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馬慶複仇

字數:8647   加入書籤

A+A-




    陝州城。

    天色遲暮,城門關閉落鎖。

    城外官道,幾匹快馬匆匆朝城門疾馳而去。

    幾人風塵仆仆,模樣狼狽,神情驚惶,像是從遠處逃來。

    這一行人正是從開封一路西逃的李業。

    當日逃出劉子坡時,李業身邊隻有五六個親隨保護。

    過洛陽西關時,有兩名親隨半夜棄他而去,如今隻剩下這幾個跟在他身邊。

    要是再找不到落腳之處,李業擔心連這最後幾個親隨也會拋棄他。

    “駕”

    眼看陝州城近在遲尺,李業猛地抽打馬鞭,催馬趕去。

    他的麵龐和嘴唇連日在冬風的吹刮下皴裂,水囊裏的水喝盡,卻也不敢停下腳步休整。

    過洛陽以後,他就發覺身後不遠不近之處,總有一股人馬緊緊尾隨。

    他走那些人就走,他停那些人也停,始終隔著一裏地左右,既不靠近,也不遠離,彷佛幽靈一般。

    李業膽寒了,他知道肯定是尋仇的仇家,可卻不知道究竟是誰派來的。

    那些人好像在跟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想把他逼到絕路。

    李業騎馬狂奔,回頭望去,隱約在拐角林子裏看見人影攢動,想來又是那股人馬追了上來。

    李業咬咬牙,拚命揮打馬鞭朝陝州城跑去。

    隻要進了城,他就能歇口氣,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快快開城!”趕到陝州城下,李業仰頭大吼。

    好半天,城頭上探出腦袋,守城兵士罵嚷道:“何人叫門時辰已過,明早卯時正再來!”

    眼看守城兵士縮回腦袋不理會,李業又氣又急,怒喝:“我乃你家節度使李洪信之舊友,還不快快稟報,開城放我進去!”

    小卒聽他直呼自家節帥的大名,嚇得一哆嗦,急忙朝城下大喊道:“尊駕高姓大名”

    李業咬咬牙,不耐煩地嗬斥道:“你就說開封來的李業,有要事求見便可!”

    “請官人稍候,小人這就去通報!”小卒喊了聲,縮回腦袋匆匆跑下城。

    李業煩躁不安地騎在馬背上,連戰馬也焦躁地原地打轉,重重噴吐鼻息,口鼻間有些白沫,連日趕路,也馬匹也累得不輕。

    李業焦躁地不時回頭看,天色越來越黑,看不清遠處,但他總覺得那股追擊他的人馬就在不遠處冷冷地注視著他。

    等了小半個時辰,天色昏黑,城頭上終於出現人影火光。

    一杆陝州保義節度軍旗出現在城頭,節度使李洪信帶人匆匆趕來。

    趴在牆垛往城下看,李洪信大聲道:“可是國舅李業駕臨陝州”

    聽到李洪信的聲音,李業大喜,急忙回應道:“正是我!還請兄長快快打開城門,讓我入城!”

    城頭上火把光亮閃爍,李業看不清李洪信的樣貌,但能聽到他的聲音。

    李洪信為難地喊道:“哎呀天色太黑,看不清國舅麵貌,實在不敢開城啊!”

    李業急了,喊道:“兄長難道聽不出我的聲音”

    “哎呀聽聲音確實像國舅,隻是光憑聲音無法辨認,擔心有人假冒國舅名義,賺開城門我肩負陝州安危重任,實在不敢大意啊”

    李業氣急敗壞地吼道:“我等寥寥幾人,難不成還能攻占城池李洪信你休要囉嗦,快快開城!開封有十萬火急之軍情,耽誤了軍機要事,你可擔不起責任!”

    “哎呀國舅恕罪,不是我不開城,實在是難以辨認國舅相貌,為了防止宵小借國舅之名作亂,隻能委屈國舅暫時在城外歇息一晚,等明早,我親自出城迎接國舅!”

    李業看不清城頭之上誰在說話,隻是聽見李洪信的聲音飄下。

    “這荒郊野外,天寒地凍,你讓我去哪裏落腳”李業氣憤不已,就差破口大罵了。

    “往西走二裏半,有一處土地廟,去年剛剛修繕過,能遮擋風雨,勞煩國舅暫時去那裏歇息。我讓人投些食物和水下去,國舅帶上路用。”

