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兄弟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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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守忠和張瓊的糾紛,柴榮的處理辦法是各打五十大板。
    安守忠罰沒俸祿一年,回鄉守孝一年。
    張瓊降職為拱聖軍左廂第一軍指揮使,相當於從番號軍司令降成連長。
    陛下把此次鬧事的主要責任歸咎於誰,明眼人心知肚明。
    朝野輿論自然是偏向安守忠,也有稱讚張瓊為人仗義,但這種聲音在刻意引導下顯得微不足道。
    更多的聲音是指責張瓊識人不明,性格固執莽撞,隻適合帶兵打仗,不適合擔任禁軍要職,駐守開封。
    東京時報發表多篇文章,直指殿前司個別將領存在藩鎮山頭思想,對於朝堂規矩和國家法度有藐視之嫌。
    多番壓力之下,趙匡胤不得已將張瓊調離開封,貶到許州擔任軍司馬,讓他在地方好好磨礪幾年。
    陳王安審琦遇害引發的連鎖反應,在朱秀的操弄下向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安守忠對於趙匡胤包庇張瓊極為憎恨,連帶著讓高懷德、曹彬等人也對趙匡胤頗有微詞。
    他們雖然和趙匡胤關係不錯,但安守忠、高懷德、曹彬三人都是勳貴集團的代表人物,自然要為己方團體謀利。
    趙匡胤提拔籠絡了一批沒有根基的武人將領,勢必會擠壓勳貴集團的利益。
    原本趙匡胤一直在二者間小心翼翼謀求平衡,但因為張瓊的事件,讓勳貴集團同仇敵愾,雙方雖未撕破臉,但也鬧得相當不愉快。
    相反,朱秀在事後主動提議,由焦繼勳長子焦守節出任拱聖軍都指揮使,收獲一波來自勳貴集團的好感。
    其實朱秀和趙匡胤都在做同一件事,提拔重用庶民出身的武人,以此籠絡禁軍中下層人心,同時交好上層勳貴出身的高級將領。
    這樣,才能達到對殿前司軍力的最大掌控。
    殿前司軍改由朱秀和趙匡胤主導,身為最高統帥的張永德沒怎麽插手,許多中下層軍官都是二人提拔,幾年發展下來,殿前司逐漸壯大,軍將們私下裏卻隻知趙國公和宋國公。
    張瓊一事,讓本身就屬於勳貴集團的趙匡胤處境尷尬。
    入冬後,這場鬧劇不了了之。
    趙匡胤也無暇顧及被貶到許州的張瓊,因為他自己也忙得焦頭爛額。
    趙弘殷於秋末病故。
    趙老頭身子骨一向強健,今年入秋一病不起,最終沒能熬過初冬。
    柴榮下旨厚葬,讓趙老頭陪葬先帝嵩陵,追贈太尉、虔國公,也算是極盡哀榮。
    趙弘殷戎馬一生,立功無數,但或許是經曆過好幾代皇帝,功勞均攤下來,到了每一代皇帝當政時,他的功勞又顯得無足輕重,所以生前爵位一直停留在天水縣公。
    不像兒子趙匡胤,高平一戰揚名立萬,到了三征淮南時期,渦口大捷、大捷、紫金山大捷,每一場大勝仗拿出來,都是顯耀無比的潑天大功,一步到位當上宋國公。
    父子同朝為官,又同在禁軍,兒子是老子的頂頭上司,又一同出征淮南,也算是在大周功臣名簿上留下一段佳話。
    趙匡胤按照禮製,上表請求辭官丁憂,柴榮當然不會同意,予他奪情起複,素服辦公。
    顯德五年末,對於朱秀也是一個豐收的好時節。
    馮青嬋生下老三朱元成,史靈雁也懷有五個月身孕,瞧肚皮輪廓,八成又是個帶把的。
    朱秀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朱元戎。
    隆冬,大雪紛飛,千柳莊裏一片銀裝素裹。
    朱秀和朱武哥倆攜妻帶娃,到千柳莊賞雪遊玩。
    十一歲的侄女朱芳已是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一顰一笑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京中有不少官宦家族都來打聽婚事。
    哥倆商量後,隻說閨女還小,過兩年再說。
    大侄子朱元亮已是十六七歲的勇武少年,跟隨師父潘美在虎翼軍中效力。
    快五歲的朱圓圓帶著三歲的朱元戰,像兩匹脫韁的小野馬,滿雪園瘋跑,潔白的雪地留下一連串小小的腳印子。
    姐弟倆扔雪球,一雙小手凍得通紅,沾滿泥雪的小臉也紅彤彤一片,卻樂此不疲。
    四歲的朱元戩卻不像大姐和二弟那樣性子歡脫,他穿著襖衣,頭戴小號的大耳帽,兩隻短小胳膊背在身後,邁著小短腿走得穩穩當當,不時搖晃小腦袋,朝莊子裏四麵風景望去。
    “大弟,快來堆雪人!”朱圓圓興奮地叫喚道。
    這丫頭和跟屁蟲朱元戰捧著雪堆壘雪人。
    朱元戩朝姐弟瞟了眼,撇撇嘴,似乎對他們的孩童把戲頗為不屑,搖頭都噥道:“小孩子玩意,我才不要。你們玩,我要去那邊看看湖畔雪景。”
    幾個娃娃身後,漫步走來的朱秀等人皆是莞爾一笑。
    周憲輕笑道:“戩兒這孩子,性情也太老成了些。”
    符金環瞪了眼朱秀,不滿道:“誰叫這當爹的沒事幹整日帶戩兒往鄉裏跑,不好好讀書做學問,整日去請教那些老農,麥苗怎麽養護、播種,稻田怎麽鋤草翻耕。
    除了學習農事,他這當爹的還帶著戩兒出入碼頭、瓦肆、客舍、貨棧,連賭坊都去過,你們說說看,成天和那些人打交道,戩兒能學好嗎?”
