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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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五日,郭威率軍抵達七裏郊,下令大軍安營紮寨。

    大軍駐紮的地方有一個小村子,名叫皋門村,抵達當日郭威閑來無事,叫上王峻、朱秀、李重進、魏仁浦,攜帶十多名望雲都甲士進入皋門村閑逛。

    這處位於開封東北城郊的小村子,比劉子坡的趙村要富庶許多,家家戶戶有院牆瓦房,村裏道路平整,兩側栽種桃木。

    眼下還未到花期,隻有零星幾棵樹枝丫上冒出花骨朵。

    即便如此,能在一處小村子裏看到如此雅致的景色,還是令人嘖嘖稱奇。

    皋門村的村老姓李,年逾八十,鶴發童顏,拄著一根刷黑漆的桃木杖,站在道旁與郭威侃侃而談,在郭威亮明身份以後也絲毫不露怯。

    許多挑柴禾、扛鋤頭的村民三三倆倆走過,對郭威一行人也毫不畏懼,紛紛投來好奇目光。

    “郭司徒可知,為何我皋門村村民與別處不同”

    李村老捋捋銀白長須,笑眯眯地問道。

    郭威笑道:“皋門村的確與別處不同,這裏的人彷佛見慣了達官顯貴,見到當官的或是兵差一點不怕。”

    李村老笑嗬嗬地道:“郭司徒可知道其中原因”

    “請李老丈指教。”郭威笑道。

    李村老慢悠悠地道:“因為皋門村村民,往上數兩三代,家裏都是做官的。”

    “哦!”郭威大感震驚,朱秀等人也麵麵相覷。

    “請李老丈詳細說說。”郭威忙道。

    李村老笑嗬嗬地道:“從哀帝天佑四年起,皋門村村民的先祖便有人在曆代朝廷任職,上至宰執之臣,下至六部堂官。家家戶戶供奉的祖先牌位上,十之都有官身。村民們都有親戚是做官的,見慣了官兵往來,你說他們又怎會懼怕”

    “原來如此!”郭威恍然大悟,打量著李村老,笑道:“瞧李老丈也像個讀書人,不知在哪朝皇帝在位時做過官”

    李村老擺擺手:“半截脖子埋黃土之人了,過往的功名富貴早就如過眼雲煙,一揮而散,不足掛齒,郭司徒不必多問。”

    頓了頓,李村老笑道:“郭司徒可知景延廣”

    郭威驚訝道:“當然知道!景延廣乃晉高祖寵臣,權傾一時,受晉高祖托孤之重,乃是出帝石重貴一朝最得勢顯赫的權臣!”

    “嗬嗬,老夫是他的親娘舅!”李村老語氣澹然。

    此話猶如一記重磅炸彈,驚得郭威和朱秀等人驚駭不已。

    景延廣之名無人不知,況且距離景延廣自殺至今也不過四五年,倒數七八年,那可稱得上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名字。

    而眼前的李村老竟然是景延廣的親舅舅,那麽在數年前,出帝石重貴在位時,這位李村老定然也是朝廷上顯赫一時的人物。

    “敢問老丈尊姓大名”郭威再度鄭重地揖禮道。

    朱秀、王峻、魏仁浦等人也紛紛朝他行禮。

    隻有李重進那黑廝無聊地杵在那打哈欠。

    “隱居度日之人,早已不問世事,郭司徒又何必再問。”

    李村老笑嗬嗬地搖頭,不肯透露自己的名諱。

    李村老歎口氣,幽幽道:“當年景延廣極力主張與契丹決裂,乃是朝中最強硬的反契丹派,老夫曾經勸過他,行事不可太過激進,石晉朝依靠契丹立國,沒了契丹支持,哪有石敬瑭從河東一路攻入汴梁,鼎立天下

    石晉立國本就不正,之後更無法輕易與契丹脫離關係。果不其然,石重貴聽信景延廣之言,停止向契丹繳納歲貢,往定州增派兵馬,終於激怒耶律德光,釀成天福十二年、開運三年,耶律德光大軍南下,席卷河北之慘禍

    景延廣剛愎自用,終究害人害己,落得個扼喉自盡的下場”

    李村老唏噓不已,滄桑的眼眸裏盡是緬懷之色。

    想當年石晉朝廷上發生的大事,應該都是他親眼見證。

    景延廣其人,稱得上允文允武,深受石敬瑭信任重用。

    石敬瑭立國之後,以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之職兼掌宰相權力,軍政國事一肩挑,打理內政也井井有條,算得上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此人也頗有幾分民族氣節,不肯向契丹稱臣納貢,一門心思想著收複被割讓的幽雲十六州之地。

