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京華煙雲 第二十八章 天子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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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儲秀睜開眼,隻見兒子甄蒙與那個欲對自己行那禽獸之事的乞丐雙雙倒地,乞丐頭破血流,地上有沾滿血的陶盆碎片。

    儲秀識得,那是他們一家人充當夜壺的一個相對完整的陶盆,極為沉重結實。

    甄蒙倒在地上,疼的齜牙咧嘴。

    他在乞丐踩踏自己膝蓋的時候便回魂了,本已沒有生存的他,在聽聞母親為了自己,寧願被這個肮髒的乞丐欺辱時,睚眥俱裂,一腔怒火油然而生。

    他可以自甘墮落,但他不允許母親為了自己受如此屈辱。

    他雖然怒火中燒,卻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忍疼痛,慢慢的積蓄力氣,好在母親借故將其餘乞丐趕出了廟門,才給了他一線機會。

    就在那乞丐伸手欲撕扯母親裏衣的一刻,甄蒙抄起陶罐,拚勁全身力氣,雙腿用力一蹬,全然不顧鑽心的疼痛,奇跡般的跳起身來,橫撲過去,將陶罐重重的砸在乞丐的頭上。

    倒地後的甄蒙疼的青筋崩裂,卻死死的咬著牙關,不敢痛呼出聲,生怕引來廟門外的那一眾乞丐,屆時等待自己和母親的,隻怕是比地獄還要可怕的下場。

    儲秀驚呼一聲,連忙奔向甄蒙,淚流滿麵,急聲問道“蒙兒!蒙兒你怎麽樣?”

    甄蒙強忍疼痛,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吃力的說道“娘小聲些,千萬別引來門外那些人。”

    儲秀將甄蒙扶坐好,看著他再次滲出鮮血的褲管,嗚嗚的泣不成聲。

    甄蒙卻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外邊那些乞丐隨時有可能闖進來,自己與母親必須盡快逃離破廟。

    他抓著儲秀的雙肩,沉聲道“娘,你先聽我說!”

    待儲秀哭聲稍歇,他繼續說道“我們現在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外邊的人隨時會進來,我爹呢?”

    自幼便每逢大事有靜氣的儲秀定了定神,說道“你爹去城北一個酒樓給人倒泔水,這個時辰怕是還沒忙完。”

    甄蒙心下稍安,急速的說道“娘,我們必須馬上走,去找我爹,這裏不能待了!”

    儲秀擦去眼淚“好!娘背你走!大殿後圍牆有個缺口,我們從那裏走!”

    甄蒙沒有矯情,自己雙腿殘廢,隻能暫時辛苦母親了。

    母子二人說動便動,甄蒙趴在儲秀的背上,聽著母親氣喘如牛的呼吸聲,他心裏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若不是自己自暴自棄,向來端莊文雅的母親怎會陷入如此境地!

    他心裏狠狠發誓,為了父親和母親,即便是爬著,即便是吃屎喝尿,也要堅強的活下去!

    甄德邦雙手吃力的提著一個大木桶,從酒樓後門出來,將木桶中的泔水倒入小推車上一個更大的木桶中,頓時一股餿臭的氣味衝天而起,熏的甄德邦白眼一翻,險些窒息而死。

    堂堂一朝左相,何曾幹過如此肮髒低賤的活計?

    甄德邦幽幽一歎,更體會到民生不易,那些高高在上的袞袞諸公,從來都不曾將底層百姓的生死放在眼裏,即便是自詡清正廉潔,愛民如子的自己,也從未注意到那些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裏艱難求生的苦哈哈們。

    他們也是武朝的百姓,也是爹娘生養的鮮活生命,可從一出生就注定了這一輩子怕是都很難爬上更高的山頭,看到更美的風景。

    甄德邦蓋好車上大木桶的蓋子,將手中木桶提回酒樓,還給後廚。

    幾丈之外的漆黑角落裏,站著兩個人影,借助夜色的遮掩,正在觀察著甄德邦的一舉一動。

    其中一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似是胸中煩悶無法抒發,他輕聲道“何至如此啊!即便貶為平民,莫非便沒了其他活路?大伴,你也曾多次陪朕微服私訪,體察民間疾苦,為何尋常百姓生活雖不算富足,可也能勉強衣食無憂,為何德邦卻要如此的”

    低賤兩個字含在口中,似是不忍心將這兩個字安在自己最器重的臣子身上。

    此人正是當朝皇帝陛下武弘德。

    自從甄德邦被罷官後,朝堂上經曆了一係列的利益交換,職位變更,身為皇帝的武弘德自然不會放任林伯南一係一家獨大,少不得在一些重要位置上安置自己信得過的人手。

    直到今日,一場暗潮湧動的朝堂權力變更才算是堪堪落幕,結局也算是皆大歡喜。

    唯一不喜的武弘德,晚膳時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各色菜式,尤其是一道油燜大蝦愣愣出神。

    他對這道菜印象深刻,那是他多年前第一次心血來潮跑去甄府蹭飯時吃到的第一道菜,當時便驚為天人,厚著臉皮將甄府的廚子要到了宮裏,專門為自己做菜。

    看著這些出字原甄府大廚之手的菜式,武弘德便想起了甄德邦,那個憨貨如今怎麽樣了?雖然貶為了平民,但按照他的性子和能力,即便是做點小本買賣,也足以讓一家人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吧。

    想到這裏,他更是沒了吃飯的興致,放下手中筷子,喚來鄭三圖,兩人喬裝打扮一番,便趁著夜色出宮,往城北而去。

    當鄭三圖帶著武弘德找到甄德邦時,武弘德萬萬沒想到,這個自己百般器重的便宜學生,竟然淪落到替酒樓倒泔水。

    鄭三圖麵對武弘德的問話,彎腰低聲答道“陛下,甄大人一家所有資產均被刑部罰沒,充入國庫,據聞甄夫人當時被人從病榻上拖拽下來,趕出府邸,隻有幾件舊衣物傍身,而當時甄大人還在刑部昏迷不醒,甄公子也因為一些原因負傷昏迷,所以一家人身上可算身無分文。”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坊間常言,京都居,大不易,在咱們京城,即便是買個粗糧饅頭,也至少要半文錢,看似不多,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即便甄大人再如何的雄才大略,沒有錢,在京城那真是寸步難行。”

    武弘德眼現迷茫之色“即便是身無分文,以德邦的學識,難道當個教書育人的先生,不比做此等活計強上百倍?”

