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斷刀殘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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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溫佩澤。
傘下的赫然是溫佩澤。
他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驚訝自己的手會這樣快,亦或是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毒。
他又怎會驚訝,又怎會不敢相信?
他本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過是在欣賞自己的手,他想,江湖中怕是再沒有一個人的手比他的手更可愛。
“嗬嗬,哈哈哈。”溫佩澤毫不掩飾的狂笑起來,“可悲!可歎!這個傻女人!哈哈哈!”
此刻的他,哪裏還有謙遜有禮,武林三君子之一謙君子的模樣?
他簡直就像個狂妄自大的狂徒,可這樣的狂徒卻又偏偏披著“謙君子”這張皮。
“是啊,可悲可歎,你這個狂徒今日便要葬在這裏。”
清冷、略顯沙啞的聲音令溫佩澤心頭一緊。
因為這正是天涯客的聲音。
天涯客豈非已經死了,死在了林飄飄這個傻女人手裏?
溫佩澤朝屋內望了過去。
昏暗的屋子裏仿佛什麽都沒有,就連躺在地上的那個身影好像都不見了。
溫佩澤直呼不好,可還未等他轉過身,手中的油紙傘竟炸裂開來,溫佩澤下意識將傘扔下,轉身欲走,一柄明晃晃的劍,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隻一寸,便可要了他的命。
持劍的人,自然是天涯客無疑。
他竟然沒有死,而且還好好的站在這裏。
溫佩澤看著他,突然仰麵大笑道:“哈哈哈,想我溫佩澤機關算盡,如今竟敗在一個女人手裏!”
“不,”天涯客冷聲道,“你最大的敗筆,就是對自己太過自信。”
“哈哈,不錯,不錯。我的確不似江湖傳聞那般謙遜,我太看重自己,我自信江湖中無論機智,無論武功,無論聲名,再也沒人能夠勝過我。”
“所以一旦有人讓你感覺到威脅,你就一定要殺了他?”
“是。”溫佩澤笑著點了點頭,“所以我殺了玉君子,所以我還要殺了你。”
天涯客冷笑一聲,抿唇未語。
“長安斷腸人,我今日便要見識一下你斷腸的本事。”溫佩澤已撤出了三步,出奇的是天涯客像是沒看見一樣。
天涯客凝眸看他,忽而笑道:“隻怕你沒這個福氣。”
溫佩澤目光一凜,沉聲道:“你莫不是以為溫某沒這個本事?”
“不,你有。”
“那”溫佩澤話未說完,隻覺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噗”一聲便噴出一口血。
烏黑的血,煞是駭人。
“你!”溫佩澤指著天涯客,指尖微微顫抖,他瞪大了眼睛,眸中滿是怨恨,“你給我下了毒?”
天涯客聞言,臉色一沉,冷聲道:“在下不會下毒。”
溫佩澤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指著天涯客的手緩緩放下,苦笑道:“想不到,我不僅敗在一個女人手上,還要死在一個女人手上。”
他想起了林飄飄的手,那雙精致無暇的纖纖玉手,曾溫柔的撫過他的唇。
“可是,”溫佩澤語氣一頓,笑的更狂,“黃泉路上太過孤寂,我怎能留你一人獨自在人世逍遙?哈哈哈哈!”
