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牽絲傀儡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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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連理枝看著他,許久才道:“奴家的確聽到一些消息。”

    楊小公子眸光一閃,坐直了身子:“哦?不知姑娘可否與在下說上一說?”

    連理枝想了想,說道:“奴家聽聞那‘牽絲傀儡師’給楊小公子下了戰書。要在月圓之夜於城外玉階台一決高下。”

    楊小公子點點頭:“這件事似乎已人盡皆知。”

    連理枝道:“所以你是楊小公子。”

    楊小公子微微一怔,忽而笑道:“姑娘何以見得?”

    連理枝笑了,笑容淺淡:“公子隻說是或不是。”

    楊小公子也隻好點點頭:“姑娘猜的不錯。”

    連理枝道:“楊小公子果真如傳聞所說。”

    楊小公子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江湖傳聞許多都是不可信的。不知連理枝姑娘說的是什麽傳聞?”

    連理枝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楊小公子腰畔的無鞘短劍,笑道:“紅衣短劍,貌如稚子。”

    楊小公子聽到“貌如稚子”四個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連理枝姑娘也覺得我像個孩子?”

    連理枝搖了搖頭:“如果忽略你的無鞘短劍的話。”

    語氣頓了頓,繼續道,“你看起來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尤其是你笑起來的樣子。”

    楊小公子微笑:“其實我本身就是個孩子。”

    連理枝搖頭:“自己認為自己依舊是孩子的人一定考慮的比任何人都要周全。”

    “姑娘為何這樣想?”

    連理枝凝眸望他,思緒好似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承受的太多,所以更加希望自己是個孩子,可是生活好像並不給我們做一個孩子的機會。”

    楊小公子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突然覺得她也許也隻是孩子,至少在心裏是希望自己是孩子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連理枝乖巧的跟在他身後:“打開窗便可以看到玉階台。月下的玉階台簡直美極了。”

    楊小公子忍不住打開窗。

    夜風帶著幽幽的暗香,清清涼涼的撫過連理枝的臉龐。鬢角的發絲有些淩亂,連理枝抬手捋過,淡聲道:“夜風似有些寒涼。”

    楊小公子點頭:“寒涼的夜風可以使人保持理智。”

    月下的玉階台果然是美的,朦朧美。

    月光水霧一般的柔柔撒在白玉的台上,夜明珠閃耀著星光的光芒。

    楊小公子站在樓上,遠遠的看著月光下的玉階台。

    他忍不住歎息道:“十五月圓,玉階台上。”

    連理枝也望著,望著,眼神已不知飄向何方:“那是玉階台最美的時刻。”

    “最美嗎?”楊小公子呢喃著,“人如果能死在最美的時刻,豈非也是一種享受?”

    “何止是一種享受?”連理枝苦澀笑道,“那簡直是一種奢望。”

    楊小公子回首看她,嘴唇動了動,良久才道:“死從來都不是奢望,生才是。”

    連理枝眺望著玉階台:“你又怎會認為自己一定會死呢?”

    楊小公子抿了抿嘴唇,蹙眉思索片刻,歪頭笑道:“每件事在做之前都要提前考慮到最差的結果,因為沒有人可以一直順利。”

    2

    是夜。

    夜風寒涼。

    天好像有些陰沉了。殘月躲進雲層,星星也不再閃耀。玉階台的風好像更冷了。海風有些微鹹,海浪在風中激起,又在沉寂中歸於平靜。

    於優優站在玉階台上,仰望著遠方的黑暗。

    他身邊沒有綠丫頭。

    綠丫頭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會跟在他身邊。尤其是現在,夜半時分,這是屬於他的時間。

    風愈發冷了。

    綠色的衣袍微微晃動。

    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夜黑風高。

    有人來了。

    一個女人。

    這女人三十上下的年紀,著白色長袍,眉如新月目似星辰,麵容姣好,體型嬌小,遠遠望去,看起來就像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娃娃。但她的腰畔上卻佩了一柄刀,一柄九環大刀,刀身厚,刀背上穿有九個鐵環。

    她看著於優優的背影,厲聲道:“你就是‘牽絲傀儡師’於優優?”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於優優頭也不回:“不是。”

    女人輕輕握住刀柄,皮笑肉不笑道:“不是‘牽絲傀儡師’又會是誰?”

    於優優淡聲道:“當然是於優優。”

    刀已出鞘半分。

    女人眸光更冷,冷如刀鋒:“於優優難道不是‘牽絲傀儡師’?”

    於優優站在黑暗之中:“於優優隻是於優優。”

    女人冷嗤一聲:“我與你無冤無仇。”

    於優優不說話。

    女人繼續道:“你找我何事?”

    於優優說:“你欠我一個東西。”

    女人皺眉:“什麽東西?”

