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外患暫息

字數:7236   加入書籤

A+A-




    鄴都行營官署內,郭威起個大早,用過些清淡飯食便在庭院裏練武。

    郭威隻穿一件褐麻粗袍,頭發隨意地用巾子箍住,手握一把雁翎刀,怒睜虎目,神情凜然,舞動長刀步走遊龍,腳下生風,攪得周身散碎的雪花簌簌飄揚。

    這口雁翎刀是柴榮從涇州帶回來的,刀身挺直,刀尖有弧度,形似雁翎,鋼製精良,極其鋒利,乃是難得一見的寶刀,郭威一見便愛不釋手。

    隻是刀把和刀鞘通體鎏金包裹,金燦燦地顯得有幾分俗氣,平時隨身佩帶太過惹人矚目,郭威不是很喜歡,打算找匠人重新製作刀把和刀鞘。

    剛練沒一會,柴榮也提著一口包銀刀把的雁翎刀興衝衝跑來,父子倆一見皆是愣住。

    “父帥早!”柴榮揖禮笑道。

    郭威收刀而立,笑道:“大郎剛從深州回來,何不好好歇息幾日還是為父練刀的動靜吵醒了你”

    柴榮忙道:“兒子昨日歇息了一整日,精力已經恢複。鄴都看似太平,但河北之地隱藏的大戰風險還未解除,契丹人屯兵薊縣虎視眈眈,兒子不敢有懈怠之心!”

    柴榮揚了揚手中刀,又笑道:“業精於勤荒於嬉,許久不練刀,孩兒擔心武藝退步,反倒連父帥也不如!”

    郭威捋須一臉讚賞,剛想表揚幾句,忽地覺察到柴榮話中意味,虎目一瞪笑罵道:“好小子!你是說為父的武藝比不上你”

    柴榮笑道:“拳怕少壯,如果是二十年前,父帥在孩兒這般年紀時,孩兒自然不敢與父帥相比!現在嘛嗬嗬”

    柴榮搖搖頭,意思很明顯,老虎再凶也有衰老的一天。

    郭威大笑,聲若奔雷:“大郎狂妄!今日為父便好好教訓你!”

    話音剛落,郭威腳尖一鏟,把地上積雪鏟飛砸向柴榮。

    柴榮哐啷一聲拔刀出鞘,後撤一步揮刀劈砍,將那幾塊迎麵飛來的雪塊砍碎。

    “哈哈父親這是不宣而戰,想打兒子一個出其不意,不過伎倆著實陰險了些!”

    “戰場之上隻有勝負生死,手段伎倆不分陰險卑鄙與否,管用就好!大郎當心,吃我一刀!”

    父子二人當即揮刀呯呯咣咣打在一塊,從庭院這頭打到那頭,打得滿院刀光凜冽,泥雪四濺,一片狼藉。

    “停!”

    一刻鍾後,郭威突然叫停,拄著長刀彎腰大口喘氣,嘴裏嗬出濃濃白氣,頭上也冒著熱汗。

    柴榮同樣汗流浹背,仗著年輕,越打越是精神奕奕,挽著刀花意猶未盡地笑道:“孩兒這幾手刀法如何,還請父親指正!”

    郭威隻覺喉嚨發幹,擺擺手沒好氣地道:“老了老了,這般激烈的拚殺支撐片刻就感到體力不支。”

    柴榮收刀走過去攙扶著他:“父親武藝不減當年,孩兒不過是仗著年輕力壯,方能小勝一頭。”

    郭威把刀遞給他,回到廊下一屁股坐在階梯上,捶打腰背唏噓道:“當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想當年在堯山,老子一人獨鬥十幾個青皮惡霸,從村頭攆到村尾,漫山遍野地瞎跑,兩三個時辰不帶喘氣的”

    柴榮也在一旁坐下,笑道:“那會父親不過十六七歲,和守筠、奉超的年紀差不多,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哪裏會知道累。”

    “是啊”郭威滄桑的眼眸裏湧起一片懷念之色,眼底蘊藏著濃濃溫柔。

    “青哥兒、意哥兒長大了,守筠、奉超更是壯得如同小牛犢,就連定哥兒、宜哥兒、誠哥兒幾個娃娃,眼瞅著也快跟咱們一般高!不服老不行啊”

    柴榮笑道:“臨出家門前,守筠和奉超纏著讓我跟父親說說,讓他們也有機會隨軍出征,我答應等他們年滿十七,就允許他們從軍,上陣殺敵。”

    郭威莞爾一笑:“你我父子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踏上疆場的。守筠和奉超明年就滿十七,到時候你把他們帶在身邊做個親衛,好好教教他們。”

    柴榮怔了怔,“守筠和奉超是父親的親侄兒,郭家子弟,父親難道不親自帶在身邊教導從親衛做起,會不會太委屈他們了”

    郭威擺擺手,嚴肅道:“為父當年從軍時,一開始也不過是在潞州節度使李繼韜麾下做個牙兵。十年前你從軍時,為父也讓你隱姓埋名,從天雄軍一個小小鎮兵做起。

    而今守筠和奉超比起咱們父子當年,日子好過了不知多少倍,更加有必要嚴格管束,決不能養成驕懶怠惰的性子!”

