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峨眉山月半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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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深究她話裏的意思,我隨便道,“你才見了幾個男子,怎麽就好說世上所有?有能力的人或許有些特殊習性,你看不慣大可不看,無需為了自己去強忍著,也不能央求別人為了你的舒服而去改變。”

    聽孟夕“哦”了聲後,我便再沒管她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她十一歲時到了覃妁身邊,於今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四。

    尚未及笄,其本質還是個孩子。

    跟她又溜達了幾圈鄴都城後,我們便回了居住之所,踩著酉時的打更聲,我洗漱完畢,呈“大”字式平躺在床上。

    拉上棉被,我將雙眸閉上,這一刻,那屬於覃妁近三年的記憶便如了那決堤之洪,半盞茶的功夫,崩泄千裏。

    接收完畢,我一個鯉魚打挺的端坐起來,杵著胳膊,實在想不通。

    這覃堯真的是覃妁的哥哥麽?親哥哥?覃妁怕不是哪個亂葬崗上被他撿回來的吧!

    親兄妹間,怎麽做到的,如此生疏?

    他待她,除了物質上的樣樣滿足,情感上竟連覃府前院裏那些被領回家的戰場遺孤都不如。

    也難怪之前,這孟夕會說覃妁想的多,思的多,怕的多了。

    有了心事便再難入眠,恰巧此時又有一陣笛聲從院外飄至屋內,我理了理衣衫,覺得還算工整的出了屋。

    院裏高牆,孤月皎皎,他一人坐在那,手裏拿著根做工粗糙的竹笛,低頭看我,“高處風景獨特,公主要上來看看麽?”

    要……上去麽?我連擺了擺手,“不了不了,高處風景獨特不假,但高處也不勝寒,我這身子單薄,受不的冷,萬一凍著了還得叨擾先生。得不償失,得不償失!”

    牆前大樹“莎莎”的叫喚了一聲後,他踏枝落地,我鼓著手,向他祝賀,“先生的輕功又精進了啊!真是,恭喜恭喜。”

    他抽了抽嘴角,擠出個還不如不笑的微笑。“公主的稱讚還真是,一如往昔……毫不走心!”

    “嘿嘿嘿,有麽?”碰了碰鼻尖,我傻笑兩聲緩解尷尬,還真是不太會聊天啊!也不知道,當初這麽個冰冷麵是怎麽俘獲住我那嬌滴滴溫柔出水的眉山月的了。

    提起眉山月,我想到一事,問他道,“她是怎麽死的?”尹平羌說,在覃妁魂歸黃泉的那一夜招魂裏,我情緒很不穩定,時哭時笑,不哭不笑的懵懂裏,叫喚了兩句“山月”。

    他為了將我從幻境中拉出,直截了當,不做鋪墊的就跟我講了那個慘痛的事實。

    她死了!那個初見時溫柔,再見時更溫柔的姑娘,死了!

    我沒提那個名字,但看他神色,便知道他懂了我說的那個人是誰。

    夜晚靜謐,夜色美好,他站在離我不遠不近處,一身玄衣,負劍獨立。不言不語間,與四周融合。

    唯有……劍柄上的那串緋紅流蘇,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他撫著流蘇的手很緩很柔,我一時間看出了神,這流蘇應該是她給他的吧!是定情信物麽?

    “衍文十八年,六月十九,是她的祭日,我在城外東南方的穆水鎮裏給她安了個衣冠塚,公主若想她可以去看看。”

    “嗯,好!過些天我就去,記得她好像很喜歡吃紅豆青團,我去的時候會給她帶點的,先生要一起麽?”沒問他為什麽我明明問的是她的死因,而他回的卻隻是祭日,也沒問他為何是衣冠塚。

    世人總有秘密,而秘密之所以為秘密便在一個不願分享。

    他不想說,那我,便不問。

    話拋出去很久,才聽到,他微幹微瑟的回了個,“不了。”

    “先生知道她家裏還有人麽?”依稀記得眉山月好像來自江南姑蘇,一個很寧靜很適合居住的地兒。

    “沒了。”他捋了捋岔亂的流蘇,繼續道,“她出生後沒幾天家裏就遭了火,一家十餘口,除了她,都死光了。後來雖又被姑蘇梅府收留,但前些年戰火紛飛,那梅府一家也沒了。”

    我點點頭,“哦”了一聲,“那梅府,沒了就沒了吧!”

    那是我入宮半年後才知道的事兒,她是姑蘇梅府的養女,七歲時入府,十二歲時又被發賣至王宮。

    因經曆的相似,我曾偷偷的著人打聽過。

    還記得當時,那小太監看我的表情,真的是……一言難盡!