    過了會,幾個包裹扔下城頭,李業強忍住罵咧,派人上前拾起。

    “李洪信,明早若不見你,官家怪罪下來,可別怪我不替你說好話。”李業威脅似地怒吼幾句,駕馬帶人往西而去。

    城頭上,李洪信看著夜色下,幾個黑影朝西疾馳走遠,鬆了口氣,擦擦腦門上的汗水。

    李洪信轉身快步走進城樓,隻見一名錦衣華服的高大青年端坐著,手捧一本書冊看得入神。

    書冊封麵上寫著:大唐西遊記

    此人正是符彥卿長子符昭信。

    “在下已經遵照大公子的吩咐,打發走了那李業。”李洪信畢恭畢敬地揖禮。

    符昭信合攏書冊放在手邊,拿起茶盞啜了口,笑道:“很好,有勞李節帥了。”

    “豈敢!豈敢!”李洪信諂笑著,腰又彎下去幾分。

    遲疑了會,李洪信道:“若是大公子和李業有仇,為何不把他放入城,而後親手料理掉”

    符昭信笑道:“李節帥誤會了,李業雖然囂張跋扈,但暫時還不敢惹到我符家頭上,我與他並無仇怨。”

    “也是、也是!魏國公何等雄傑,李業豈敢招惹!”李洪信順手送上一記馬屁,又疑惑地道:“既然如此,為何大公子一路從洛陽趕來,就為了阻攔那李業進入陝州城”

    符昭信澹笑道:“受人之托而已。”

    “原來如此!”李洪信眼珠滴溜溜轉,“能勞動大公子親自跑一趟,那位托付之人一定是大公子的好友,又或是朝廷之上的哪位權貴”

    符昭信哈哈笑道:“李節帥無需再打聽了,那位朋友的確是我的好友,而且馬上也將成為朝廷之上不可或缺的人物!李節帥若有結識之心,下次來開封,我親自為你引薦!

    今日你將李業拒之城外,算是幫了那位朋友一個大忙,他會感激你的。”

    李洪信大喜過望,急忙揖禮道:“到時候就多謝大公子引薦了!”

    李洪信不傻,符昭信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的說是誰,但從他的語氣裏聽出,必定是郭威身邊的親信之人。

    等到開封皇旗一變,一批朝堂新貴就會粉墨登場,到時候他們這些舊朝藩鎮節帥,反而要相反設法地去結識那些新朝權貴。

    這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李洪信心裏又是失落又是感慨,忍不住低聲道:“敢問大公子,官家當真當真已經賓天了”

    符昭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如此大事,豈會有假李節帥放心,開封動蕩波及不到天下,各地藩鎮一切照舊,這是我父親接到郭公親筆信以後對我說的原話。”

    李洪信大喜過望,心中的大石頭落地,朝符昭信揖禮,又朝東麵開封方向拜了拜:“郭公仁信著於四海,必是一代明君啊!”

    符昭信微微一笑,拿起書冊抱拳道:“李節帥留步,在下告辭。”

    李洪信親自把符昭信送下城頭,又回到城頭之上,站在女牆邊上,望著黑夜下荒蕪的城外野地怔怔出神。

    忽地,他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城外不遠跑過,徑直往西而去。

    那是李業等人離開的方向。

    李洪信渾身一凜,瞬間明白些什麽。

    “李業啊李業,你自作孽,不可活,到了下麵可千萬不要怪我”

    深夜,土地廟中。

    李業裹緊髒兮兮、臭烘烘的羊皮褥子,躺在供桌上,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昏睡中,李業聽到廟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夜裏飄落雪花,又像是有老鼠在活動。

    李業囈語般罵咧幾句,翻過身打算繼續睡。

    腳邊的燭台被他踢落下地,發出“彭”地一聲響。

    李業悚然驚醒,“啊”地一聲坐起身子,摸出身下的短刀緊緊握住。

    忽明忽暗的月光透過漏風的門窗投射進狹窄的廟殿,照得四周一片慘白。

    李業鬆了口氣,都囔兩句剛要躺下,想到些什麽,朝廟外呼喊道:“來人!”

    過了會,有一個黑影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讓你們守在廟外,不許走遠!”李業嗬斥道。

    那人影站在李業身前,也不答話,渾身罩著黑袍,看不清長相。

    李業憤怒道:“啞巴了不會說話去拿水來,老爺我要喝水!”

    黑影還是不動彈,李業惱火地伸手扯掉他披著的黑罩袍,月光投射下,露出一張笑嗬嗬地大餅臉,半邊臉映照在月光發白,半邊臉隱沒在黑暗裏。

    他的頭光禿禿,頭皮長滿紅褐色、蛤蟆皮一樣的駭人傷疤,嘴裏黑乎乎一片。

    “鬼啊!”李業驚恐大吼,跌落下供桌,拔出刀對準黑影。

    “來人!來人!”

