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穆家六姑娘
字數:10609 加入書籤
“聽出來了,不過……”他拍了拍我的頭,“沒事的,哀帝雖是第一個譜那《綴腰歌》的人,但曲未完便已亡國,他們選的這曲子隻是有幾個片段像罷了。
大千樂譜,僅宮商角徵羽可寫,相似也不會有人說什麽的。”說罷,他又寬慰我,“你我要帶麵具入宮,能適用的曲子本就不多,此曲已是最好的了,再說了,你和我都不過是跳舞的和奏樂的人罷了。
安心,不必想太多。太多傷神傷心,會很累的。”
我垂下眼,不再做她說。
“算上這次都來這芳樂司三回了,竟還不知道這裏麵竟種著這麽多珍貴花木,來都來了,阿晚要跟我逛逛麽?”
“好!”
“阿晚喜歡什麽樣的花?”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後,道,“無特別,隻少年時摘過一朵山茶,栽於月下。後來她敗了,也就沒什麽記得住的了。阿月呢?百花鬥豔,你喜歡哪個?”
我掠了眼花圃,“三月春日,正是桃李爭豔時,我不愛這些熱鬧,倒覺得阿晚剛才說的那朵月下山茶可能會更合自己的心意。
隻是可惜她敗了,也是,月下山茶嬌貴,不好好侍弄是會敗的厲害,我不比阿晚你,有一手侍弄花草的本事,就還是不想那清冷山茶了。”
折一枝梨花,遞送到鼻邊,“桃李時節看桃李,海棠滿園賞海棠,就連深秋也有金貴的木樨花能聞,為什麽要偏偏去伺候那一朵月下山茶呢?
阿晚你說對不對!”這是我第一次,借花與他挑明一切,曾經的蘇茗是那不好侍弄的月下山茶,不管是他之過,敗了我,還是我之過,辜負了他,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想開了,想翻篇而過,也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不管是猜到了也好,假象了也罷,都保持現狀,醉生夢死就可以了。
就像四時之景,遇到了什麽喜歡什麽,不要再去刻意的追逐,萬事萬物,追的越狠,摔的越疼。
桃李有桃李的好,海棠有海棠的美,就連那小小一朵的木樨也有她不一樣的香氣。
“阿月…”
“噓!”我跟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微蹙著眉,極不開心的拉著他,就往一閉塞處一躲。
真是惱火,什麽時候來人不好,怎麽偏偏就這個時候來了。
以前還當話本子裏的橋段,是說書人故弄玄虛吊人胃口的把戲,現在看來,是那書中事皆來源於生活呀!
“怎麽了?”
我動了動唇,“生氣了!”
“生的哪門子氣?打斷我話的人可是阿月你。”他朝我擠了擠眼,麵帶無辜,我偏轉過頭,因火來的莫名,不知道該怪誰,怕殃及無辜便不是很想搭理他。
見哄不好我,他忙又道,“回去跟你說。”
回去……跟我說!說什麽?答案麽?我抬眼看他,亮閃閃的眼裏滿是求確定的渴望。
他看了眼被我拽著的手,彎了彎唇角,一把反握,我的手瞬間埋於他寬厚掌中,他捏了捏我手窩裏的肉疙瘩,眉眼開懷,“那人是誰?”
視線重落在不遠處的那兩個身影上,“故人。”
“外頭的?”
“嗯!”外頭的。
“想跟上去看看,他們去哪了嗎?”
想跟上去嗎?拿住他的話,我又反問了遍自己,想嗎?答案是想的。
可是……
“別怕!我在呢。我這功夫雖無法在江湖的刀槍斧鉞裏排個名號,但掩護阿月你,穩穩當當不被發現的看個戲,還是可以的。”
我麵露遲疑的功夫,手便已經被拉著行了好一段的路了,翻身藏於梁上,我看著那屋裏頭兩大一小的人兒,目不轉睛。
戲落人散,隨著那聲合門聲,阿晚又帶著我回了起初時賞花的那個地方。
天上月明星稀,樹間烏鵲卻在朝南飛。
“阿晚,你說這都開春了,雀鳥怎麽還往南方飛啊!”我無厘頭的感慨引得他緊了緊握著我的那隻手,“鳥禽非人,自然是哪裏溫暖往哪裏去,安陽城臨水,春秋冬至時是比其他的地方要冷的多,再等等吧,等到夏天,南方熱了,這群鳥自然也就回來了。”
短短半月,這已經是阿晚跟我說的第二個“再等等”了,等花開,等鳥來。
可這一切真的能等得到麽?我想著才聽到的驚世駭聞心裏一陣唏噓。拉過他的衣角,像墜海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跟他懇求道,“幫我查個事!”
“嗯。”
他回應我的速度太快,快到我個發問人都一陣傻愣,都不問問具體事宜麽?萬一是個什麽天大的他不能做的事呢?
他看著我的突然抬起的頭,展了個由心扉裏發出的笑,“怪我回的太快,打斷了阿月的思路了是不是?你說…”
兩天後,踩著進宮賀壽的時辰,他終於查清楚了一切。
一樣的信,差的是厚度,我捏著信封想打開,又怕打開,若真相真是我想的那樣,那出去後,我要怎麽麵對她?
