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周宗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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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府外,胡廣嶽率領餘下的二十名第五都軍士趕到。

    之前不知道來犯之敵有多少,胡廣嶽不敢貿然把全部人手安插進府裏。

    等周翎率領黑衣武士圍攻太傅府,胡廣嶽估算敵我實力,這才率領第五都弟兄從鄰街一座場院趕來。

    黑衣武士大多衝進府邸,隻留下十幾個把守前後,胡廣嶽沒有留手,下令將其全數格殺。

    黑衣武士顯然沒有料到,會有敵人從他們身後殺來,原本在地形複雜的府裏與周家護衛搏殺,已經讓他們倍感吃力,如今腹背受敵,而且這股突然冒出的敵人顯然不一般,攻守有據,個人武藝出眾,非常難對付。

    胡廣嶽開始配合周家護衛清剿敵人,將包圍圈逐步向後宅偏廳縮進。

    一個渾身染血的黑衣人跌跌撞撞跑進偏廳小花園,驚惶喊叫:“不好!周、周家有援兵趕到!”

    正在跟朱武纏鬥的周翎心神一慌,扭頭喝問道:“哪裏來的人手有多少”

    那黑衣人哭喪道:“不、不知!那夥人著實厲害,已經殺過來啦”

    周翎心頭一緊,分神之下,被朱武抓住機會,一拳砸在胸口。

    周翎捂住胸口連連後退,這漢子好大的力氣,砸得他差點岔氣。

    “該死!周宗竟然早有準備!”周翎彎腰咳嗽幾聲,滿臉痛苦,抬頭朝偏廳前持劍而立的周宗望去,滿眼惡毒凶光。

    他怎麽也想不通,短短一夜工夫,消息到底是怎麽走漏的,竟然讓周宗提前有了防備

    他帶來的人手雖多,但周家若是早有防備,利用複雜地形做防護,那他的突襲之策就會大打折扣。

    可事到如今,隻有殺死周宗,他才有一線生機。

    周翎怒吼一聲,再度揮刀朝朱武殺來。

    那慌張報信的黑衣人咬咬牙,拎刀朝偏廳衝去。

    周宗麵色不改,緊盯著他的身形,猛地抬起手中長劍怒叱:“周仝!你當真要助紂為虐”

    那人一驚,腳步明顯緩慢幾分,黑色麵巾之上的眼睛閃過遲疑,但又很快咬咬牙滿眼狠厲。

    “好個背主忘恩的畜生!算是老夫看走眼了!”周宗蒼然大笑,眼裏盡是憤恨傷感。

    周仝一夜未歸,他已經能猜到,之前在普濟寺,恐怕就是周仝作掩護,周翎才能順利帶走周憲。

    一個養在身邊,親眼看著長大的人,竟然會背叛自己,周宗悔恨又痛心。

    “休”一支利箭從石拱門射來,就在周仝衝上石階一刻,正中他的後心,穿胸而過!

    周仝揮刀的手高高舉起,身子僵硬住,噗地吐出一口血,踉蹌著拄刀跪倒。

    石拱門外,胡廣嶽放下弓,鬆了口氣。

    “家主”周仝抬頭,滿嘴血沫,聲音嘶啞。

    周宗滿麵悲戚地長歎一聲,繼而一臉痛恨決絕,猛地抬手一劍刺入周仝胸口!

    噗嗤拔出帶血長劍,周仝撲倒在地,雙眼睜大斷絕氣息。

    胡廣嶽加入戰圈,朱武壓力大減,周翎反倒落了下風。

    朱武渾身布滿細小刀傷,心神鬆懈下來,立馬感覺到一陣陣刺痛,疼得他齜牙咧嘴。

    黑衣武士圍攻太傅府近半個時辰後,街道上終於傳來兵馬調動的聲響。

    周敏、周剡分別請來了神武軍和龍武軍兩支禁軍,各自由神武軍統軍劉彥貞、龍武軍統軍柴克宏親自率領。

    周敏周剡見到自家府門前死屍遍地,暗紅色的地麵猶如被鮮血浸洗過一遍,嚇得當即哭出聲來,兄弟倆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往後宅趕。

    禁軍將太傅府團團包圍,兩員大將神情嚴峻地匆匆帶兵入府。

    剩下的十幾名黑衣武士大多被擒,反抗的一律處死,很快,整座太傅府的騷亂被平息。

    劉彥貞和柴克宏率領大批禁軍甲士湧入偏廳花園,把周翎團團圍住。

    “末將等救援不及,請老太傅恕罪!老太傅無恙,乃國之幸事!”

