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無可能,也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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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門口,看著那破落不堪的宮門,腦海裏突然多了點什麽。

    那大概是我死亡前的記憶,記憶裏,我沒像現在這樣正大光明的來瞧他。

    而是偷偷的,是一個實在沒忍住的傍晚。

    那天,狂風呼嘯,天灰蒙蒙被壓的很低,枝頭上的鳥雀被嚇的吱哇亂叫,四麵的風交錯著打在他的身上,他就坐在推開門就能看見的,那眼枯井前,笑的很淡,眼神裏沒了光,嘴角也沒了隨性不羈的戲謔。

    看上去可憐極了。

    我心疼他的可憐卻也無可奈何。

    記憶裏衍文帝和我的關係,如現在一樣,寵我不假,但不親近也是真。

    就像前文說過的,我忘不掉少年時的苦,所以在麵對他的時候做不到雙眼淒淒與滿目濡沐。

    更做不到尋常女兒家對爹爹的百般撒嬌。

    我做不到對他真心,自然也沒法接受他的好意,更不能借著他對我的寵去過分的要求些什麽。

    譬如,像蘇佑疑惑的那樣,求著他饒了端毅侯府,又譬如,饒了他。

    衍文帝與端毅侯之間的對錯我沒法判斷,概因我沒真正參與,既不知對錯便不好站位。

    所以,中立就好。所以,偏安就好。

    我為我的貪生怕死找了一堆的借口,也為他將來所做的一切找了個最合適的借口。

    我怕死,所以無視了端毅侯府的滅亡,無視了他的淒慘。

    也正因是如此,我才能咽的住那句喜歡。

    他不知道我的喜歡,所以攻城略地,助秦王清君,報血海深仇。

    我想,我和他之間,無可能,也不相欠。

    記憶裏發生的事比史書上寫的要豐富的多,它像一幀幀畫,匆快的略過我的眼前。

    “你怎麽了?”蘇佑問我,“別是怕看到他不知道怎麽開口了吧!要小爺說你就該聽小爺的,來的時候多帶點東西過來,他現在難的很,看著你帶的東西的份上,或許還能忘了你的見死不救。”

    “現在回去拿還來得及哦!”

    我把手搭到了門鎖上,“又不是來敘舊的,帶什麽禮物!”

    “唉!”蘇佑突然出聲阻止我推門而入,“你等會兒,記得看小爺我的眼色行事!”

    眼色行事?什麽意思?

    還沒等我問清楚呢,門卻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叉了條縫,我瞥著那縫隻好輕推了推,上了年紀的門,轉軸處略顯幹澀,我使勁的推了好幾下才徹底打開。

    他一如記憶裏的那樣坐在井前,頂著明媚的日光,身上還搭了件披風,是由斑駁樹影織就而成的。

    看到我來,眼眸大亮,連忙放下手裏的書,站起往前走了兩步,那呼之欲出的歡喜推的我,往後退了又退。

    沒見他之前,我計劃的有板有眼,不就是讓他恨我麽,有多難?人與人之間喜歡很難,恨還不容易!

    可真到了後,就這一眼,我心裏的謀劃就全都成了豆腐渣,讓人一捏就碎。

    “阿…”他該是想叫我,不過,卻因為我身旁站著的蘇佑忍住了,他把書放到兩個手握裏,恭恭敬敬的給他和我行了個禮,“太傅昨日有言,殿下今日不必進書。”言下之意便是,你今兒怎麽來了!

    “嗯,本殿知道,本殿今日來也不是找你說四書五經的,那些東西板板框框的讀的本殿頭疼,你去,到後頭給本殿和元陽公主挑匹馬來!”

    挑馬?我還在詫異這清涼殿裏怎麽會有馬呢,阿晚就已經應了他個“是”的走到了殿後。

    “北朔上月末送了好些馬犢子來給父王賀壽,我看父王瞅著那些瘦瘦弱弱的馬不開心,就都給討了過來,這齊非晚既然是小爺我的人那自然也該替小爺我伺候伺候我的馬!”他跟我解釋。

    但…讓阿晚替他養馬!讓曾經高高在上和他一樣不可一世的阿晚替他養馬?

    就這一句話,我再看向蘇佑的眼眶裏頓時染起了熊熊烈火。

    他看出我生氣,咳了兩下後,打岔道,“那時你又沒養蒼團,小爺我幹嘛要愛屋及烏的幫你照顧他!

    小爺又不差他的,再說了他還不是因著小爺我才活下來的。救命之恩比天大,就是小爺我再怎麽欺負他,他也隻有受著的份!”他永遠也不會承認,他就是嫉妒,嫉妒齊衾生的好,長的高,最最重要的是他有個那麽愛他的母親。

    我環顧了眼四周,這是在清涼殿,所以,我不能跟他計較!

    對,不能計較!

    強壓了壓腹腔怒火,我再問道,“那些馬既然都還是小馬,還都瘦瘦弱弱的,那你幹嘛還要阿晚去牽?你不會真的想策馬吧!那你也該去獸園,那兒的馬不錯。”

    他意味深長的朝我笑了笑,“這你就別管了,反正等會兒配合小爺就行。小爺我今兒個絕對能讓你和你的舊相識重歸於好。”話落,他又連忙改口,“不對,是更勝從前!”