    我捧著一手的月例銀子找到個俗稱“百事通”的小太監。還沒把要托他查的事全部說完,他便笑嗬嗬的將那亮閃閃的銀子又給我推了過來。

    他好似很有骨氣,不做查人背景的事兒。盡管我再三跟他表明,自己隻是出於好奇,絕不會拿著眉山月的身世經曆去勒索威脅她,他也依舊沒收。

    那時,我還隻是個剛入宮的“新人”,腦子裏也還都是在端毅侯府學到的寬容與平等,絲毫不知,“公主”這個稱呼特權有多大!

    沒能及時善用特權的我,碰了一鼻子灰,失落落的回了伏宸宮。

    暈乎乎睡了一個晌午後,決定詢問當事人。

    躺在床上扯著嗓子喚了好幾聲“山月”,也不見有人進來。無奈下,隻好改喚,“秋月。”

    “山月”和“秋月”都是我給她們取的,挑的是“峨眉山月半輪秋”裏的字,那個時候壓根不知道,衍文帝會在不久的將來給我派一個侍衛。

    而那個侍衛的名字也好巧不巧取自這句話,“影入平羌江水流”,尹,平,羌!

    秋月應聲而入,在詢問過我的訴求後。掩著口嗤笑了一聲。

    “咋了?不能說麽?”我問。

    她笑搖搖頭,答道,“百事通素來貪財,但今日卻拒了公主您的銀子,公主可知其中原因?”

    “不知道!總不該是因為我是公主吧!”我回她。

    “百事通在宮裏斂財多年卻相安無事,是因為當今陸太師是他義父,是不會因為公主您的身份而有所特殊的。”她毫不遲疑的否認了我的猜想,打擊著我那因公主位而漸漸膨脹起來的自信心。

    我瞪她一眼,一時分不清跟衍文帝討的那個恩典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說不好吧,這群宮女確實要比上一批要來的大膽,無聊的日子還能陪我嘮嘮嗑,閑聊兩句。

    可若要講好麽,這膽子也未免稍大了點,哎~,這塍王宮裏的人,性格怎麽就不能中和中和了呢?

    “我問你的是眉山月的身世,你跟我扯那百事通幹什麽?”我企圖將這一篇翻過,而她卻揚起了一副不跟我講清楚絕不罷休的模樣。

    “主子有了困惑,為婢子的自然要給主子解惑。若讓主子愁眉苦臉,那作為婢子的便罪該萬死。”這話頭頭是道,說的我不得不同意她繼續說,“那你說吧。把話精簡點,盡量別繞,繞來繞去,聽的我頭疼!”

    她笑了笑,“好,婢子盡力。”

    在她精簡過的話語裏,有兩個信息不能漏掉。

    第一,百事通拒絕我的銀錢,不是他有規則有職業操守,而隻是單純的覺得我的問題沒有難度,關於眉山月的事兒滿王宮都知道,隻要長個嘴隨意問問就行。

    沒難度的事,就是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就是耽誤掙錢,所以他拒絕了我。

    第二,盡管被他拒絕了,我也最好不要生氣,更不要企圖拿著公主的權勢去報仇,因為他的身後是陸家,陸家權勢滔天,不是我能惹得。

    關於這一點,我深深覺得不是秋月自己想出來的,而是有人借了她的口要跟我說的。

    因為那個時候,端毅侯府剛被滅,齊衾入宮,受盡挫折。

    背後的人,大概是想告訴我不要多管閑事。

    講完了百事通,她馬不停蹄的又說起了眉山月。

    山月入梅府前的事秋月知道的不多,所以當時講給我聽時,她給匆匆掠過了。

    所以,如果不是現在聽尹平羌說,我根本不知道山月是在全家葬身火海後才被梅府收養的,還以為,她也跟秋月一樣,是遇到了拐子,被販賣到姑蘇的。

    隻恰好,她遇到的是姑蘇梅家。做的不是婢女,而是養女。

    初聽這事時,我隻覺得山月幸運,但後來,越聽越覺得脊背發涼。

    層層寒意穿過時間,不做聲響的潛入了那場局,局裏的每個人都被凍的直打哆嗦。

    梅家收養山月根本不是出於對她的憐憫,她們要的自始至終隻是一個替身,一個能給她們家大小姐梅衫渡厄的替身。

    那些年,她擔了養女的名,卻做著婢子的活,入的也還是奴籍。

    方才問尹平羌,梅府是否還有人在,想的便就是去給她出一口氣,她性格寬和,縱是後來成了我身邊頂頂有分量的人,也不愛拿權說話。

    更不會,去報所謂的仇。

    但我不一樣,我要的是及時行樂,也是有仇必報。

    我記不得忘掉的那兩年裏有沒有悄悄的躲著她給她報個仇,所以便想著再報一個。

    卻不知……可惜了,一家子居然都死了。

    “先生既能招魂,那為什麽不試試,招下她?”我說的越來越忐忑,他撫著流蘇的手頓了頓,看向我,“隔牆有耳,公主難道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