    劉彥貞和柴克宏向周宗抱拳行禮。

    周宗在朝為官多年,不少官員將領或多或少受過他的恩惠,劉彥貞和柴克宏便是其中之一,即便如今身為禁軍統兵大將,他們心裏也對周宗保有一份感激之情。

    周宗緊緊握住二人的手,老淚縱橫:“家門不幸,出了此等逆子,幸虧二位將軍施以援手,否則老夫此刻早已命喪九泉之下!”

    “老太傅信裏不是說”劉彥貞和柴克宏一愣,周宗的親筆手書裏可不是這麽說的。

    周宗拍拍二人的手,眼神意味深長。

    兩員大將相視一眼,當即明悟了什麽。

    這場實際由太子黨或是奸相黨發動的襲殺,不能公開宣揚,對外隻能聲稱是周家內部紛爭產生的變故。

    能當到禁軍統軍職位,劉彥貞和柴克宏自然有自己的政治智慧,當即明白這是周宗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願節外生枝。

    周宗壓低聲道:“切記書信處理妥當。”

    二將抱拳道:“請老太傅放心。”

    周宗點點頭,率領眾人走下台階。

    “畜生!你還不束手就擒”周宗指著被困在場中的周翎怒喝。

    周翎見到劉彥貞和柴克宏時,已經知道今晚的襲殺徹底宣告失敗。

    他麵若死灰,環顧周遭,彷佛一頭瀕臨死境的困獸。

    他心裏已是充滿死誌,知道自己再難活命。

    就算周宗肯饒過他,太子和宋齊丘也絕不會留下他。

    陰謀策劃襲殺當朝太傅的罪名,太子和宋齊丘也背不起。

    相反,如果他死了,死無對證,太子和宋齊丘或許會善待他家中妻小。

    周宗怒斥道:“周翎,放下兵刃,老夫將你關進宗祠,可免一死!”

    於他而言,周翎活著的價值比死了大,隻要他活著,相當於握住太子和宋齊丘的把柄。

    周翎抹了把臉上血汙,森冷獰笑,披頭散發猶如惡鬼。

    周宗的心思他又豈能猜不到。

    染血長刀斜指,周翎淒然大笑:“叔父,你已經老了,再難統領周家,可你寧願把家主之位傳給你那三個廢物兒子,也不願多看我一眼!”

    周宗冷冷道:“你心性狠毒,隻會玩弄鬼蜮伎倆,怎配堪當重任,做周氏之主”

    周翎狠狠地吐了口血沫,癲狂怒吼:“周家未來在我,今日我死,你與太子之怨再難化解,周家必遭傾覆之禍!”

    周宗雙目一寒,臉色無比難看。

    周敏和周剡氣得渾身發抖,這該死的賊子,死到臨頭還敢詛咒家族。

    周翎仰頭發出一陣令人心季的嘶吼,長刀橫在肩頭,用力一抹,當即自刎倒地。

    一灘血從他脖頸流出,周翎睜著眼身子顫抖幾下,沒了氣息。

    周宗深深吸口氣,麵容瞬間蒼老許多,一陣陣暈眩感襲上頭,身子連連晃悠。

    周敏和周剡趕緊攙扶住,兩個老兒子擔驚受怕地掉眼淚:“父親萬望保重身子啊!”

