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薛公好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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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大周國使薛居正覲見!”
恢弘的太極殿外,十六名雄壯的內廷宿衛中氣十足地齊聲呐喊,唱名聲傳遍整座興唐宮。
朱秀和薛居正整理衣冠,在一名宦官的引領下,跨過高高的門檻,步入殿中。
大殿兩側站滿江寧五品以上官員,極大部分是京官,也有從外地入京述職的地方官,碰上大朝會,凡是在京五品以上皆要參加,無故不得告假。
薛居正在前,朱秀在後,二人昂首挺胸,步伐沉穩有力,在無數江南官員的矚目下進到殿中。
朱秀的身份比較尷尬,既不是大周委任的使臣,又不是唐國官員,不久前還犯下聳人聽聞的劫持太子事件,所以唱名時幹脆不帶上他,反正也不知該如何介紹。
雖說聚景苑事件已經被唐國朝廷定性為意外、誤會,並無劫持舉動,隻是少年人之間意氣用事,純屬一場鬧劇。
但紙包不住火,相關小道消息還是滿天飛。
江南官員們瞪大眼望去,都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敢在江寧搞出一場闖禁苑劫持太子的鬧劇。
朱秀報以微笑,讓這群江南士大夫大失所望。
竟然隻是個麵白無須的青年,除卻相貌還算俊秀,身材較為挺拔,倒也看不出其他特殊之處。
“傳聞此子就是寫《雪賦》的四有先生”
“不光雪賦,還有眾生曲也是此子所作。”
“嘿嘿,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出自此子之手的詩文何止這些
送給徐尚書的《送友人》,還有被王府街瓦子大小紅倌兒傳唱的《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皆是出自此子之手!
此子還有一首《石灰吟》,傳聞是在滄州時所作,被無數士人奉為勉勵箴言!”
“還有‘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含訴心中事,羞見牽牛織女星’皆是難得一見的好詩啊!此子大才!”
“咳咳陳院使你這就不對了,怎麽能把一首情愛詩文拿到朝堂誦讀真是有辱斯文”
“嘿李侍郎你這就言重啦!既然是好詩,還分什麽情愛不情愛,我等共同探討探討有何不可”
“”
李璟不知道是不是中途上茅房去了,朱秀和薛居正入殿時,陛階金龍寶座之上竟然不見人影。
以至於朱秀二人入殿時,兩旁官員人堆裏傳出滴滴咕咕的說話聲。
過了一小會,李璟才在太監的攙扶下回到寶座坐好,大殿逐漸安靜下來。
李璟似乎下身有恙,麵色不自然地扭動屁股,幹咳一聲道:“下方之人可是周使”
薛居正雙手把一封國書高捧過頭頂,深深鞠躬,高聲道:“大周皇帝特使、檢校刑部侍郎薛居正,參見唐皇陛下!”
李璟一揮手,有宦官接過薛居正手中國書,上呈禦前。
李璟隨意地翻了翻,這份國書寫的都是些客套話,沒什麽實際價值。
“嗬嗬,周使遠來辛苦了,不知貴國皇帝身子可還康健”李璟寒暄道。
薛居正拱手道:“我主聖安,多謝唐皇垂問!來時我主也曾叮囑,一定要當麵向唐皇問候。”
“嗬嗬,好!多謝大周皇帝。”李璟笑眯眯的。
宰相宋齊丘一身寬大紫袍,手持笏板站出來笑道:“大周皇帝已是快知天命的年紀,從鄴都一路打到開封,軍旅勞頓,我朝官家和江南臣民,都擔心周主身子吃不消啊!”
宋齊丘這話明顯是在擠兌郭威年紀大,還隱晦地諷刺他舉兵造反。
朱秀站在薛居正側後方,清楚看見當宋齊丘說出這番話時,薛居正微躬的腰身挺直如鬆,側身往宋齊丘望去,眼神劃過鋒芒!