那個視覃妁為天,說著要死也先她來,才滿十四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聽著馬車外,阿晚跟我說的一個又一個街名,我狠了狠心,車隊已過長門,若再不來打開看,我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這《綴腰歌》裏藏著的真相了。
信封中文稿被按內容分了兩份,一份有關那位墜聆姑娘,而另一份則詳細的記錄了簡家二公子簡萬裏的十八載朝夕。
穿過字墨,聽著入耳的車軲轆聲,我半倚在窗欞上,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晟武二十五年。
“墜聆”二字原不是她本名,她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好人家姑娘可不興取這樣輕俗的名字。
可她的本名叫什麽呢?
聆兒?那是家裏人的叫法,外頭人會就著她的姓和族中排行尊稱一句“穆六姑娘”。
她的祖父是安陽城的大官,品至從三,剛毅不屈的性子曾一度很得晟武帝的心。
可翻閱史書,看盡興衰後,不難發現,君王之心最是世間難測,合意時他誇你果敢正直是清正廉潔上佳的官,悖意時他也能不顧你,早已年邁,黃土半埋,像罵小孩兒似的指著你的鼻子從頭數落到腳。
穆家人從得意時就知道自家會有這一天,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決定要替廢太子蘇江,翻案!
這是我重生為覃妁後第一次看到“蘇江太子”這四個字。
當年我被接回宮後,首當其中要了解的便是塍國王室的組成結構。
立國三代君王,第一位便是我的祖父晟武帝,祖父有妻一人,尊號重華。是以繁華堆砌,望能重壘不絕的美好尊號。
重華皇後在世時育有兩子,長子蘇江,滿月時便被祖父封為東宮太子。
次子蘇淮,也就是,我那未盡撫養義務卻執意要我叫他一聲爹爹的名義父王,後來的衍文帝。
據衍文帝所說,他幼年至少年時的那段時間裏居住的地方都是他大哥的東宮,直到太子蘇江到了成婚的年紀,娶了當朝陸太師之女陸清姿後,他才出宮建府獨居。
誰叫蘇江長了他八歲,而誰又叫這大塍國十二三便能定親,十五六便要鳳冠霞帔呢?
所以對蘇淮來說,蘇江太子不僅為兄,更為父,而對世人來說,這樣一個對兄弟情深義重的太子,無疑是他們所期待的君王。
他們盼望著仁君繼位,卻沒料到會在某一天的子夜時分被告知,那個仁德太子殿下企圖弑父殺君,謀朝篡位。
晟武帝看著滿桌的“證據”和殿上那群哭戚戚,被脂粉紅妝糊了臉的所謂的“證人”雷霆大怒。
一劍封喉,哭聲戛然而止。
煊赫了十九年,又熱鬧了十九年的東宮太子府一夜間血流如注。
看著信上對於東宮慘案的描寫,我不禁帶入了端毅侯府那場浩劫,想了半天,嗤笑一聲,這蘇家君王麵對謀逆大罪的處置方式還真是出奇的一致。
讓人死都死的不新奇,這無聊的塍王宮啊!
你好歹使個十八般的折磨,讓那專門記史的官員有點發揮素材啊!
蘇江太子謀逆一事從事起到涉及人員被滅攏共不過三天,三天的時間,很多可疑點都還沒來得及查清便被君王勒令封案。
案卷被放在大理寺的庫房裏,隨著日月漸漸生灰。
沒有人會想到,兩年後,恰值晟武帝患病的時間點裏,又有人拿著新找出的“證據”聯名上書,請旨翻案。
穆家和孟家便是其中的兩個代表,一個代表著文,一個代表著武。
籌備兩年,散盡家財,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如此執著,即使破釜沉舟都必須要去做。
乾元殿上,鴉雀無聲。
跪了一地,頭都磕破了的官員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信賴的君王心會有那麽狠,即便事情已過兩年,即便他如今已病入膏肓也仍不願鬆口。
他們要的也不過分啊,隻是再查一查,再仔細查一查而已,如果當年有錯,也讓他們做個明白鬼。
指尖嵌入皮肉,刺痛感把我從聯想裏拉出,猛睜開眼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接著拿起信稿。
四十九人聯名,翻案卻仍未成,穆家和孟家作為領頭的兩個家族損失最為慘重。
穆家滿府,男子成年者,滅,未成年者,入宮為監,女子無論老少皆入芳樂司,為妓。
上了年紀的老太君和雍容華貴了一輩子的夫人,太太因受不了這個侮辱便在臨出發前自尋了個白綾,絕了命。
人數統計到最後,入芳樂司的居然隻剩了那個才滿八歲的穆六姑娘,穆聆芝。
而孟家的下場卻要比穆家好點兒,隻西北向流放八百裏。或許是家裏人多為武將,惹得那晟武帝在決策時少不得顧慮了點兒。
不過,即便如此,孟家老少也在西北的涼州吃盡了苦頭,短短三年,便病的病死,餓的餓死了。
唏噓吧!可讓人更唏噓的事兒還在後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