    柴榮點點頭:“父親教誨,兒子記住了。”

    郭威看著他,笑道:“還有一事你要記住,不論任何時候,你都是我家長子,將來這份家業還是要交到你手裏,守筠和奉超是我郭家子弟,更是你的弟弟,你們手足之間相互支撐幫扶,才能把這個家照看好!”

    柴榮能從他的話語裏感受到濃濃的父子情義,雙眸微微泛紅,抱拳低聲道:“孩兒必定不負父親重望!”

    郭威粗糙溫厚的大手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扶我起來!歇息了一會,咱爺倆再鬥百八十個回合不成問題!”

    柴榮大笑:“父帥有命,孩兒敢不奉陪!”

    父子二人剛要擺開架勢再比拚一會刀法,監軍王峻帶著兩個仆人趕來。

    “郭帥練武辛苦,快請喝杯熱茶解解乏!”王峻殷勤地親手奉上茶水,“這是下官特地從鄴都城裏找到的去歲窖藏冬芽,清香襲人,可口無比!”

    郭威接過茶水品了品,覺得滋味不錯,一飲而盡:“果然好茶!王監軍有心了!”

    王峻一張臉笑如老菊,又諂笑著奉茶給柴榮:“柴將軍也請喝一杯!”

    柴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咣啷一聲回刀入鞘,冷淡地道:“多謝王監軍,柴榮一介武人,粗俗慣了,隻怕享用不來王監軍四處搜刮來的珍品!”

    王峻急忙解釋道:“柴將軍冤枉下官了!這些可都是那茶莊東主贈送給下官的,說是托下官轉贈郭帥,就當做孝敬郭帥的一點心意!”

    柴榮淡淡地道:“王監軍在鄴都城裏的所作所為,末將還是有些耳聞的,請王監軍好自為之,切莫敗壞了我天雄軍的名聲!否則哼”

    柴榮重重哼了聲,警告之意濃重,向郭威揖禮後大踏步走出庭院。

    “唉柴將軍對下官誤會頗深啊!”

    王峻眼底劃過惱意,臉上卻一副愁苦樣,唉聲歎氣。

    郭威笑著寬慰道:“王監軍無需介懷,本帥說過,之前的一切過節既往不咎,我家大郎並非心胸狹窄之人,不會因為舊日矛盾記恨你,等過段時間,本帥再找機會化解你二人間的隔閡。”

    “多謝郭帥體諒!下官感激不盡!”王峻急忙拜謝。

    “王監軍來找我,可是有什麽緊急軍務”郭威問道。

    王峻取出一份公函道:“這是剛剛從鎮州送來的軍報,史彥超將軍收到細作稟報,說是遼國中京大定府(內蒙古赤峰一帶)爆發叛亂,公主阿不裏和駙馬蕭翰,夥同東丹國主耶律安端密謀造反,事情敗露,遼帝耶律阮大怒,調集重兵圍剿,雙方在城中混戰,死傷慘重!”

    郭威大喜,急忙接過軍報仔細看。

    “哈哈哈!契丹再度陷入內亂,當真是天佑我大漢!”

    郭威仰頭暢笑,心情刹那間變得無比爽快,猶如三伏天裏一碗冰鎮酸梅湯下肚,通體涼爽。

    王峻恭維道:“出征河北之前,郭帥在官家禦前就判定契丹人此次南下不過是虛張聲勢,如今看來,郭帥早有先見之明,契丹亂局不出郭帥之所料!

    郭帥洞察先機,運籌帷幄,不愧是我朝棟梁支柱!”

    “王監軍客氣了,你這番褒獎郭某可不敢領受!郭某所作所為不過是為國盡忠,為君分憂而已!”

    郭威心情大好,也不嗬責王峻的馬屁吹捧得太過頭了些。

    王峻覥著一張老菊臉奉承道:“郭帥乃國之柱石,得老天爺眷顧,郭帥一到河北,契丹人偃旗息鼓,皇族之間廝殺不斷,如此一來契丹人哪還有心思南下。

    郭帥未動一兵一卒,就能保得河北地界數年平安!河北百姓必定感念郭帥功績,為郭帥歌功頌德!”