    周憲和馮青嬋相視苦笑,朱秀是一家之主,朱元戩又是嫡長子,要怎麽教導,還不是朱秀一人說了算。
    符金環多次表達不滿,朱秀視而不見。
    楊巧蓮笑道:“小叔教兒子的法子也是別具一格。”
    朱秀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目光落在朱元戩身上,望著他提著袍子下擺,小心翼翼走過一條濕滑小徑,往湖畔走去,眼裏盡是老父親般的欣慰和慈愛。
    朱武道:“我倒覺得戩兒這娃子性格沉穩,說話做事都十分有規矩,咱老朱家將來交到他手上,倒是可以放心。”
    符金環笑道:“還不得靠元亮多多幫襯,他可是咱朱家的大將軍。”
    楊巧蓮藏不住滿眼自豪,掩嘴咯咯笑道:“總之朱家的兒郎沒一個差勁的,將來兄弟齊心合力,把老朱家發揚光大。”
    繞著湖畔走了一圈,朱秀攙扶著史靈雁,來到亭下小坐,早有莊仆把亭子打掃幹淨,搬來爐子取暖,準備好熱茶。
    楊巧蓮吃著桃糕,嘴裏說話不停:“幾位妹妹可聽說了,宮裏又有兩位禦妻懷上龍種!”
    史靈雁懷上二胎後就有了嗜睡的毛病,靠著朱秀迷迷湖湖,有些提不起精神。
    周憲喚來朱圓圓和朱元戰,為他們擦拭身上的泥雪。
    馮青嬋懷抱還不到一歲的朱元成,笑了笑沒接話。
    朱武不滿道:“就你這婆娘喜歡嚼舌頭!”
    楊巧蓮瞪他道:“宮外都傳遍了,我也是從別人家裏聽來的!”
    楊巧蓮拉著符金環:“弟妹,你說有沒有這事?”
    符金環苦笑了下,輕聲道:“確實不錯,算上生下皇子宗讓那位,如今宮裏已有三位禦妻懷有身孕。陛下把景福殿、延和殿賜給她們居住,派心腹宦官照料。”
    楊巧蓮滿臉吃瓜樣:“貴妃進宮也有大半年,這肚皮沒有一點動靜,反倒是幾個低品禦妻接連懷上,嘖嘖看來陛下不太喜歡這位新貴妃啊”
    符金環看了眼朱秀,苦笑著不說話。
    朱秀神情澹然。
    這件事他早就從王繼恩口中得知。
    符金菀在宮裏過得不如意,還派人召符金環入宮,訴說苦楚。
    符金菀哪裏是不受寵,據朱秀所知,柴榮根本沒碰過她,又談何懷孕?
    “弟,咱哥倆去那邊走走。”忽地,朱武指著莊子西邊一片柏青樹林道。
    “好。”朱秀喚來婢女,先送史靈雁回臥房歇息,隨朱武踩著積雪林道,走入樹林深處。
    冬日裏的柏青還掛有少量枝葉,積雪堆積其上,不時撲簌簌掉落。
    朱武濃眉擰緊,麵色似乎有些凝重。
    “如今關於陛下有諸多流言,你可知道?”朱武往手心嗬口氣,沉聲道。
    朱秀拍打氅衣沾落的雪花,笑道:“聽過一些,大哥有話不妨直說。”
    沉吟片刻,朱武壓低聲:“有的說陛下病入膏肓,有的說陛下已經準備傳位皇長子,流言眾多,也不知真假。陛下的龍體,究竟如何?”