    鄭三圖苦笑一聲,小心的偷瞥了一眼武弘德“陛下,臣也是今日剛剛聽聞,京城各大酒樓、客棧、私塾、商行等行業,無人敢與甄大人沾上半點關係,似是有人在針對甄大人,不想看到甄大人一家過的舒坦。”

    武弘德聞言大怒,剛要說些什麽,眼角忽然瞥見有道人影出現在街上,他暫時壓下怒火,往陰影裏縮了縮。

    這道人影行的極為緩慢,待走近了,武弘德才看出來,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背著一個同樣穿的破破爛爛的人。

    似乎是兩個乞丐,他不由得微微皺眉,大半夜的兩個乞丐在街上作甚,這會能討來飯食賞錢?

    待到再走近些,武弘德似乎已經能聞到乞丐伸手散發出的隱隱惡臭,他下意識的抬袖掩鼻。

    隻是手才抬到一半,便僵在半空中,他雙眼瞪大,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兩個乞丐。

    不,不是乞丐,是甄德邦的夫人儲秀!

    那她背上的,莫非是甄德邦的兒子甄蒙?

    武弘德再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個背著一個人,艱難前行的人影,微弱的月光將她的臉照亮,即便是如此蓬頭垢麵,武弘德依然能清晰的辨認出,此人就是儲秀!

    他再望向儲秀背上的人,由於角度原因看不到臉,但他卻能確信正是甄蒙。

    眼光再往下,看到甄蒙膝蓋處讓人觸目驚心的血肉模糊。

    武弘德如遭雷擊,他踉蹌了後退了兩步,鄭三圖急忙伸手扶住。

    武弘德顫抖著伸出手指,艱難的指向儲秀母子,卻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待儲秀背著甄蒙走到甄德邦車前,剛從酒樓後廚出來的甄德邦大驚失色,連忙迎上前來。

    一家人抱在一起,低聲言語幾句,又是一通抱頭痛哭。

    鄭三圖耳朵微微動了動,臉色微變。

    不久後,甄德邦與儲秀將甄蒙小心翼翼的放在車上,讓甄蒙背靠著泔水桶,甄德邦與儲秀合力拉起足有上百斤的平板車,一步一步的向街的盡頭走去。

    待到平板車消失在視線中,武弘德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他臉色鐵青,看著甄德邦消失的方向,語氣冰冷的說“讓劉啟明來見朕!”

    說罷,大步往皇宮方向走去。

    鄭三圖暗歎一聲,快步跟上。

    禦書房內,武弘德麵沉似水,靜靜的聽著劉啟明的匯報。

    監察司無孔不入,甄德邦一家的遭遇早就被監察司紀錄在案,隻是若是皇帝陛下不詢問,監察司也不會主動去武弘德麵前匯報些什麽,以免落得個別有用心的猜忌。

    當武弘德聽完劉啟明的匯報,早已怒不可遏。

    他從來都不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發生了如此多駭人聽聞的人間慘劇。

    右相林伯南那個一無是處的次子,居然落井下石,強行奪走了甄家秘不示人的二鍋頭配方,還有那什麽南門都統楊開雄,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區區從五品,家中子侄竟敢打斷甄蒙的雙腿,手段之殘忍,讓武弘德都不禁汗毛倒豎。

    若是楊開雄知道自己的名字以這種方式被皇帝陛下記住,怕是要連夜起來大義滅親了。

    還有那幾個本是苦哈哈的乞丐,竟然膽敢妄圖染指自己視為弟妹的儲秀!

    真是目無王法,膽大包天!

    武弘德一圈重重砸在桌上,對劉啟明森然道“朕讓你統領監察司,可不隻是監察,這些人,明日給朕一個結果,否則你就滾去涼州喂馬牧羊吧!”

    劉啟明苦笑一聲,點頭應下。

    第二日,禁軍南門都統楊開雄,因涉嫌通敵叛國,被監察司搜出證據,誅了九族。

    城北破廟裏幾名乞丐,據查曾在外地犯下命案,在監察司抓捕時武力反抗拒捕,被當場斬殺。

    一幹以林毅為首的官宦子弟,平日魚肉百姓,欺壓良善,多次指使惡仆當街行凶,致多人傷殘,百姓怨聲四起,被京兆尹衙門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處斬的處斬。

    林伯南次子林毅,因與人當街發生口角,將人打傷,被京兆尹衙門依法羈押,杖五十大板,並罰銀萬兩,以儆效尤。

    消息一出,朝堂皆驚。

    一天之內京城菜市口一下子砍了幾十個腦袋,滾滾人頭觸目驚心。

    十數名上至從三品,下至從五品的官員子侄,殺的殺,抓的抓,判的判。

    不少官員被牽連,丟了官帽不說,甚至還丟了性命。

    文武百官無不戰戰兢兢的不敢抬眼去看龍椅上那位麵沉似水的皇帝陛下。

    天子一怒,伏屍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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