    郭威搖搖頭,正色道:“大定府這一亂,能保得河北幾年平安還不知道,王監軍可不要高興得太早!

    依本帥看,耶律阮其人頗有手段,加之戰功赫赫,在契丹貴族裏威名深重。

    蕭翰、耶律安端這些人不過是烏合之眾,恐怕難以撼動耶律阮的皇帝寶座。

    不出半年,契丹上層就能再度平穩,到時候耶律阮還會不會組織兵馬南下,誰也說不準。

    所以河北的防務半點也鬆懈不得!”

    王峻假裝認真聆聽教誨,拱拱手道:“郭公訓誡得對,下官一定把郭公的話牢記在心。”

    郭威揚了揚那份軍報,笑道:“不過契丹這一亂,著實幫了咱們大忙,三五個月之內,河北應該能安然無恙。我軍的兵馬錢糧,可以從容調動,老百姓的負擔也能減輕些。”

    郭威見王峻手裏還捏著一封信函,問道:“除了軍報,前線可還有要事稟報”

    王峻笑道:“這是史彥超將軍的私信,請下官幫忙向郭公求情,允許他回鄴都暫住一段時間”

    郭威狐疑地接過那封私信,展開一看,氣得吹胡子瞪眼:“這夯貨!著實該打!”

    史彥超在私信裏說,他在鎮州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得了重病,希望郭威能開恩允許他暫時回鄴都休養。

    “這夯貨必定是在鎮州胡亂吃喝壞了肚子,現在得知契丹人內亂,暫時無力南下,便想偷懶耍滑回鄴都過好日子!混賬東西!”

    郭威氣惱得破口大罵。

    史彥超跟隨他多年,什麽德行什麽心思,他一猜便中。

    史彥超武藝超凡,作戰勇猛悍不畏死,乃是他麾下第一猛將,倚重為心腹。

    這廝的缺點和優點同樣明顯,貪嘴好吃,嗜酒如命,喜好美色,性情粗暴魯莽,有時候還喜歡耍耍小心機,偷懶享樂。

    史彥超擔任龍捷軍都指揮使,奉命鎮守鎮州,在軍中有禁令他不敢違反,現在知道契丹人內訌無力南下,便起了回鄴都享樂的心思。

    鎮州乃是軍事重地,沒有好酒好肉,更沒有美人,史彥超尋不到樂子,又沒有仗打,心裏肯定癢癢。

    看著那封字跡歪七扭八的書信,郭威想笑又想罵娘。

    隔著近千裏遠,他就能看穿史彥超心裏的小九九。

    什麽重病在身都是借口,不敢直接開口說想回鄴都,就托王峻幫忙說情。

    這鳥廝,倒是越來越會耍心眼了。

    郭威惱火地把信紙揉成一團隨手扔掉,狠狠罵咧了幾句。

    王峻笑道:“郭公息怒,鎮州副將韓通也稟報說,史將軍確實染病在身,韓通將軍為人謹慎,他說的話一定不會有假。

    鎮州前線條件艱苦,缺醫少藥,萬一救治不及時,病情加重,史將軍隻怕會有性命之憂。史將軍乃我軍中大將,肩負重任,千萬不能有什麽三長兩短”

    郭威氣憤地罵嚷道:“史彥超是本帥見過的最為精壯之人,他若是能病死,那才叫天下奇聞!”

    王峻訕訕道:“再勇悍的猛將也是凡胎的血肉之軀,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依下官之見,還是讓史將軍暫時回鄴都休養,等病愈再回鎮州不遲。有韓將軍坐鎮,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差錯。”

    郭威搖頭苦笑道:“王監軍不知那渾人的性子,讓他回鄴都,隻要北方沒有戰事,再想打發他回鎮州可就難了,少不了得費一番口舌。”

    郭威想了想,說道:“罷了,讓那廝回來也好,等他回來,本帥一定得好好臭罵這鳥人一頓!這廝就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是該好好教他懂得恪守軍規的道理。”

    王峻急忙拜謝道:“下官替史將軍多謝郭帥開恩!”

    郭威笑了笑,裝作不經意般隨口道:“王監軍到鄴都不久,就能和本帥麾下戰將打成一片,當真是難能可貴啊!素聞王監軍長袖善舞,如今看來當真不假!嗬嗬”

    郭威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往庭院外走去,準備回官房看看今日各州送來的軍報。

    王峻不太敢迎合郭威的目光,低下頭訕訕發笑,小步跟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