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鬼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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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狂風不止。

    劍光已住。

    手指劍上微有血跡。

    玉韞華胸前衣襟帶血,靠著桌子,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恨聲道:“莫少莊主好厲害的功夫。”

    莫陵羽麵無血色,冷汗已濕透衣襟:“過獎。”

    骨劍森白。

    詭秘。

    陰冷。

    蘇易鐵青著臉,身上似有寒氣升騰,他自地上費力的站了起來,白衣已被鮮血浸透,恍若雪地上綻開的驚豔的紅梅。

    骨劍上有血。

    森白的骨劍,殷紅的血。

    蘇易的血。

    他的劍,他的血。

    吳秉燭長劍入鞘,無奈歎道:“未到鬼門,未見金銀,何必爭搶?”

    黑色的衣,黑色的鞋,黑色的連帽鬥篷緊壓眉際,隻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微微含笑,恍若天邊的星星。

    蘇易冷冷看著他,心中暗忖:“不愧是享譽盛名的‘夜遊人’,竟能一劍挑開我與楊小公子的劍,又能救韞華於莫家手指劍下。”

    察合鳶望著吳秉燭的背影,癡癡想道:“他看起來竟像極了黑暗的使者。”

    楊小公子輕撫劍鋒,劍光冰冷,映著他清秀的眉眼。

    他在笑,笑容幹淨的像個孩子。

    “貪心。”楊小公子淡聲道,“可你未免太過魯莽。”

    “是。”蘇易點頭。

    “我知道你從不說謊。”

    “的確。”

    “玉韞華的確睡了。”

    “是。”

    “他也的確不會夢遊。”

    “絕不會錯。”

    “你也的確在他身旁。”

    “是。”

    “梨一也的的確確是你殺得。”

    蘇易一怔,語氣更冷:“是。可”

    “可吳回卻不是你殺得。”

    “不”字出口,楊小公子劍已出手,“得”字方落,淩厲的無鞘短劍已朝著謝之平攻出十二劍。

    謝之平是瞎子,卻不是聾子。

    他已聽出楊小公子話中蹊蹺。

    可他卻來不及躲過。

    這十二劍已經封住了他所有生路。

    他隻有死。

    他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他殺了“斷臂刀客”吳回,自然要償命。

    謝之平死了。

    他的屍體就倒在吳回與梨一屍體的中間。

    蘇易冷眼看著他倒下,薄唇抿成一線。腰畔骷髏微微晃動,在這霧蒙蒙的雨夜中顯得有些駭人。

    “為何我不懂?”察合鳶蹙眉道。

    吳秉燭回首,淺笑望她:“有何不懂?”

    “謝之平為何殺了吳回?他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吳秉燭淡笑道,“吳回真該為他有這樣的朋友感到羞恥。”

    “哦?”

    “為了鬼門金銀,不惜殺死自己的朋友。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吳秉燭搖了搖頭道,“謝之平偷了吳回的刀,將吳回殺死,卻沒想到刀會落到蘇易手中。”

    蘇易淡淡看著他,似在等他說下去。

    “蘇易本想將謝之平也殺了,可謝之平卻奔下樓來。”吳秉燭接著說,“而此時梨一卻衝了上去。”

    “哈哈,”楊小公子笑道,“所以梨一死了。”

    玉韞華咬緊唇,唇色紅的像血:“你二人若是朋友,鬼門金銀非你二人莫屬。”

    “可惜他二人並不是朋友。”蘇易說著,已走到玉韞華身邊,握著玉韞華的胳膊,冷冷道,“所以你我隻等著看兩虎相鬥就好。”

    “隻怕你們看不到。”楊小公子看起來很無奈的抿了抿嘴角。

    “為何?”玉韞華關切的看了看蘇易身上的傷,狐疑道。

    “若這兩虎一公一母該如何?”

    2

    “一山不容二虎,”蘇易冷聲道,“不管是公還是母。”

    “哼。”玉韞華冷哼一聲,身子一動,卻扯了胸前的傷,刺骨的疼痛使玉韞華額頭頓時冒出一層冷汗,“哎呦!”

    蘇易握著他胳膊的手猛然一緊:“怎麽了?”

    “疼。”玉韞華望著蘇易,眉頭深鎖,美目輕眯,波光流轉。

    蘇易聞言,橫了莫陵羽一眼,目中寒光似匕首,直剜莫陵羽的心。

    莫陵羽觸到他冰冷的目光,心中微顫,脊背一陣發涼。

    手指劍劍光寒涼,卻已無法出手。

    莫陵羽在抖,渾身都在抖。

    蘇易像極了鬼。

    索命鬼。

    白衣,紅血。

    此刻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

    骨劍在手。

    劍上有血。

    殷紅的血。

    森白的劍。

    玉韞華垂眸,突然道:“我想去樓上休息。”

    蘇易已握緊掌中骨劍:“待我殺了他。”

    “不必。”

    “哦?”

