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封信攪動關中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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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正時分,太師府後門打開,當先十數名黑袍挎刀的武士魚貫而入,沒有點起燈籠火把,一切都在夜色下進行,隻有稀薄的月光勉強照下。
一名身材高大,身穿鬥篷者邁步入府。
掀開鬥篷,月光下,露出一張不怒自威的長者麵龐。
隻見他兩鬢斑白,虯髯蒼灰,龍眉豹頸,姿體雄異,舉手投足間頗具森嚴氣度。
此人正是同平章事、太師、河中節度使李守貞!
“孩兒拜見父親!”恭候多時的李崇訓忙上前行禮。
“嗯”李守貞點點頭,剛要說話,卻見李崇訓身後又走出一人,竟是他的兒媳符金盞。
“拜見太師。”符金盞斂衽見禮。
“金盞”李守貞一愣,遠山重眉當即擰緊,怒視李崇訓,低喝:“誰讓你告訴她的”
“我”李崇訓畏怯地低頭不敢說話。
符金盞道:“太師莫怪,是我逼他說的,我有要事稟報太師。”
李守貞瞪了兒子一眼,輕甩袖袍:“你安排他們歇息,金盞隨我到內書房。”
李崇訓如蒙大赦,還不忘感激地朝符金盞作作揖,領著十餘名父親的貼身護衛下去休息。
符金盞跟隨李守貞去到內書房,連日趕路,李守貞也不免感到疲倦,符金盞為他奉上熱茶。
剛坐沒一會,一名穿灰色僧袍,三十多歲的僧人不請自來,推門而入,朝李守貞和符金盞行禮後,自顧自地坐到一旁,手捏一串佛珠,眼瞼微闔,嘴唇輕動念念有詞。
符金盞皺起眉頭,這名僧人法名總倫,深得李守貞信任,之前一直住在長安太師府,每日誦經念佛,不出房門一步。
李守貞一到,他就趕來相見。
看來府裏隻有她不知道,李守貞今夜會秘密抵達長安。
符金盞不喜歡總倫,總覺得這僧人相貌陰柔,渾身妖氣,不似善類。
“你有何事,說吧!”李守貞道。
符金盞看了眼總倫:“事情隱蔽,還請太師屏退旁人。”
李守貞不以為意:“總倫法師乃我心腹,有事無需瞞他,你隻管說便是。”
總倫睜眼,微笑著朝符金盞微微鞠身,旋即又闔眼默默誦經。
符金盞無奈,隻得將白天之事講述一遍,將那封火漆密信放到李守貞身前案頭。
“史匡威竟然找到我頭上,有意思”李守貞頗感意外,笑聲戲謔,似乎並不驚訝。
符金盞試探道:“太師知道彰義軍動亂”
李守貞拆開密信,笑道:“聽到過一些。新皇登基,王峻回京參加大典,專程進宮向小皇帝密奏過。嘿嘿原本鳥不拉屎的涇原之地,竟然開始產鹽,我專門派人打聽過,說那涇州白鹽,量大質優,不亞於解州官鹽”
符金盞麵上含笑,心裏卻是震撼無比。
李守貞這番話說的語焉不詳,但透露出的訊息可是相當驚人。
王峻在開封皇宮裏和官家密奏的事,李守貞竟然能探聽到
而且還能準確說出,彰義軍內亂與鹽利興起有關。
李守貞將官家叫做小皇帝,言語間毫無敬意,桀驁之氣顯露無疑。
這次又秘密離開河中來到長安,他究竟想幹什麽
一時間,符金盞心緒紛亂。
“哈哈史匡威這個該死的沙陀黑蠻子,竟然也會向我服軟求援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李守貞細細閱覽書信,忽地拍案大笑。
他與史匡威見過幾麵,史匡威脾氣冷硬倔強,跟他相衝,雙方相互看不順眼。
沒想到時至今日,史匡威竟然會寫來求援信,信中將自己貶得一無是處,將他李守貞一通海誇,低三下四地求救,請求河中軍為彰義軍撐腰。
李守貞越看越是得意,撫須縱聲大笑。
符金盞征得同意,將書信接過來看。
隻掃過一眼,符金盞就知道,這份信雖然是以史匡威的口吻寫的,但內容絕對不是史匡威的本意。
在滄州時二人打過交道,符金盞深知史匡威為人,以他的脾性,無論如何也不會寫出這種卑躬屈膝的討好話語。
那字裏行間不要臉皮的無恥氣息,倒是有些像朱某人。
信紙加蓋了史匡威的私印,自然不會有假。
可那密信字跡,卻又不是朱秀的,這讓符金盞感到費解。
朱秀寫信,為何還要找人代筆
不得不說的是,李守貞性情狂傲,這通篇充斥阿諛奉承之言的求援信,確實撓到了他的癢處。
更令符金盞震驚的是,密信裏竟然隱隱表露出投效之意,還允諾半年內為河中運送十萬斤精鹽!