    徐鉉也趕緊上前安撫道:“家門逆子已除,老太傅當寬心才是。”

    周宗苦笑搖頭,周翎雖然死了,但他臨死前的惡毒詛咒卻讓他的心裏難以釋然。

    稍作歇息,周宗道:“有勞二位將軍留下一部分甲士守衛府邸,以防賊人還有後手,而後老夫與二位將軍一同進宮,向官家稟明情況。”

    劉彥貞和柴克宏齊齊抱拳道:“全憑老太傅做主!”

    周宗看向徐鉉:“徐尚書也隨老夫一同進宮,那朱秀的來曆,還需要你跟官家解釋。”

    “正該如此。”徐鉉拱拱手笑道。

    周宗又喚來周敏和周剡,吩咐道:“你二人趕到上元門迎接晉王,如實稟報。”

    “父親放心,孩兒領命。”

    徐鉉攙扶周宗邁出石拱門,胡廣嶽正在為朱武包紮傷口。

    周宗朝二人拱手道:“承蒙二位義士相助,我周家才能幸免於難,此番恩情,老夫和周家將永遠銘記在心!”

    胡廣嶽忙還禮道:“不敢當老太傅謝禮。懇求老太傅相助我家主人脫困。”

    周宗笑道:“朱軍使並非常人,一定能逢凶化吉,隻等老夫進宮稟明此事,一切誤會都能解開,請義士放心!”

    “多謝老太傅!”胡廣嶽感激地揖禮。

    朱武大咧咧地擺擺手道:“老太傅用不著謝,俺兄弟關心你閨女,不顧危險也要救人,八成是看上你家閨女啦!俺兄弟還沒成婚,聽說和你家閨女年紀相當,正好合適,說不定往後咱還能成一家人!

    俺兄弟也是當官的,配得上你家閨女”

    胡廣嶽哭笑不得,趕緊扯他的衣衫,一個勁地使眼色讓他別亂說話。

    “本來就是!俺說的可是大實話”朱武都都囔囔。

    徐鉉強忍笑意,周宗臉色變了又變,勉強擠出一絲笑,沒有說話,略微頷首快步離去。

    天知道這口無遮攔的市井渾人,還會說出什麽讓他血壓高漲的話來

    天光大亮,鬱鬱蔥蔥的山林間傳來一陣窸窣聲,狼狽逃命的一行四人順著山溪逆流而上,撥開繁茂的枝葉,走到方山北麓,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地方。

    這裏有山溪潺潺流淌,往南麓山坡緩緩而下,四麵是茂密的樹林,有各式嶙峋怪石東倒西歪地散布著。

    整座方山呈東西狹長走勢,西邊延伸進江寧城的隻是一小部分。

    這方山西北山麓,就是一處人跡絕至之地,幾乎沒有人類活動過的痕跡。

    四人走了大半夜的山路才走到這裏。

    原本聚景苑山頂有一處烽燧,與江寧城東北麵的鍾山烽燧遙遙相對。

    想要逃出聚景苑範圍,必須要越過那處烽燧。

    朱秀還擔心被烽燧守兵發現,要爆發一場惡戰。

    沒曾想爬到山頂一看,幾個連衣甲都不穿的老兵油子,早就一個個醉得不省人事,烽燧台下的狹窄營房,烏煙瘴氣比流民窟還腥臭,用來點燃烽燧示警的幹柴濕柴狼糞等等物什被隨意地扔在山坡上,無人拾撿。