    “我累了,想休息。”玉韞華無力的拽了拽蘇易的衣襟,強笑道,“好哥哥,帶我去休息嘛。”

    蘇易無奈點頭:“那還不快走。”

    他們走的很慢。

    每走一步,地上都會多出幾滴血。

    鬼自然沒有血,鬼公子卻有。

    因為鬼公子還活著。

    蘇易躺在床上後,便很難再起身。

    鮮血已濕透他的衣服。

    血的腥味在這屋內彌漫。

    疼。

    蘇易緊緊閉著眼睛,任由玉韞華將黏在傷口上的血衣一點,一點的撕下來。

    玉韞華在為蘇易包紮,一邊擦血,一邊咬牙切齒道:“楊小公子好毒的劍!”

    蘇易冷笑:“他借我的劍,傷了我的人。”

    “什麽?”

    “他破不了我的劍路,便以我的劍製我的人。”

    “好毒!好狠!”

    “你總該明白,為何江湖中人寧願得罪‘長安斷腸人’,也不願得罪楊小公子。”

    “哼。長安斷腸人不過是個隻會挑人腸子的怪物。”

    “不,絕不是。”

    玉韞華已為蘇易包紮好了,抬手拭去額上的汗,輕搖折扇道:“哦?”

    “你可知道,‘長安斷腸人’是誰?”

    “誰?”

    “斷腸人本姓蕭,長安人氏,其父名喚蕭陵穀。”

    “什麽?”玉韞華一驚,“可是當年安平鏢局總鏢頭的公子?”

    “正是。”

    “這些你怎麽會知道?”

    蘇易沉默片刻,淡淡道:“韞華,我好像從未對你談起我的往事。”

    “的確。”

    “你可知道長安的一閣三樓?”

    “自是知道。一閣乃是天下第一閣忘雲閣,三樓分別是憐香樓,鳳凰樓,掩月樓。”

    “是。”蘇易點頭,“憐香樓的老板你總該知道。”

    “江湖人稱‘憐香惜玉’的祁憐?”

    “是。”

    “這又有什麽關聯?難不成你是祁憐?”玉韞華用折扇掩著唇,勉強勾起一絲笑意。

    “我雖不是祁憐,當年卻是祁憐手下的人。”

    玉韞華搖著折扇的手突的頓住,驚詫道:“你”

    蘇易歎了口氣,緩聲道:“祁憐年少多金,精於謀算,功夫卻甚為不精,隻能找來武林中人左右跟從,而我恰好就是其一。”

    玉韞華已被驚的說不出話來。

    蘇易抿了抿唇,又道:“你可知道楊小公子當年是誰的人嗎?”

    “誰?”

    “鬼門金銀的主人,昭寧侯已逝的公子,南宮若喻。”

    3

    曄梓在喝酒。

    她雖不喜酒,此刻卻隻想多喝一點。

    多喝一點,頭腦便昏沉一分,便有可能忘記方才血腥一幕。

    她雖早已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發生的事,卻獨獨想不到為了金銀,真是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空氣中的血腥味依舊很濃。

    曄梓卻不覺得醉。

    她很清醒。

    清醒的很。

    楊小公子安靜的坐在她身邊,鮮紅的衣,宛若地上的血。

    燈火昏沉,此時已是深夜。

    暴雨不停。

    瑟瑟風聲好似鬼泣。

    “你知道,”曄梓握著酒杯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的聲音亦是,“我恨不得滅了玲瓏閣。”

    莫陵羽沉默。

    楊小公子微微頷首,不語。

    曄梓看著酒杯,酒水在杯中微微晃動:“你應該知道的。”

    “你一定知道的!”

    “你知道嗎?當他的靈柩從大漠抬回”

    “你醉了。”楊小公子截口道,“你應該休息。”

    “我沒有!”曄梓大叫,手抖得更加厲害,酒水撒了一桌,淚水悄然滑落,“我永遠不會忘記,永遠不會!玲瓏閣害死了他,她們應該陪葬!應該陪葬!”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你應該為他報仇才對!你應該為他報仇!而不是,而不是來到這裏!來爭奪這些金銀!”

    曄梓狠狠瞪著楊小公子:“你不應該”

    “每個人都有資格得到鬼門金銀,我為何不應該?”楊小公子麵上笑意不再,冷聲道。

    “你”曄梓朦朧淚眼中仿佛能噴出火來,吼道,“你和謝之平有什麽兩樣?!”

    “沒有什麽兩樣,”楊小公子一臉無所謂道,“不過狗咬狗罷了。”

    紅衣如火。

    火一般的紅衣,眨眼已飛掠到了門外。

    雨已停了,風很涼。

    漆黑的夜幕,綴著三兩顆星星。

    弦月朦朧,懸於樹梢頭。

    楊小公子在看星星。

    “隻有三顆星星,”楊小公子撇了撇嘴,搖頭道,“太少了,太少了。”

    “你希望有幾顆?”吳秉燭不知何時已來到楊小公子身旁。

    “自然是很多!越多越好!”楊小公子在笑,笑容幹淨純潔的像個孩子。

    他好像已將方才的事忘得幹幹淨淨,將曄梓忘得幹幹淨淨。

    他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他隻記得星星,隻有三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