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孕不育”的展架擠在牆角，畫麵脫色，支撐杆上積了厚厚的灰。

    胡桑緩緩走過去，當看到卷簾門上貼著的那張發黃的公告時，沒由來得，心口一顫。

    ——《局對春來診所行政處罰決定書》，落款時間在一個月前。

    處罰原因是，診所個體所有人陳某，擁有內科/外科/婦產科/醫學檢驗科/醫學影像科/中醫科《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但陳某以簽訂合作協議的的方式將《許可證》出租給賈某。

    決定書很長，她看得心慌。

    01年，陳某和賈某口頭協議，由賈某每月支付其1萬元的工資；、賈某與陳某各自的分工為：賈某自負盈虧，獨立負責門診部的經營，包括物資采購、醫務人員管理、醫務人員的工資發放等；陳某負責到行政部門開會，以及處理需要簽章的相關事項從以上事實可以認定春來門診部與賈某按照“合作協議”內容，履行雙方義務，構成了出租《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違法事實。

    處理決定是，停業整頓，吊銷春來診所《執業許可》

    胡桑腦袋一嗡，眼前深深淺淺的字體仿佛變成黑色飛蟲，她眼前發黑，整個人搖搖晃晃。

    她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就在此時，街邊的路燈亮起，把眼前匆匆行人照得通亮。

    她的直覺總是敏銳，可她現在卻隻想埋頭在膝蓋裏，渾身發抖。

    這份《處決書》像冬至那天的冰雨，毫不留情的把她澆得透心涼。

    嗬。賈大夫，竟然是，“假”大夫。

    賈老頭不是醫生，兩年前就不是。

    要不是這次市全市範圍內突擊檢查，也許他還能繼續“行騙。”

    行醫不是兒戲，事關人名。

    他怎麽做到麵不改色，為滿室的人診病開藥？！

    如果一個人的職業道德，反映一個人的秉性品格。

    這個騙子，對嘴裏表述的對她母親的情誼又有幾分真實？

    是呀，她的父母從未提起賈大夫這一號人。

    可如果賈大夫所說的過往都是假的，那麽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母親的名字、怎麽拿到她母親的照片？

    胡桑頭皮一陣一陣發麻，她的眼前是汽車冒出的煙氣、電動車飛速流竄的軲轆，還有步行者五顏六色的鞋子和褲腳。

    她的大腦也跟著飛快而混亂的旋轉，真的假的，虛的實的。

    胡桑隻覺得頭皮一陣一陣發麻，她下意識伸出手抓住自己的頭發，扯著拽著，像個尋找真理的瘋子。

    疼痛讓她回過神，她顫巍巍得撐著地麵站起來，回過頭，一雙眼直勾勾盯著被路燈照得發亮的紙。

    決定書上寫著春來診所法人信息，她拿著手機，幾次對焦才拍下清晰的照片。

    屏幕的亮光刺痛眼睛，她垂下手，緊緊攢著手機，猶如拿著一塊重石。

    站在路口，胡桑再次被理性和感性撕扯著。

    理性推著她繼續向前走，前方就是老房子。

    感性又拉著她向回走，後麵是出租屋。

    她呆呆得站在光暈下，像個迷路的孩子，一臉驚恐慌亂。

    "你怎麽會在這裏？"一道女聲把胡桑拉回現實。

    胡桑恍惚得看著眼前的人影，直到那人又問了一遍:"喂，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視線聚焦後，她才看清楚來人。

    所有的表情來不及隱去，她扯了扯嘴，臉卻依然僵著。"好巧。小老板。"

    女孩穿著寬大的牛仔外套，露出裏麵的白色背心，頭發散著，臉上是極重的妝，比起在紋身店的樣子，現在的她更像刺青師的打扮。

    她蹙眉盯著自己的脖子，臉越來越冷:"嗬，發炎，潰膿。大姐，你不是新客，應該知道怎麽護理。想糟蹋自己方式多了，但是別糟蹋我的作品。"

    胡桑楞了一下，哂笑，"可不是，糟蹋。"

    這次輪到女孩一愣，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直接，她又瞅一眼，緩了緩語氣：“你最好處理一下，別引起發燒。”

    胡桑點點頭，最後連一句客套話也沒有，轉身就走。

    女孩聳聳肩，對這種酷酷的客人見怪不怪。

    女孩掏出手機看著信息，站在路邊等著自己的滴車。

    她操著口袋，嚼著口香糖，左右張望，一亮車越過剛才的女人，朝她駛來，她眯起眼看著車牌，接著吐出口香糖，對著手機上的車號。

    車剛停下，她的餘光卻掃到，那個花了小一萬在脖子上刺了狼齒的女人，直直地載倒在不遠處。

    “你叫的車？”司機降下車窗，衝她打招呼。

    女孩拉開車門，半隻腳已踩進車門。

    下一秒，她又頓了一下，把腳退了回去，甩手又關上車門。

    “師傅，不好意思，還得麻煩你再幫個忙。”

    她趴在車窗，拇指衝著車屁股方向指指:"訂單改去醫院吧。"

    女孩和司機一起把載倒在路邊的女人搬上車。

    她也坐在後排，眼睛正好瞄著自己的傑作。

    她想起昨天這個女人來到自己店裏時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兜裏像踹著全世界似的。

    現在呢？

    女孩揚手覆在女人的額頭。

    滾燙。

    起燒了。

    她嘴角忍不住嗤笑。

    為感情而去刺青的，她見多了。

    有的是一對一對去紋情侶花紋，最後是一個一個洗。

    有的是帶著愛人的照片去，文在胸口，左臂。後來那些人把當時的摯愛用其他圖像覆蓋掉，大猩猩，鬥牛犬，惡魔。

    還有的直接洗去，留有刮花的印跡。

    為愛情紋身的，真的十有九悲。

    她不該多管閑事，但她確實有點舍不得這幅作品在短時間內夭折。

    胡桑又聞到消毒水味。

    睜眼，又看到了小老板。

    小老板這次的眼神卻和之前不同，打量她的視線充滿了同情。

    "你送我來的？！"

    "難道你神遊過來的？"小老板抱著膀子。

    胡桑摸著頭，虛弱得笑笑，"我睡覺多久？"

    "到病房，得有半小時。"

    "謝謝。我給你轉錢。"

    她昏昏沉沉，卻注意到自己手上並沒有吊水。

    小老板看著她的眼神有點怪，但下一句話，卻讓胡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