    耶律德光和一幹契丹王族對他恨之入骨,在軍中民間,景延廣也頗有聲望。

    隻是他錯誤地估計了敵我形勢,盲目自大,慫恿石重貴在時機不成熟的情況下與耶律德光鬧翻臉,直接導致了十萬契丹鐵騎南下的惡果。

    結局就是,開封城被契丹人攻破,晉帝石重貴被耶律德光發配遼東,景延廣扼喉自殺,石晉王朝滅亡

    眾人都唏噓不已,這場改變天下走勢的大變局,距今也不過四五年時間。

    “老丈便是那時離開開封,前來皋門村隱居”郭威關切道。

    李村老歎息道:“勸說景延廣無用,老夫便預感天下將亂,以抱病在身為由辭官離去,來到這皋門村定居,距今已有七年了”

    “老丈真是目光如炬啊!”郭威佩服地感歎一聲。

    李村老笑了笑,話鋒一轉:“郭司徒此去開封做天子,不知往後將如何對待契丹人”

    郭威怔了怔,反倒流露出幾分羞愧,拱拱手訕訕道:“老丈說笑了”

    李村老擺擺手:“郭司徒手握強兵,威名蓋天,放眼天下還有誰能與之爭鋒這皇帝之位,舍郭司徒再無旁人!何況天下離亂,正需要一位強悍君主,率領漢家軍民掃除內亂,外攘夷狄,恢複我漢家盛世。

    郭司徒鼎立天下,開創新朝,乃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無需謙辭!”

    郭威臉色有些漲紅,又像是受到鼓舞般倍感振奮,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些。

    這李村老身份不凡,又年事甚高,連他都這樣說,豈不證明郭威稱帝即位已是百川歸海,不可阻擋之大勢。

    王峻撇撇嘴小聲滴咕:“馬屁精!”

    朱秀瞥了他一眼,麵露嘲諷,類似的話王峻已經在郭威麵前說過不知幾籮筐,可他說得,人家卻說不得

    “郭司徒還未回答老夫的問題。”李村老笑著撚須。

    郭威沉吟片刻:“契丹乃是中原的心腹大患,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會是我朝最大的外敵。解決契丹禍亂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隻能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先以收複幽雲十六州為目標,把契丹人趕出長城以北,最後重建鬆漠都督府,以羈縻之策安撫遼東諸夷。”

    李村老欣慰地道:“郭司徒能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契丹羽翼已成,學習我漢家禮儀、製度多年,早就不是那個茹毛飲血的契丹八部。想要令其重新臣服中原,不是一兩代人能夠完成的使命。此乃國運之爭,萬萬不能急於一時。”

    郭威沉聲道:“好在如今契丹上層爭權奪利,短時間內難以南下,我中原還有喘息之機。往後,當攘除內亂,掃滅群凶,集南北萬民之力,收複故土,重振漢唐雄風,不教夷狄再敢有窺伺我華夏之心!”

    李村老顫巍巍地躬身揖禮:“前人未盡之事,就全仰仗於郭司徒了!望郭司徒早日中興我漢家,護我百姓衛我河山,不讓我漢家百姓再受夷狄侵擾之苦!”

    “老丈快快免禮!”郭威忙攙扶住他。

    朱秀看著滿麵動容、老淚縱橫的李村老也是唏噓不已,以這老頭的年紀算,他應該出生在大唐懿宗鹹通年間,算是經曆過大唐王朝最後的輝煌,親眼見證大唐江山轟然倒塌,又經曆曆代藩鎮兵禍,王朝更迭,皇權交替。

    在他年輕時,大唐早已衰落,但還保持著對四夷的絕對壓製力。

    在他中年時,大唐滅亡,中原政權更迭變換,契丹人從白山黑水之間崛起。

    在他晚年時,中原依舊戰亂不歇,而在北方,契丹人已經發展壯大,更是在一代雄主阿保機的帶領下建國稱帝。

    這位李姓老丈的一生,便是中原漢人六七十年間,盛衰起伏的真實寫照。

    傍晚時,郭威一行離開皋門村回大軍駐地。

    臨行前,郭威極力邀請李村老一同前往開封,李村老婉拒了。

    當夜,兵部侍郎範質奉太後誥命前來,郭威擺香桉,率領眾將跪迎。

    範質當眾宣讀太後誥命,命郭威監國,總攝內外軍政國事,郭威拜謝領命。

    同時又在誥命中宣布,嗣君劉贇德性淺薄,接受太後誥命前往開封路途中,竟然醉酒狎妓,言語間對高祖、先帝不敬,有失體統,今廢其嗣君之位,貶為湘陰公,暫時留在宋州,等候有司調查發落。

