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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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幅場景讓李孤行呆立半晌,嘴巴張的能塞進一個拳頭,許久沒說出話來。

    海迎春躲在李孤行的身後,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眼睛再不敢向那些紙人身上停留半分,上下牙齒碰的直響。

    “這就是你說的人?”

    海迎春驚恐道:“是、是啊,咱家方才說了那麽多,你連理會都沒有理會。”

    李孤行道:“你方才看到的是這幅模樣?”

    海迎春道:“那還能是哪副模樣?”

    他忽而意識到什麽,聲音提高了幾個八度,“你不會......不會見到的......都是活人吧。”

    李孤行點點頭,汗水已經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我方才看見他們各自圍在桌子上吃東西,看台之上唱著戲曲,神情雖然木訥了些,但都是一些活人。”

    海迎春渾身打了個激靈,褲襠又要濕潤。他向桌子上看了看,但見一推蛇蟲鼠蟻糾纏在一起,不禁幹嘔。

    想吐的豈止是他,方才李孤行看到的可是一桌子美味珍羞,若不是陰差陽錯,他可就將這些東西吃進肚子裏。現在想來仍舊不寒而栗,縱使已然餓的前胸貼了後背,卻連一丁點的食欲都沒有。

    兩人兀自驚恐,忽而綠光蒸騰,光亮大作,那些紙人自腳底開始燃燒起來。火光點滴侵蝕著紙人,發出類似人死前慘叫般的聲響,更有一股刺鼻的臭氣撲麵而來。

    李孤行拉住海迎春道:“走!!”

    海迎春怕的要死,哪裏肯落在後麵,縱使李孤行腳步甚快,也拚了性命跟上,全不顧身後黃色液體流淌一地。

    就在即將出門的時候,李孤行忽然停了下來,站定不動,看那神情似在思索些什麽。

    海迎春急的不行,催促道:“你停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走?!咱家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

    李孤行道:“咱們身處何地你可知曉??”

    海迎春道:“還能是什麽地方,墳地唄。咱們來到墓裏,要不怎麽會有這麽多古怪的事。”

    李孤行道:“是啊,因為在墓裏所以才有古怪。”

    他回想了一下,從看戲的台子到那房間有一條曲靜悠長的甬道,他被那人帶著,不知轉了多少彎才走到屋子。可從那房間逃出來的時候,卻沒有碰到那條甬道,倒好似直接跨了進去。

    “奇怪,當真奇怪。”

    海迎春問道:“奇怪什麽??”

    李孤行沒理他,又折了回去,這一下可將海迎春嚇得不輕,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嚷道:“不去,咱倆死也不去,那地方太嚇人了!!!”

    李孤行瞪了他一眼,指間劍氣作響,迫在海迎春下巴,“不去?!你去了最多被鬼吃了,不去現在就得死,你自己看著辦!!”

    “我......我......”

    海迎春不知如何選擇,他雖然怕鬼,可他更怕李孤行,因他隨時可要了自己性命。

    李孤行將指劍迫近,劍氣刺破他的皮膚流出鮮血,麵容凶狠異常,“你去是不去!!”

    “我去!”

    海迎春哭了出來,一時之間勇氣大作,竟直起了身跟著李孤行大步走了。

    他全豁出去,不管不顧,落在李孤行的手上便是個死人,既然已經是個死人又怕什麽鬼怪?

    李孤行暗自笑笑,對海迎春又多了一層認識。

    他們沿著原路走著,沒多一會兒走了回去,但見滿堂男女老少分別圍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擺放著許多美味珍饈,香氣誘人。

    看台上仍舊演著戲劇,連曲目都沒有變。

    海迎春問道:“這就是你方才看到的東西?”

    李孤行道:“是啊,這就是我看到的,看來跟你看的不太一樣。”

    “這是為何?”海迎春懼意大減,跟紙人比起來這些看似鮮活的人要令人心安的多。

    李孤行道:“因為這一切都是幻相,或許隻有一人是真的。”

    “誰?”

    “也許是那個在我身後,催促我提筆補字的人。”

    海迎春回想了一下,問道:“就是咱家一進門便給了咱家一個白眼的人?”

    李孤行點了點頭,手中捏著那支筆,“那人當真可恨,咱們誤打誤撞進入到這大墓之中,那人卻設計要害了咱們性命。”

    想著想著,氣越發不打一處來,以筆為劍,施展劍法,刹那間,劍光閃爍,連同看台上的人盡數斬絕。

    那些人哭喊道:“元兵來了,求大爺饒命!!”

    一時間哀嚎遍野、血流滿地,縱使心硬如鐵的人此刻也該心軟了。

    海迎春看著近乎發狂的李孤行,自心底升起了涼氣,“難道這真的是當初的那個有著君子之風的少年?縱然這些是假人,他也不該如此,更不用論,或許這些都是活人...... ”

    滿地的頭顱如皮球般滾落,李孤行將毛筆藏在袖中,瞪著地上的屍骨大喘粗氣,好似報了大仇。

    他將手伸出,放在海迎春麵前,“火折帶了沒??”