    朱秀平靜道:“大哥是何想法?”
    朱武苦笑道:“我能有什麽想法,你我兄弟一體,你怎麽說,哥哥我就怎麽做!如果陛下當真重病在身,一旦有什麽意外,朝廷裏還不亂了套,我們還需早做準備。”
    朱秀輕聲道:“萬一陛下不幸駕崩,大哥覺得這天下局勢會如何發展?”
    朱武思索了好一會,才憂心忡忡地道:“皇長子年幼,陛下應該會留下顧命大臣。隻是,大周朝廷看似安穩,但那是因為陛下聖明,臣民歸心,等到陛下駕崩,朝野人心惶惶,朝中各派勢力失去製衡,隻怕會鬧出大亂子”
    朱秀笑道:“哥哥為官幾年,倒是很快把朝堂上的門道看清楚。”
    朱武苦笑道:“當官做將軍雖說富貴尊崇,但勾心鬥角的事著實令人不厭其煩。就說咱們殿前司,你、趙匡胤、韓令坤三人自成派係,底下軍都指揮使、各級都校之間涇渭分明。
    朝廷裏還好些,四大宰相相互製約,不像軍中派係分明。
    陛下在時,軍中和朝廷自然不會生亂,可一旦陛下駕崩,我擔心軍中首先亂起來。
    趙匡胤此人我看不簡單,野心不小,你可千萬要小心!”
    在軍伍曆練多年,朱武的成長令朱秀刮目相看。
    能做出這樣一番分析,說明他早就覺察到殿前司裏的爭鬥日趨激烈。
    朱秀笑道:“大哥覺得,趙匡胤圖謀帝位?”
    朱武道:“陛下若在,他自然不敢,也沒這個能力。可若沒有陛下,趙匡胤不會甘心屈居人下!”
    朱秀笑了笑,負手踱了兩步,忽地道:“大哥覺得,我和趙匡胤比起來如何?”
    朱武笑道:“除了武藝比不上,其他方麵那趙大耳自然不如你!”
    朱秀哈哈一笑,又道:“我和趙匡胤的爭鬥自從殿前司軍改就開始了,他不甘心屈居人下,我也如此!能讓我二人誠心敬服的,隻有當今陛下!
    所以,我和趙匡胤看似沒有太大矛盾,但實則,我二人注定不能共存!”
    朱武愣了愣,迷惑道:“你的意思是”
    朱秀抖落身上雪花,鄭重其事地道:“一旦陛下駕崩,在皇長子年幼的情況下,皇權必然旁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拚盡全力,爭一爭這天命歸屬!”
    朱武呆愣住,用一種震驚卻又不是太意外的眼神怔怔地望著他。
    好半晌,朱武才回過神來,咧嘴憨厚一笑:“好啊!”
    他嗬嗬笑著,越笑越大聲,突然單膝跪地重重抱拳行禮。
    “大哥這是作何?快快起身!”這次輪到朱秀嚇一跳,急忙彎腰攙扶。
    朱武掙脫開,一雙炯炯目光流露狂熱:“你我兄弟,一母同胞,哥哥這條命還是你救的,若是沒有你,哥哥一家早就死在江寧,哪裏還會有今天的風光?
    你是咱朱家的主心骨,哥哥願聽你號令,誓死相隨!
    你是朱家家主,哥哥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幫你成為這天下的皇帝!朱家有你,才有萬世的尊榮!”
    “大哥快起來!”朱秀歎息著將他攙扶起,兄弟二人四手緊緊相握。
    朱武難掩興奮地道:“哥哥這輩子沒幹過什麽大事,但隻要這件事幹成了,也算光宗耀祖青史留名!你隻管說,要哥哥怎麽幹?”
    朱秀笑道:“高懷德即將升任殿前司都虞候,大哥跟隨他在淮南作戰,也算是他的部下,往後繼續交好,留意他和趙匡胤之間的交往。
    馬仁瑀是塊好料子,若有可能,將來收為己用。
    宮裏的事,你裝作不知,誰人問起也不可輕易發表意見。往後我會派專人負責你我間的聯絡,除此外不可輕信任何人!”
    朱武鄭重點頭:“你的話,哥哥記在心裏,一刻也不忘!”
    “還有,明年開春,如果陛下龍體有所好轉,北伐契丹的戰事將會如約開啟,到時候,我隨駕出征,你就想辦法留在開封。”
    朱秀深深看著他,沉聲叮囑:“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一旦走上了,要麽問鼎天下開創萬世基業,要麽身死族滅,大哥,你可想好了?”
    朱武深吸口氣,目光堅定,用力點頭。
    朱秀緊緊握住他布滿老繭的雙手,神情略顯猙獰,用近乎於低吼的聲音道:“定遠朱氏,將由你我而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