    李業驚慌地大吼大叫,可卻不見他身邊的親隨露麵。

    馬慶笑嗬嗬地道:“國舅爺不用叫喚了,你的人在那。”

    馬慶指了個方向,李業下意識望去,隻見梁上懸下幾顆人頭,正滴著鮮血打轉轉。

    李業慘叫一聲朝後廟殿後逃去,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國舅爺不用跑了,今晚,這廟裏,就由小人好好招待國舅爺。”

    馬慶卷起袖口,拿出一把光寒閃閃的鋒利小刀。

    “你、你是何人”李業驚恐地往側門爬去。

    馬慶冷幽幽地笑道:“國舅爺果然不記得小人了。當日在水牢,小人說過,我家小官人駕臨開封之日,就是國舅爺的死期,今日這話應該兌現了”

    李業瞪大眼,不可思議:“是、是你!”

    李業倉惶爬起身朝側門逃去。

    剛拉開門扇,一個黑袍人影將他攔住,掄起刀鞘狠狠朝他臉上砸去。

    李業慘叫一聲,仰麵摔倒在地,捂著鼻梁折斷、流血不止的臉痛苦哀嚎。

    馬慶一步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喃喃道:“我說過,要用你的人皮點燈籠,你跑不掉的”

    瘮人的慘叫聲響徹土地廟內外,徹夜不休。

    土地廟四周,十幾名黑袍人分守各處,一動不動。

    天色微微亮時,渾身沾滿血跡的馬慶走出廟殿,疲倦地抻抻懶腰。

    他脫下沾滿血跡的黑袍扔給一名軍士,指了指廟殿內道:“去收拾幹淨,該燒的燒掉,這廟裏香火不錯,可別嚇到附近的百姓。”

    軍士偷偷朝廟內看了眼,見到一具血肉模湖的死屍躺在地上,流下的血液匯成小溪,順著石階流淌出。

    軍士強忍惡心,急忙低頭抱拳:“屬下遵令!”

    “哦別忘了把我紮好的皮燈籠帶上!”馬慶走了兩步,又回頭吩咐了一句。

    幾名軍士進廟殿裏收拾,一陣陣惡心的“嘔、嘔”聲不時傳出。

    天色大亮之時,土地廟旁邊燃起一把大火,黑煙裏彌漫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

    火勢熄滅,隻剩一堆焦黑的骸骨,馬慶看著軍士們動手,挖坑填埋。

    收拾妥當後,馬慶翻身上馬,環視眾軍士,冷冷喝道:“回去後,不許跟任何人提起!要是有絲毫風聲傳入小官人耳朵裏,我饒不了你們!”

    一眾黑袍軍士抱拳齊聲大喝:“謹遵大統領命令!”

    “走!”

    馬慶揮打馬鞭,率領隊伍折返開封而去。

    開封宣化門外,王峻和慕容彥超同乘一輛馬車往城中緩緩駛去。

    車廂寬敞,王峻半趴在榻上,屁股對著車窗透風處,正在跟慕容彥超說話。

    慕容彥超坐在一旁,黑重的濃眉不時皺皺,看看王峻的屁股幾次欲言又止。

    “早在鄴軍進駐赤崗時,朱秀就跟郭公提議過,說慕容將軍腦後有反骨,天生有反相,萬萬不可收留,否則日後一定會造反作亂。

    朱秀小賊可惡得很,提議郭公不要接納你,一旦抓住就地格殺!

    幸虧慕容將軍福大命大,也虧得王某在郭公麵前幾番說好話,郭公才同意慕容將軍回來”

    王峻罵罵咧咧,當著慕容彥超的麵將朱秀一頓痛斥。

    慕容彥超惱火地狠狠一拳砸在車廂木板上:“此子著實可惡!我與他素未蒙麵,他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王峻扇風點火地道:“慕容將軍有所不知,朱秀和焦繼勳有交情,焦繼勳、侯益與將軍不和,朱秀當然是幫著他們,在郭公麵前排斥你。”

    “哼!若有機會,我定當親手教訓此子!”慕容彥超恨恨道。

    王峻冷笑道:“今日跟慕容將軍說這些,就是提醒將軍,千萬要戒備朱秀,此子雖然年輕,但狡詐聰明,萬萬不可小覷。日後你我再找機會收拾他!”

    慕容彥超臉色難看,滿眼不甘心:“沒想到有朝一日,本將軍竟然會向一介豎子低頭!”

    “嗬嗬,今時不同往日,慕容將軍既然決定歸順郭公,還是應該看開一些”王峻勸說道。

    慕容彥超點點頭,掀起車簾要下車。

    “我還有事要跟將軍商議。”王峻急忙道。

    慕容彥超嫌棄地道:“你身上藥味太濃,車廂裏透不過氣,我騎馬跟在一旁,我們隔著車窗說話便好。”

    王峻愣了愣,摸摸隱隱作疼的屁股,想到這三十軍棍落下的傷全是拜朱秀所賜,惱恨地咬牙切齒:

    “朱秀小賊,我定不與你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