    海迎春戰戰兢兢道:“咱家......哦不對,我、我隨身從來不帶那些。”

    “海公公,你怎能忘了本,你是個太監,也是伺候人的活計,怎的連火折都不帶。”

    海迎春低著頭,像個做錯了的孩子,李孤行是個凶神,在凶神麵前要想活著,隻能乖順的像個小羊,“我......小的我......哎,總之沒帶。”

    李孤行嘴角笑了一下,這一笑極冷,轉身找了一盞燈火,仔細嗅了嗅,依舊是那股馥鬱的芬芳。

    “這就對了,至少這盞燈是真的。”

    他又看了看海迎春,神情嗤之以鼻,“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小人哪裏敢......小人萬般不敢 ......”

    李孤行道:“若是你有我這般境遇,父親被人冤枉、被結義兄弟殺死,自己風雨飄零被整個天下追殺,你也會像我這般!”

    易地而處,李孤行確實不易,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竟要背負這些,任誰都會性情大變。

    可他有此下場並非是盡是東廠或是錦衣衛的逼迫,一切的一切都因他的父親豬油蒙了心,投靠瓦剌部,否則他也不會這般飄零。

    錦衣衛中曾有稱號,‘萬錦無光’,說的便是北鎮撫司千戶,李孤行的父親李四顧。

    李四顧的前半生可謂風光無限,他不知來曆更不知師承,但一入江湖便以摧枯拉朽之勢鏟除十餘家山賊,威名赫赫,其後更是連敗邪道六大高手,被正道中人譽為北武林王。

    就在聲名最盛的時候,他卻拋棄了江湖之中人人豔羨的一切,投身錦衣衛,並一路坐上了北鎮撫司的千戶。

    海迎春這人惡是惡,但普天之下能令他誠心折服的卻沒有幾個,李四顧便是其中之一。

    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李四顧竟是假裝的君子,偽裝的道德,他私下與瓦剌人勾結做了外族的走狗,竟趁夜色暗殺朝廷股肱之臣!

    海迎春雖是個下作的家夥,但於民族氣節之上卻是從不退讓半分,也便是那一天,海迎春徹底將李四顧看在腳底。

    他骨頭忽而硬了起來起來,挺直了身板,傲然道:“你父親就是叛國的狗賊,你就是狗賊的兒子,說什麽被冤枉,全都是屁話!!”

    “你!!”

    李孤行怒從心起,劍氣透出,顫聲道:“你想死不成?!”

    海迎春脖子一挺,“咱家生是大明之臣,死是大明之鬼,就算死在你這叛徒之子的手上,也算是為國捐軀,你要殺就動手吧!!”

    方才還怕的要命的海迎春此刻卻有這般骨氣,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李孤行雙指顫抖,要一指斬殺海迎春容易的很,可他又怎能將這一指戳向一個忠君愛國之人,縱使怒的不行,也竭力強忍著怒氣。

    但他的怒氣終究是忍不了的,兩臂大展,一通亂打,將大堂之中所有陳設打的稀巴爛,身體之上沾滿了鮮血,活像地獄裏發狂的修羅。

    經這一通宣泄,心緒才漸漸平靜,整個人脫力般跌坐在地,兩眼欲哭無淚。

    他堅信自己的父親是被人冤枉的,堅信李四顧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可無數的事實擊碎了他的內心,無數的惡言惡語擊碎了他的心靈,他就像一個孩子躲在陰暗的角落,孤立無援。

    過了一會兒,李孤行幽幽道:“你且看著吧,我一定為我的父親洗刷冤屈!”

    海迎春嗤笑一聲不再說話,心裏卻對他生出敬佩。

    李孤行緩和一會兒,將那盞燈火拿了過來,運起百花掌力撲打而去,火焰隨同掌力飛射而出,逐一點燃了那些屍體,層層黑煙過後,那些屍體竟燒的格外旺盛,一切燃盡化作一地灰塵。

    海迎春歎服道:“你當真機靈。”

    李孤行瞥了他一眼,“自始至終都是障眼法,這裏什麽都沒有,有的就是一堆紙人。”

    “所以你才敢用那般的血腥手段?”

    李孤行道:“你幾時聽說過我濫殺無辜??”

    這一說到讓海迎春愣住了,他稍稍定心,帶有一團暖意,看來李孤行還是那個李孤行,那個北鎮撫司的正人君子。

    他拉著海迎春向前走去,走回方才差點要了他性命的房間,他每走一處便用掌力點火,走到哪裏便是火光一片。

    這火焰仿佛是打破虛幻的鑰匙,初來時曲折通幽的甬道全都消失,不消片刻便到了那房間處。

    李孤行道:“就在這裏,一切的謎團都要解開了。”

    海迎春道:“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有人作怪??”

    “不然呢?我可不信這世界上有鬼!”

    說罷,他推開了門,原本自信滿滿的李孤行卻又一次被震懾住了。

    但見佛光縈繞,金光大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端坐門前,身後眉心輪淡淡發光,一聲“南無阿彌佗佛”振聾發聵,直擊心靈。

    李孤行不由得後退兩步,心中一片驚異。

    觀音菩薩道:“孽畜,何敢毀我道場,傷我門人!”

    言畢,大堂之中的人各自提著腦袋向李孤行走來,口中不斷呼喊著怨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