    “嗬…”他話裏的意思我是沒弄明白,不過,這模樣倒是挺可樂的。

    半刻鍾後,我站在樹蔭裏總算明白了他說的方法是什麽。

    我無視掉他一邊拿著病馬羞辱阿晚,一邊又拚命給我使眼色的動作,站在樹下,冷漠的一動也不動。

    一個紅臉一個白臉,蘇佑這是想讓我在他對阿晚打罵的空檔裏衝出去,護著他,就像話本子裏的英雄救美一樣,也華麗麗的來一場美女就英雄。

    以長姐的名義嗬斥掉他,再與阿晚獨處,修複我入宮半年來對他的不聞不問。

    蘇佑手裏的馬鞭帶了點紅,阿晚的身上也添了幾道傷,尤其是脖頸處的那一條,都冒了血,一粒爭著一粒的冒,像極了開飯前的餓死鬼。

    “你怎麽不攔著點小爺呢?”離開清涼殿後,蘇佑質問我。

    “為什麽要攔?”我反質問回他。

    “你不喜歡他?”他像是明白了什麽。

    出門正見落日,我迎著通紅一片的天回他,“喜歡!”

    “那你還不配合小爺,小爺都這樣給你鋪路了,你剛怎麽就不知道動一動呢!現在好了,我打也打了,他傷也受了,現在你還沒有跟他和好。他心裏估計現在恨死你了!”

    “恨我?”跟蘇佑臉上的難過截然相反的是我現在的表情,恨好啊,“這麽簡單就恨了?”

    “你怎麽感覺特別期待他恨你!”他摸了摸腦袋,對我表現出的模樣很是不解。

    怵頭沉思,我不吭聲的往前走了走,深覺得既然自己下不了手,那讓別人代勞也不錯。

    “是啊!”把真實原因刪刪減減跟他說道,“你是不知道,其實我跟他沒多大感情,若有也早已被他母親的勢力給消耗光了。”

    “怎麽說?”蘇佑一刹便換上了聽故事的表情。

    “我九歲入侯府,以的是對齊非晚的救命之恩,可他們對外說我是侯府的侍女。

    我又沒賣身給他們憑什麽就把我放到了奴籍,我自小跟齊非晚一起長大,喜歡他也隻是時間長短,你恐怕還不知道,接到入宮王旨前的一個月我曾求過端毅侯夫人,想一輩子都留在侯府裏,哪怕是做妾也行,可結果呢?

    她不但拒絕了我,還直說我不配!”七分真,三分假,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蘇佑會派人去查,畢竟我求侯夫人是真,她拒絕我也是真。

    不一樣的是原因,我求留下的原因和她拒絕我的原因。

    衍文九年九月初九,是端毅侯夫人的生辰日,我憑著在她壽宴上的一句討巧話,逗的滿屋的人哈哈大笑,有笑點不太高的還險些噴了水,略出洋相。

    也有那透過我這話,就看出我在侯府地位不凡的,冒著被罵的風險向夫人討了我,說想替她的長子納我,為良妾。

    我那時正跟阿晚在城郊的射箭場比賽射箭,聽到這消息後,手裏的弓頓時拿不住了,騎著匹棗紅色的馬就奔到了夫人所住的時春堂,哭唧唧的朝她一跪,隻求她不要把我送給別人,我隻願一輩子都在侯府,哪怕是做妾也隻做阿晚一個人的。

    身為侍女,當時的我除了妾位,真不敢奢求更多。

    可侯夫人卻說,“阿月別怕,那樣的人家別說是良妾,就是給你正妻位也休想讓我同意。你啊,可是我端毅侯府的寶!可不是那等不三不四的人家能隨意肖想的來的。”

    再之後,那事就沒了下文,就連那戶人家也沒再提半個字,侯府裏,市坊間,更是選擇性的遺忘了這件事。一個個隻字不提,就連我後來想問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就因為這?”蘇佑搖了搖頭,“別怪小爺我說實話啊!你那時隻是他們侯府裏的一個侍女,就算有救命之恩,那也來路不明,我要是那侯夫人,我也不能要你。”

    “那之後的事兒又怎麽說?”

    “我入宮後一月,又托人送了封信給端毅侯夫人,還是那個話,問她我能不能跟她兒子齊非晚在一起,可結果卻不都是一樣?

    怎麽,我這堂堂一國公主配她小小侯府,還配不得了?”

    “嗬嗬,配的,配的,別生氣,別生氣!”他哄我兩句後,又道,“那你該討厭的人也該是端毅侯夫人才對,是她嫌貧愛富,不要你做她兒媳婦的,你幹嘛要讓那齊衾恨你!”

    我垂了垂眼,裝作副沒辦法而為之的樣子,繼續道,“我知道,我恨得人也自始至終都是端毅侯夫人,所以在侯府被滅的時候,我做足了冷眼旁觀。”

    “今日若不是你帶我來這,我恐怕再不會見他,不見無念,或許時間久了,也就真正沒關係了。

    可今天見過他之後,我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你剛才說他會恨我,我就突然想,若我和他之間注定不會有喜歡,那,有個恨也不錯。”

    “嘶……”蘇佑聽完我的話,像冷到了似的,打了個寒顫,“那你打算咋做?”

    “不知道,沒想好!”

    又走了好一會兒,蘇佑突然追上來,跟我說,“要不,聽聽小爺我的方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