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月影殘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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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十年前。

    赤壁賦裏寫道“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江湖中的付洞簫和賀倚歌卻是天生的冤家。

    付洞簫好劍,賀倚歌精於劍;付洞簫人稱“玉劍文士”,賀倚歌自號“短打武生”;付洞簫名震江南,賀倚歌獨秀塞北。

    江湖人也很喜歡將他二人湊在一起,似乎恨不得他倆可以立刻打上一架。久而久之,兩個人也成了冤家對頭。

    這對冤家卻是奇怪的很,兩個人根本沒見過麵,甚至連對方長什麽模樣,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但卻一直在暗中較勁,兩個人互相看不慣。

    也許是兩個人都太優秀,所以容不下另一個和自己同樣優秀的人,隻有對方死了,活下來的那個才可以釋然心中那口氣。

    那口氣說不清來由,卻偏偏又存在,也許那就是人的本性在作祟,好強,善妒,隻有自己才可以成為最強的那個人。

    所以付洞簫一直都在等,等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好讓自己的名氣徹底壓過賀倚歌那個家夥。

    他相信這個機會不久就要來了,他必須把握住,否則他恐怕會後悔一輩子。

    這個機會果然來的很快,不僅來的快,而且還很近。

    江南沈家,沈老太爺去世了。

    如果是因病去世的話自然不是什麽震動江湖的大事,畢竟沈老太爺已經整整七十歲了。

    可前些日子付洞簫在沈老太爺的七十大壽上還見過他——白發蒼蒼,雙目有神,身體看起來就康健的很。當時付洞簫還在感慨沈老太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誰知才過了不到一個月,沈老太爺就去世了。

    沈老太爺當然不是病死的,每個人都不相信。

    因為城中已然傳開了,沈老太爺是被人殺得,不僅如此,那個人還砍斷了沈老太爺的頭顱和四肢,又用線和身子拴在一起,掛在沈老太爺書房外的樹上,遠遠望去像極了牽線木偶。

    沒人願意管這件事,甚至連官府都不想管。現場留下的證據除了一把刀,一無所有。但付洞簫不得不管,因為他想出名,出大名。他還很年輕。

    沈府的大門是敞開的。沈老爺正站在門外迎接他的客人。

    客人是走來的,腳步很輕,很穩健。

    付洞簫穿著一襲乳白色的長衫,頭發梳的整整齊齊,一雙眼睛,細長而上揚,像極了柳葉,眸光清澈精明。

    他走到沈老爺麵前,優雅的作了一揖:“鄙人付洞簫。”

    沈老爺連忙回禮:“付大俠!您可算是來了!沈某已等候多時了。快,快請進,此時此刻,也隻有付大俠和賀公子肯幫我們沈家了。”

    付洞簫眸光一閃:“賀公子?”

    沈老爺一邊引路,一邊說道:“正是那‘短打武生’賀倚歌。”

    付洞簫臉色陰沉,腳下步伐也慢了些許。

    沈老爺回首道:“付大俠與賀公子聽聞家父遭遇不測,前來追查真凶,我沈家實在是感激不盡啊!”

    說著竟向付洞簫行了個大禮:“此等大恩,恕我沈家無以為報!”

    付洞簫象征性的虛扶一把,心不在焉的看著回廊上的人影,輕聲道:“不必多謝。”

    2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賀倚歌,付洞簫實在不能相信,“短打武生”竟然是個女子。

    賀倚歌就站在回廊之上。

    紅色勁裝,幹淨利落,鮮亮瀟灑。

    她瞅著付洞簫走過來,唇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付洞簫覺得那是諷刺和輕蔑。

    但他不得不擺出一副好臉色,至少在旁人眼裏看起來好看一點,他是有禮貌的,有風度的,因為他在笑,如果忽略他說的話的話,他實在是一個君子。

    付洞簫作揖,微笑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短打武生’賀倚歌賀公子,竟是個小丫頭片子。真是大跌眼鏡。”

    賀倚歌依然在笑,目光卻已冰冷:“有禮了。在下遠在塞北,早已聽膩了付大俠的英雄事跡,本以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沒想到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白臉兒,實在是慚愧了,在下竟是猜錯了。”

    沈老爺在一旁聽著隻覺尷尬,剛想說話,卻被付洞簫一口打斷。

    隻見付洞簫笑道:“聽聞賀公子劍法迅疾,一劍竟有萬劍之勢,如若有機會,在下倒真想會一會公子你的萬劍穿心。”

    賀倚歌輕捋額前碎發,發梢隨意纏繞在指尖:“好說好說,”說著走到付洞簫身旁,拍了拍付洞簫的肩,壓低聲音道,“隻要付大俠能活到那個時候,自然可以見識到萬劍穿心。穿心之後再有什麽,在下也不清楚了,到時候隻看閣下的運氣了。”

    付洞簫冷笑不語。

    賀倚歌卻已笑出了聲,笑聲清脆如銀鈴,如若不是她背後那柄長劍如此顯眼,隻怕還要誤以為她是那家的大小姐。

    美貌又不俗氣,雖是女子,卻又一點兒都不柔弱。

    沈老爺看著賀倚歌的背影,不禁如是感慨,他也有一個女兒,他希望他的女兒能夠和賀倚歌一樣英氣十足,瀟灑俊秀。

    但他也是知道的,世界上絕不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楓葉,更何況人呢?