嗯,朱秀竟然從他眼裏感受到戰鬥的氣息。
“我朝陛下十八歲從軍,以勇烈之名被時任澤路節度使李繼韜收為親帳牙兵,戎馬半生,經曆大小惡戰不計其數,戰功之盛天下無出其右!
掃滅區區一個不仁不義的劉漢朝廷,於我主陛下而言微不足道!
我主陛下龍體強健,馭烈馬挽強弓不在話下!就不勞宋相公和諸位江南臣工掛念了。”
薛居正聲音洪亮,不卑不亢。
太子李弘冀先惡狠狠地瞪了眼朱秀,而後才譏諷道:“周主本是漢臣,起兵謀逆作亂,以權臣之威逼迫幼主禪位,妄動兵戈致使中原之地陷入戰亂。
漢帝枉死開封城郊趙村,劉贇又被郭崇、馮道在宋州秘密處死,周主欺負孤兒寡母,還把漢室宗親趕盡殺絕,梟雄之姿令人膽寒啊!”
大殿內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
朱秀嘴角含笑,神情不改。
今日他不是主角,輪不到他說話。
薛居正目童一沉,渾身散發一股凜凜之氣,鏗鏘有力地道:
“太子殿下此言大謬!
隱帝聽信奸臣李業、聶文進等讒言,發動廣政殿事變,悍然殺害史弘肇、楊邠、王章等一幹國朝老臣,在開封掀起滅門屠殺,以至於朝野人人自危!
開封城血流成河,就連我主陛下的家卷也不幸罹難!
種種惡行,可見隱帝昏聵、暴虐、殘忍,其惡毒尤勝桀紂!
就算在家卷被害的巨大悲慟之中,我主也並未失去理智。
之所以鄴都起兵,並非要推翻劉漢朝廷,隻是為清君側,鏟除李業、聶文進等一幹奸臣,還朝廷以清靜!
不曾想郭允明挾持隱帝逃往趙村,走投無路之下竟然弑君,妄圖以此贖罪,苟活性命。
是非曲直,開封臣民人人皆知,隱帝之死與我主何幹
昭聖太後以天下蒼生為重,親筆製書,詔令我主承繼帝位,又何來篡逆之說
至於湘陰公劉贇,途徑宋州時一病不起,不久撒手而去,此事宋州百姓皆知,又與我主何幹”
李弘冀譏笑道:“漢帝和劉贇怎麽死的,還不是全憑周主捏造。”
薛居正澹澹道:“那麽敢問太子殿下,南吳睿皇帝楊溥又是如何死的能否請太子殿下解開宮廷密檔,向天下人詳細說說”
“你!你休要放肆!”李弘冀氣急敗壞地跳腳。
陛階寶座之上,李璟臉色變了變。
大殿數百臣工也變了臉色。
朱秀暗笑,李弘冀啊李弘冀,還真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
他揪住隱帝死因不放,試圖以此攻訐大周立國的合法性,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相當於露出軟肋,還順手遞給敵人一把刀子,讓敵人狠狠插自己兩刀。
改朝換代的事情,哪有經得住推敲的,道義上說得過去就行了。
南吳末代皇帝楊溥,當年在李昪的逼迫下禪位,不久死於非命。
李昪對外宣稱楊溥病死,下令追悼,然後把楊氏族人遷往海陵(江蘇泰州一帶),派兵把守,嚴禁楊氏族人出入,也禁止外人與他們接觸。
楊氏活下來的族人不少,全都遷往海陵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時間久了,後代子孫找不到外姓人通婚,竟然隻能在族親間相配。
李昪聽聞楊氏後人誕下怪嬰,還派人取來觀賞,覺得相當有趣,還下旨嘉獎。
此舉徹底碾碎楊氏尊嚴,侮人極深。
要論手段狠絕,李家當推首位。
朱秀望著神情澹定的薛居正,忍不住在心裏大笑:“薛公好口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