    可憐劉贇嗣君的身份還未捂熱乎,就被蓋上一個荒唐嬉鬧無度,德性淺薄的罪名,廢掉皇位繼承人的身份,留在宋州等候發落。

    翌日一早,郭威率領大軍啟程,開赴開封。

    正月二十七日,宰相蘇禹圭、太子太保竇貞固率領群臣在開封東外城朝陽門跪迎,郭威率領新編禁軍入城,其餘兵馬暫時駐紮甕城。

    正月二十八,郭威在坤寧宮拜見李太後。

    隨後不久,一封加蓋寶璽的製誥從中書省傳出,曉諭天下。

    “監國郭威,奉皇帝受命寶,可即皇帝位!”

    霎時間,開封城內外一片歡聲鼓舞。

    開封城內外城、宮城各處,換上了一杆杆青色大旗,旗上用金線繡著一個碩大的“周”字!

    翌日一早,郭威服皇帝冠冕,乘坐六駒禦車,在史彥超、王彥超統率的侍衛親軍保護下,從宣德門進入宮城,禦臨萬歲殿,接受群臣的山呼叩拜。

    又是範質宣讀即位詔書,宣布立國號為周,改乾右四年為廣順元年,大赦天下。

    往後幾日,各地藩鎮上表稱臣的奏章如雪片般送來。

    原劉漢王朝疆域之內,除河東節度使劉崇,所有藩鎮州縣都表示願意效忠新生的大周王朝。

    二月初十,劉崇在太原向天下人發表了一篇洋洋灑灑的討逆檄文,悲憤地痛斥郭威篡位奪權,同時宣布在太原自立為帝,繼承劉漢國號,沿用乾右四年年號。

    郭威也第一時間下旨,宣布河東軍為叛逆,命河中節度使李筠加強防範,調兵遣將擺出一副要大舉征討河東的架勢。

    新朝鼎立,大周兵不血刃地繼承劉漢疆土,李太後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搬進位於太平宮深處的佛堂,從此以後安心誦佛念經。

    不出意外的話,李太後此生都不會再踏出宮門一步,她將在佛前終老。

    新朝建立,郭威下旨仍然尊李太後為皇太後,並且加封號“昭聖”,尊榮不減。

    往後幾日,一係列的封賞也隨之頒布。

    追封發妻柴氏為聖穆皇後。

    追封張氏為貴妃,追封柴榮發妻劉娥慧為彭城郡夫人。

    追封郭侗為剡王,追封郭信為杞王,追封柴宗誼為越王、追封柴宗誠為吳王,追封柴宗諴為韓王

    封柴榮為太原郡公,李重進為河內郡公,改任鎮淮軍節度使,領宿州刺史。

    封張永德為上黨郡公,左衛將軍、內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加駙馬都尉,領和州刺史。

    封張永德之妻郭清為晉國公主。

    張永德一躍而成大周最顯赫的禁軍將領。

    魏仁浦封汲縣開國縣公,食邑兩千戶,文德殿大學士,樞密承旨兼右羽林將軍。

    王峻封安陽縣開國縣公,同樣食邑兩千戶,授樞密使。

    還在兗州的泰寧軍節度使符彥卿封淮陽王,高行周進封齊王。

    連慕容彥超也撈得個兗州刺史的任命,留在兗州作為符彥卿的副手。

    另一位引起朝野非議的人物便是範質,範質從一個沒有實際品銜的翰林學士到兵部侍郎,短短不過半月,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升為樞密副使,同時兼任兵部侍郎,成為新朝廷最顯赫的實權派人物之一。

    範質短時間內如坐火箭班升遷,一舉成為朝堂新貴,他的事跡被編為話本,在開封城裏廣受傳頌。

    朱秀雖然排在功勞簿前列,但不知為何,他的封賞任命是最後一個下達的。

    封定遠縣開國侯,食邑千戶,授鎮淮軍節度副使,領宿州長史。

    最後還有一句話,限三日內啟程前往宿州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