    人不是楓葉。人有自己的思想,讓她做自己喜歡的樣子豈非更好?

    沈老爺無奈的笑了笑,搖了搖頭拉回思緒:“付大俠,家父的屍體還在書房的樹上,為了追查真凶,沈家誰都不敢妄動家父的屍體。”

    付洞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然道:“賀倚歌剛剛去看過了?”

    沈老爺點頭:“不錯。”

    付洞簫暗自皺了皺眉:“她可看出了什麽?”

    沈老爺搖頭:“沈某也不清楚,賀公子方才似乎什麽都沒說,想來並未有所發現。”

    付洞簫冷笑:“嗬。不見得。有我在這裏,她又會說什麽呢?防我還來不及呢。”

    沈老爺垂眸不語。

    付洞簫長舒一口氣:“還請沈老爺帶在下去書房一看。”

    沈老爺抬眸,引路道:“付大俠這邊請。”

    3

    出人意料的是賀倚歌赫然在書房裏。

    她坐在沈老太爺生前坐著的書桌前,捧著沈老太爺生前看過的最後一本書正看的津津有味,連沈老爺他們來了,都懶得起來,隻隨意指了指桌前的空凳子道:“你二人不防先坐在那裏,待我看完這本書,再說別的。”

    沈老爺雖然心裏覺得賀倚歌有些無禮,但還是很聽話的坐下了,畢竟賀倚歌是遠方客人,不便計較。

    付洞簫臉都氣白了,他咬牙道:“賀公子豈非太過無禮了!這裏可是沈家!”

    賀倚歌看著書,無所謂的點點頭:“我知道。”

    付洞簫道:“你既知道,就該從主位上站起來,讓沈老爺坐上去。”

    賀倚歌又點點頭:“我不光知道這裏是沈家,我還知道一件事。”

    付洞簫道:“什麽事?”

    賀倚歌道:“我還知道你是付洞簫。”

    付洞簫竟被氣笑了:“難不成我還是賀倚歌嗎?”

    賀倚歌笑著眨了眨眼睛:“你是賀倚歌那我就是誰了?我不過是在說,你是付洞簫,而不是沈家的家奴,沈老爺都還沒說話,你嚷嚷個什麽勁兒?”

    付洞簫怒道:“我不過是在說事實!”

    賀倚歌冷哼道:“事實就是我坐在這裏,沈老爺並不反對,而你說的又是哪門子事實?”

    付洞簫徹底啞然。他心中就算有無數的火氣,也不知該如何迸發出來了,他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男人千萬不要和女人吵架,因為你總是吵不過她們的,她們的歪理簡直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沈老爺隻能在一邊幹瞪眼。

    賀倚歌翻完了半本書,這才伸了伸懶腰,眼睛不自覺瞥向書桌旁輕掩的窗戶。

    窗戶外麵是沈府的後花園。

    透過窗戶的縫隙,賀倚歌看到了一顆樹。一顆楓樹。楓樹的葉子紅的像極了天邊的晚霞,鮮豔極了。

    賀倚歌笑道:“那棵樹簡直漂亮極了。”

    付洞簫冷眼瞅著她:“一棵樹而已。”

    賀倚歌搖搖頭,繼續道:“樹和人一樣,人若穿那麽鮮豔美麗的衣服,也一定會漂亮的。”

    沈老爺點頭:“不錯,就像付大俠在壽宴上穿的那件紅色綴金線的衣服,遠遠望去比那楓樹還要鮮豔,還要漂亮。”

    付洞簫道:“穿衣服也要分場合的,就像壽宴,一定要穿的鮮豔一些才顯得喜慶。”

    他看著賀倚歌的紅衣,冷聲說道,“紅色,是喜慶的象征。”

    賀倚歌聞言,掩唇笑道:“紅色是喜慶的象征?那鮮血也是紅色的,難道殺人是喜慶的?還是說,對於付大俠而言,殺人是喜慶的?”

    付洞簫沉聲道:“我不過是在說一般情況。”

    賀倚歌了然的點點頭:“那付大俠也該說明白才是。害得我差點誤以為付大俠您是個殺人狂魔,以殺人為樂。”

    付洞簫語氣愈發冰冷:“賀公子想象力真是豐富。”

    賀倚歌大笑:“多謝誇獎!在下想象力一向是豐富的很。比如,在下方才就在想,如果當時沈老爺在書房看書,而窗外樹上恰巧藏著一個人會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