此後每年,還將免費為河中供應三十萬斤鹽!
好大的手筆!
涇州的鹽究竟有多少,竟然敢誇下如此海口
符金盞愣神間,手中的信被李守貞奪過。
李守貞看著她道:“你在彰義軍中的故交,可是那個叫做朱秀的濠州士子”
符金盞點頭道:“朱秀祖籍濠州,年幼時被契丹人擄去,得遇一位檀州隱士,學得諸多雜學”
李守貞擺擺手:“他從何而來,師承何方,這些我並不關心。我問你,去年滄州之戰,有一火器名曰‘黑火雷’,爆炸時猶如天降雷霆,威力甚大,此物與朱秀可有關”
李守貞兩隻威勢濃重的目光緊緊盯住符金盞,讓她感受到沉重壓力。
符金盞猶豫了會,還是老老實實道:“黑火雷正是出自朱秀之手!”
“果然如此!”李守貞虎目精芒暴漲。
“好了,時辰已晚,你暫且退下。我與總倫法師有事商議,明早給你答複。”李守貞不容置疑地揮手。
符金盞隻得行禮告退,離開內書房。
“法師如何看”李守貞迫不及待地問道。
總倫和尚睜開眼,接過書信掃視幾眼,微笑搖搖頭:“此信言語吹捧之意太盛,當不得真!”
李守貞急了,忙問道:“信是假的”
總倫笑道:“非也,信是真的,彰義軍求援之意也是真的。隻不過,其中表露出的投效之意,還有今後每年上繳三十萬斤鹽的條件,嗬嗬怕是難以兌現!”
李守貞想了想道:“彰義軍手裏鹽廠,必定藏有巨利,否則不可能惹來王峻和焦繼勳窺伺。焦繼勳不惜出動三千鳳翔軍,一定是聞到了肉味兒。”
總倫道:“其實,不管能不能將鹽利拿到手,彰義軍這個忙,太師都不得不幫!”
“哦法師之意是”
總倫淡淡道:“涇原二州雖說疲敝窮困,兵微將寡,但位置卻極其重要,尤其對太師而言!”
李守貞恍然:“法師是說,用彰義軍來牽製鳳翔焦繼勳”
總倫微笑:“不錯!焦繼勳若得鹽利,在鳳翔軍中的地位越發穩固,鳳翔軍實力大增,背後又無涇原二州威脅,到時候全力揮師東進,與朝廷大軍東西呼應,豈不麻煩”
李守貞謔地起身,負手陰沉著臉,一陣踱步。
“不錯!不能讓王峻和焦繼勳輕易得到涇州鹽利,掌控彰義軍!彰義軍平時不起眼,等到我起事之時,就會變成一顆釘子,楔在鳳翔軍背後!”
李守貞嘭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法師,我該如何做”
總倫思索片刻,笑道:“太師可應彰義軍所請,派人上表朝廷,為史匡威說情,再派人分別致信焦繼勳和王峻,承認涇州鹽廠與您有關。彰義軍眼下缺糧,太師不妨派遣一軍送些糧食過去,打出河中旗號,表明兩家親近關係。”
李守貞哈哈大笑道:“如此一來,王峻和焦繼勳就會認為涇州鹽廠當真有我河中軍的份子。今後起事,彰義軍就會被朝廷視作我河中軍的同黨,史匡威就算不想反,隻怕也要被逼著反啦!”
“為免生變,盡快解彰義之圍,太師不妨派人傳訊鳳翔巡檢使王景崇,令他引陳倉兵馬向散關進發,就說漢中蜀軍有叩關跡象!”
總倫又平靜地提出建議。
李守貞撫掌稱讚道:“法師高見,我這就派人火速傳訊!後院起火,焦繼勳還不得馬不停蹄地撤軍返回!哈哈”
總倫單掌豎在心前,口宣佛號,繼續轉動念珠,默誦經文。
李守貞拍拍手掌,內書房門口當即有人影跪倒:“來人!即刻命飛鷂傳訊王景崇,再派人聯絡永興軍節度使趙思綰,就說我已到長安,讓他盡快趕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