    看看營房裏東倒西歪的酒壇,這些烽燧守兵散漫作風恐怕不是一日兩日了。

    鍾山烽燧乃是監視鎮江口渡口的軍事要塞,真要是長江之上發生戰事,鍾山烽燧示警,與之相對的聚景苑山頂烽燧隻怕也難以及時將警訓傳遞入宮。

    於是朱秀四人大搖大擺地穿過烽燧台,還順走了幾隻水囊和半籮筐幹饃饃。

    潘美這廝還灌滿兩囊子酒,挎上兩把硬弓,一戶箭,挑選兩口沒有生鏽的刀帶上。

    鄭存祿率領東宮衛率兵馬緊追不舍,把整片西麓山林封鎖嚴密,地毯式搜索,逼得朱秀四人不得不繼續往北麵逃。

    炎炎夏日,即便是早晨,太陽光依舊火辣辣,照得人渾身發燙。

    林子裏悶熱潮濕,走到半山腰這片平坦開闊地,有山溪流水,樹蔭遮掩,山風吹拂,氣溫一下子變得涼爽許多。

    李弘冀一屁股跌坐在溪流旁的草地,說什麽也不肯再走。

    他此刻的樣子十分狼狽,哪裏還有半點太子威儀。

    一身被泥土、汗水浸透,髒兮兮的白綢內衫,穿越山林時被樹枝刮得破破爛爛。

    頭發淩亂散落,被汗水浸濕,緊緊貼著麵頰腦門。

    額頭一角青腫一片,像是長出一隻角。

    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不時流露怨毒凶光,嘴巴緊緊堵塞布團,雙手被捆緊。

    逃亡途中,若是稍微走得慢些,就被潘美毫不客氣地叱罵一頓,甚至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上幾腳。

    李弘冀始終低著頭,不敢讓潘美看見他眼裏恨意,生怕激怒了這該死的紅臉大胡子。

    這夥人不知道是什麽來頭,明明知道他是堂堂唐國太子,還敢對他動輒拳腳相交,一路走來更是叱罵不停。

    李弘冀何時受過這樣的侮辱,一張白皙俊臉氣得發青,眼神凶惡地好像要吃人一般。

    可惜這次遇見不買賬的潘大胡子。

    潘美這渾人連李璟都敢罵,哪裏會把李弘冀放在眼裏。

    每次李弘冀眼神流露恨意,被潘美發現,這渾人牛眼一瞪,一腳將其踹翻在地,指著鼻子一頓汙言穢語地臭罵,還打了李弘冀幾個耳光。

    潘大胡子罵起人來那叫一個難聽,聽得周憲麵紅耳赤,緊緊捂住耳朵,實在聽不下去,小娘子就拄著一根幹柴做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遠處。

    李弘冀滿心悲憤怨恨,他是真的怕了,潘大胡子拿刀架在他咽喉下,那刀刃冰涼的觸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李弘冀明白,這個滿嘴開封口音的惡漢,絕對不會因為他的太子身份就有所顧忌,真要惹惱了他,自己的腦袋隻怕要搬家。

    躺在溪流旁,李弘冀胸膛劇烈起伏,他是真的走不動了。

    掙紮著往溪流邊爬過去,李弘冀把腦袋紮進溪水裏,清涼的溪水一激,驅散酷熱燥意,腦袋總算清醒了幾分。

    他張大嘴,大口大口喝水,恨不能把整條清澈溪水灌下肚。

    潘美上前解開他手上繩索,扔下兩個幹饃饃,抱著水囊走到一株樹下乘涼,一邊喝水吃饃饃,一邊冷冷地盯著他。

    李弘冀抓起幹饃饃,也不管饃饃上沾了些泥土,大口大口往嘴裏塞,隻把嘴巴塞得脹鼓鼓,脖頸額頭上青筋凸起,一副餓死鬼投胎吃到第一口糧食的嘴臉。

    潘美毫不掩飾鄙夷眼神,啃完一個幹饃饃,拍拍手走上前,一把將李弘冀提溜起,扔在旁邊一棵樹下,將其整個人綁在樹上。

    “老實些,爺爺我打個盹兒。”潘美抻抻懶腰,愜意地在樹蔭下躺著,準備小睡片刻。

    李弘冀掙紮了下,發現無法掙脫,眼底劃過些許怨怒,看向潘美,咬咬牙,勉強擠出一絲討好笑意:“這位壯士”

    “閉嘴!再多說半個字,爺爺就把你扔到太陽下曬成肉幹。”

    潘美閉著眼,沒好氣地粗暴打斷,翻了個身子繼續打盹。

    李弘冀麵皮顫了顫,眼裏流露惡毒之色,閉上嘴不敢再說話。

    他朝不遠處,溪流邊的一男一女看去,暗暗猜測周憲和這夥開封口音的匪人,到底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