笑聲突頓,溫佩澤已風一般的撲了上來。與此同時,百點寒星自溫佩澤的袖口、腰間玉帶暴射而出,恍若滿天星,滿天雨。
狂風怒號,雨珠飛濺。
雨珠中夾著銀針,寒光凜凜。
長劍劃破長空,直刺星河,直掃雨幕。
溫佩澤劇毒攻心,那還有什麽氣力?但見劍至身側,溫佩澤倏地俯身,自高筒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斜刺天涯客的胸膛。
2
劍已刺入溫佩澤的咽喉,染血。
匕首距離天涯客的胸膛不過一寸,隻一寸而已。
溫佩澤不甘,卻又無奈。
他笑了。
他死了。
他趴在了地上。
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因為他不願屈膝跪地,所以他寧願像木頭一樣筆直的倒下。
他全身的肌肉好似僵硬,其實不然,不過是他的心硬罷了。
心硬,氣硬。
即便他小肚雞腸又如何,奸詐毒辣又如何,天涯客此刻卻是徹底服了他。
雨小了些,東麵的天空不知何時已多出來一抹七彩的光。
身後出現了腳步聲,很急切,卻很輕。可見來人輕功之高妙。
“你!”來人已到了跟前。
溫佩清。
竟是溫佩清,他來了,卻晚了。
他看著地上的屍體,悲憤交加。
哭不出,喊不出。
他好像一下子傻了,卻又好像沒有。
“你”溫佩清看著天涯客手中正在向下滴血的劍,終是淚流滿麵,怒喝道,“你竟殺了他!你賠我哥哥的命來!”
刀光雪白,刀風凜然。
“畫師”溫佩清的刀。
劍光如雪,劍風寒涼。
“斷腸人”天涯客的劍。
刀劍相擊,似雷鳴電閃。
水珠子四下飛濺,恍若飛騰的珍珠,落葉翩然,似也被這刀光劍影震駭了下來。
刀如風,劍如風。
但聞刀嘯劍吟纏綿不絕。
刀鋒如火,劍鋒如水。
水火本不相融,此刻卻是又分又和,炫目、繚亂。
刀鋒如水,劍鋒如火。
刀劍似也變了招式,一剛一柔,一快一慢。
突然,水火相擊,隻聽“哆”的一聲脆響,刀斷,劍殘。
刀身嗡嗡直響,劍身嗡嗡直響。
刀隻剩下了刀柄及以下一尺左右的刀身,劍未斷,卻已卷刃,此刻的這柄劍,隻怕連隻雞都殺不死。刀卻可以,而且還可以殺人,因為它隻是斷刀,刀鋒卻依舊鋒利。
天涯客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眼睛卻一直看著溫佩清。
溫佩清癱坐在溫佩澤屍體旁,哭的撕心裂肺,全然像個無助的孩子。
斷刀在他手裏,他卻仿佛已忘了要殺的人。
他的眼裏隻有他的哥哥。
天涯客忽然轉過頭。
他想要離開,可卻隻邁出了一步。
“你去哪?”溫佩清冷聲道。
“我劍已殘,你若想為你大哥報仇,隻管取我性命。”
溫佩清微微一怔,抬手抹了一把眼淚,緩緩站起身來,一字字道:“我從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且離開,待手中有劍,我再尋你償命。”
天涯客站在遠處,一動不動。
“你還不快走!滾!滾啊!”溫佩澤嘶聲大吼。
天涯客想起來,他自己也曾說過這句話,而且是對溫佩清。
他無奈的垂下頭,信步離開。
他真的走了。
走的並不快,可不消一會兒,溫佩清便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雨霧迷蒙。
3
和二十年前一樣的雨天。
二十年啊。
短到仿佛眨眼就過去了,卻又長的仿佛一輩子都過不去。
溫佩清在這裏整整等了二十年。
斷刀還是斷刀。
而他卻早已不是他。
他老了,至少他自己覺得自己老了。
雨中那道瘦削高挑的影子,一動不動,手中的殘劍,早已失去昔日的光芒。
“二十年,”溫佩清看著那個愈來愈近的影子,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是啊,二十年,我終於還是來了。”
他走的更近了,溫佩清已然看清了他的臉。他好像一點都沒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可溫佩清卻發覺,自己心中的恨好似淡了。
也許,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切吧。
他等了二十年,足夠長了。
“我還是來了。”那影子又走近了些。一雙似醉非醉的柳葉眸,似乎更加深邃,眉梢上的疤,顏色仿佛變得淡了不少。
“天涯客。”溫佩清喚出了他的名字。
那影子淡淡一笑,道:“我已沒了名字。”
溫佩清一怔,良久,才道:“雨大,進來喝杯茶吧。”
天涯客臉色微微動容,他點了點頭,淡淡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