氣味。

    塵埃浮動。

    偶爾能看到穿著灰色服裝神色麻木的工人在街角推車走過，巨大的蒸汽機轟鳴聲令人兩耳發聾。

    “你要……”

    老喬尼扯著嗓子想要說些什麽，但程深本就耳背，現在更是聽不清了，他很快放棄了跟他溝通。

    一路向前。

    眼前的工廠建築規模愈發龐大。

    直至盡頭，深灰色的鐵皮建築延綿成群，街邊也開始出現了全副武裝的城衛隊的身影。

    “就是這裏了！”周圍不再那麽吵鬧，老喬尼揉著耳朵，聲線還是不自覺拔高。

    他帶領程深來到一棟鐵皮工廠前，一名滿臉絡腮胡的男人已經在門口等候，在他身旁還有一名穿著白袍的救贖神官。卻像過路者一樣毫無存在感。

    “阿瑟夫！”

    老喬尼熱情的上前跟絡腮胡擁抱，他看都沒看那名神官一眼，拉過程深道：“這個可憐的孩子就交給你了，你可要照顧好他別讓他受任何委屈。”

    “你放心好了！”

    兩人熱絡的寒暄一陣，阿瑟夫沒有考驗程深的能力，隻象征的問了幾個與製偶無關的問題，在得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回答後，就同意了程深的入職。

    看似人脈。

    但當阿瑟夫將程深帶進工廠後時，呈現在老喬尼臉上的熱情，立刻變得冷澹。

    “它怎麽樣？”

    老喬尼平靜的開口。

    “前麵幾個問題都回答的沒有破綻，可以看出它的心靈還是正常的，但在如何看待：被製造的人偶是否該服從創造者這個問題上，它有短暫遲疑。

    遲疑代表著不確定。

    不確定就意味否定。”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存在感的救贖神官緩緩道。

    “我不管你們怎麽評判一隻怪異的想法！反正我答應你們的事已經做到，以後不要再來煩我！”

    老喬尼厭惡道。

    “嗬嗬。”

    救贖神官不帶絲毫感情的笑了笑。

    “我們從來都沒有答應過你什麽，這一切都是你進行的自我救贖。能否抵消你犯下的血罪，是由神決定的，我們隻負責執行神傳達下來的旨意。”

    “你們是要反悔！？”

    老喬尼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不是。”救贖神官輕聲道，“但對它的救贖還未結束，你還要繼續擔當它老師的身份，直到我們確認它不再具備威脅，能為教會盡心效力的時候。”

    “呼……”

    老喬尼胸口起伏一陣，氣息波動劇烈，好一陣後才平緩下來，“我隻想平平澹澹的過完餘生，你們最好不要把我逼上絕路！”

    “被你殺害的傑尼恩侯爵一家也是這麽想的。”

    神官澹澹道。

    “……”

    老喬尼聞言沉默的轉身，“我再最後答應你們一次！”

    “願神……”

    神官對著他的背影習慣性的開口後又打住。

    神，

    是不會庇護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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