    “一條命。”

    話音未落,人已不見。

    黑暗,無盡的黑暗。海浪在風中湧起,泠泠清澈的水聲在靜寂的黑夜愈發清晰。

    刀已出鞘。

    刀光如雪,一瞬清泓。

    雪一般的刀光冰涼刺骨。

    那女人雖身材嬌小,但那刀風卻如泰山壓頂,霸氣逼人。刀鋒未至,刀風入骨。

    海浪在風中激烈的潮起潮落,清冷的水聲激蕩在人的心底深處,仿佛比這寒風更冷,比這刀風更冽。

    風聲呼嘯著,像幽魂的哀嚎。

    女人雙手握刀,身形如燕。白色的衣袍在狂風中揚起雪白的光。

    黑暗之中,白色總是最顯眼的。

    當所有一切都被黑暗籠罩,也隻有白色可以在黑暗之中獨善其身。但白色的存在似乎永遠不會長久,就像這個大染缸的世界,所謂白色,不是被更深的黑色侵染,就是被所有顏色摒棄。

    因為它不會融入黑暗。

    學會融入黑暗仿佛也成了一種智慧。也許它本身就是一種智慧。

    於優優好像就已融入黑暗。

    殘月,殘輝。

    月光終於從雲層之中探出半個臉來,遠遠掛在黑黝黝的海岸線上。

    風啊,風依舊在吹著,愈發冷冽。

    海邊的風總是比其他地方的風更冷一些的。

    耳邊是澎湃的海浪聲。

    刀鋒劃破長空的“簌簌”的蕭索冷厲之聲已被浪花聲掩蓋。

    那女人揮舞著手上的刀,在玉階台上飛身而起,刀如流雲疾風,狂嘯直追於優優綠色的衣袍。

    於優優翻身一躍,似乘風而起,飄然而落,風度翩翩。

    那女人目光一閃。刀光一橫,登時橫掃而出。刀風一如既往氣勢磅礴。

    這次於優優好像並沒有躲。

    他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黑暗之中,動也不動。

    刀已掃過他的腰,血光四濺。

    3

    女人心下暗喜,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可隨即入耳的一陣悶哼又讓她不禁心頭一緊。

    於優優已倒下,倒在女人的九環刀下,倒在憂傷的殘月光輝之中。

    刀上鮮血淋漓,鮮紅的雪順著刀鋒瑪瑙似的一滴一滴的滴落。滴落在玉階台上,綻開一朵,又一朵驚豔的血花。

    白玉透澈,映著天上黯淡無光的月。

    海風顯得更腥了。那是一股血腥味。

    於優優的身子已被女人的九環刀斬斷,甚至連腰間的脊椎骨都碎成了好幾節兒。上半身和下半身隔了整整將近一尺遠,鮮血汩汩流出,形成一片血泊。

    血腥味,刺鼻的血腥味。

    女人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忍不住蹙了蹙眉。不知怎的,她心中竟有一股說不出的不好的預感。傳說中的“牽絲傀儡師”難道真的如此不堪一擊?

    “哎呀,你把我的木偶竟然攔腰斬斷了,你這女人怎的如此心狠手辣!”

    女人心下一驚,似已怔住。

    這聲音赫然是於優優的聲音!

    於優優難道沒有死?

    女人瞪大眼睛看著玉階台上兩截兒的屍體。

    雖然她相信“牽絲傀儡師”於優優絕不是不堪一擊之人,但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僥幸心理。這個使九環大刀的女人也不例外。

    屍體著一襲綠袍,樣貌也的的確確是於優優。

    但說話的又是誰呢?

    難道是鬼?

    於優優的鬼魂?

    想到這裏,女人直覺脊背發涼,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的手已不住發抖,聲音也在抖,說話時舌頭仿佛都要打結了:“你,你你,你是誰?”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也許是對死亡,也許是對未知。

    這兩個東西好像都很可怕,又好像一點都不可怕。

    但恐懼卻還是在心底油然而生。

    當刀斬斷人的咽喉之時,這女人也從未怕過。因為她本身就是為殺人而生。

    殺人是她的職業,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刀下亡魂當然也已經數不勝數。

    而且,她從不信什麽鬼神之說,因為她認為就算那些冤魂來找她索命,她同樣可以一刀把它們砍得魂飛魄散。她一直都很自信,也很有勇氣。

    但她現在還是怕了,所有的自信和勇氣仿佛都隨著這腥氣的海風消散於空蕩蕩的的海麵。

    就像漏氣的氣球,一瞬間癟的不成樣子。

    黑暗中,那個聲音還在說:“我又能是誰呢?當然是牽絲傀儡師了。”

    女人咽了咽口水:“於優優已經死了。被我一刀斬斷了身子,再不會活過來。”

    “嘖,”黑暗中那人笑了一聲,“於優優是於優優,牽絲傀儡師隻是牽絲傀儡師。”

    女人忍不住打量著著四周,發現玉階台上的確隻有她一個人,一個活人。

    她握著刀柄的手握的更緊了,手心已滲出一層冷汗。涼涼的,黏黏的,像血。冰冷的血,死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