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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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忘。二十一歲。

    如果仔細去看呂忘的病監組工作證,其實會發現上麵的人並不是他。

    曾經有一個病監組的見習生,在一次出行任務的過程裏,工作證落在了地上。

    後來被一個人撿走了。

    按理說,這是大事情。因為病監組的工作證,其實可以辦很多事情,可以進入很多地方。

    盡管可以掛失,  報備,但很多商場不知道情況,可能還是會被病監組唬住。會導致很多人財產損失。

    病監組新人的工作證可以補辦。但是也必須找到,是誰撿到了工作證。

    可晚上十二點過後,就沒有人記得這件事了。

    當病監組的新人拿到了補辦的工作證後,這件事似乎就結束了。

    再也沒有下文。至於找到是誰撿到了工作證,仿佛他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呂忘以為自己可以習慣,他有一陣子慢慢習慣了。

    但時間越久,本已習慣的東西,反而無法習慣。

    因為孤獨開始發酵。

    此刻的呂忘,陷入了回憶之中,他無助的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天。

    手裏的病監組工作證,摔在了地上。

    “憑什麽我要得這種病?憑什麽我的病魔會是這麽個能力?”

    “為什麽就沒有人可以記住我?”

    他甚至做過一件事,私闖民宅,在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分的時候,不顧人的尖叫……直接跑進了某個男人的床上。

    男人怒罵呂忘,想要把忽然從窗戶裏跳進來的呂忘給趕出去。

    但十二點一到,男人就懵逼了。

    “我草?他媽的,為什麽我會和一個陌生男人睡在一起?”

    這個念頭,讓男人產生了自我懷疑。

    呂忘離開後,  男人甚至去見了精神係致病師,做了一場心裏測試。

    然後……覺醒了一些不該有的性癖。

    當然,作為打開這個男人新世界大門的呂忘,被這個男人在第二天零點的時候忘了。

    呂忘發現,  哪怕自己給了對方強烈的刺激,刺激到讓對方能夠改變一些屬性,也不會被對方記住。

    就好比他在胃區的巷子裏,解救過險些被地痞們玷汙的女人。

    那也是臨近十二點的時間,他打跑了地痞。

    那個險些被玷汙的女人,對呂忘有相當的好感。

    女人衣冠不整的與呂忘聊天,可十二點一到……

    她的記憶因為強行抹除了與呂忘有關的東西。

    所以再次見到呂忘,就會產生自適應邏輯。

    衣冠不整的自己,胃區這種犯罪率極高的地方,還是如此時間,一個男人……

    種種推斷之下,上一秒還是恩人的呂忘,下一秒變成了可惡的色狼。

    呂忘就是這樣,每到十二點,所有對呂忘有所記憶的人——

    都會忘記呂忘。

    他做過什麽事情,留下過的痕跡,都會在,這些事情本身是存在的。

    但他不會被記住,  與他有關的一切,  都會被抹除,  然後人類的記憶,會產生自適應邏輯。

    這就是呂忘的病——健忘症。

    從小時候開始,呂忘就是一個記性很差的人。

    他總是忘記一些本該很容易記住的東西。

    經常鬧出一些笑話。

    但離譜的是,這個病孵化病魔之後……他的記憶力就變得異常的好。

    曾經因為記憶力太差,明明有病,卻也不會被任何公司招募。

    朋友們也因為他老是忘記事情,覺得他很麻煩。

    沒有人喜歡無效交流,沒有人對一個人會絕對有耐心。

    尤其是當你沒有什麽特別價值的時候,大家的耐心就更少。

    所以呂忘也沒有什麽朋友。

    但病魔孵化期的時候,呂忘的記憶力好起來了。

    他明顯感覺到,腦海裏不再是那麽茫然,混沌。

    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很清晰的浮現出各種邏輯,各種與這件事有關聯的東西。

    他的記憶力甚至會高於常人不少。

    這種好事情,讓呂忘狂喜。他以為自己的病好了。

    可呂忘總感覺,周圍人的記憶力……變弱了。

    他們總是記不住自己做過什麽,有時候明明是很熟悉的人,談不上朋友,但低頭不見抬頭見,加上自己以前健忘,老是鬧笑話……

    所以雖然自己應該還算比較出名。

    當一個人成為了班裏的笑話,那麽即便很多年過去後,這個人也不該被人淡忘。

    但……呂忘的經曆不是這樣。

    有時候老師會恍然發現,咦,班裏怎麽有這麽一個人。過了好一陣,老師才會想起,哦,是有這麽個人。

    呂忘的存在感仿佛一下就被拉到了最低。

    曾經嘲笑呂忘的人,會有時候看著呂忘,想半天這個人叫啥。

    明明很熟悉的感覺來著。

    這樣的事情,讓呂忘意識到了不對勁。

    但已經晚了,這是孵化期,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孵化期已經快結束了。

    幼魔期到來後……

    呂忘的噩夢開始了。人們倒是不至於難以記住呂忘,但這樣的記住——隻能維持到當晚二十四點前。

    一旦過了這個點,呂忘就像是一個才從新手村刷出的,穿著內褲的萌新角色一樣。

    整個世界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他。

    這就是呂忘,一個無法被記住的人。

    呂忘起先很快樂。

    不管打了誰,罵了誰,做了什麽事情……都會在當晚零點鍾聲響起之時——強製翻篇。

    他仿佛這個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去逃課,去吃霸王餐,去做惡作劇都好。

    或許會有人在二十四點一過,看到他後產生自適應邏輯,重新認識他。但再等一天,他就又屬於誰也不認識的狀態。

    比如去便利店裏,拿著一堆零食,在十一點五十九分去結賬。

    然後十二點的時候,店員會自我懷疑,這個人是結過賬了嗎?為什麽完全想不起來。

    直到後麵查賬,發現這個人沒有結賬。

    但又到了一天晚上零點時……

    呂忘搶過便利店的東西這件事,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呂忘是做過壞事的。

    但都不是很過分的壞事。

    而這種壞事的新鮮感一過,就是無盡的空虛。

    他很快開始體會到孤獨的痛苦。

    最早體會……

    是他愛上了一個女孩。

    他對於女孩來說,永遠是神秘的,永遠是一個認識第一天的人。

    這讓他可以無數次去與女孩展開開始。

    無數次“初遇”。

    人生若隻如初見,這是很多人向往的。

    可呂忘卻初見到想吐了。

    因為他的人生不是若隻如初見,而是隻能如初見。

    他一次次初遇那個女孩,完美攻略了那個女孩。

    但有什麽用呢?

    他永遠無法與女孩開始第二天的愛情。

    他們的愛情,永遠隻能停留在初遇的第一天。

    第一天越是完美,第二天一切重置時,那種遺憾就越大。

    孤獨的撕扯感就越強烈。

    這是愛情。

    接下來是親情。

    叛逆的少年沒有了父母的管教,是何其幸運的一件事。

    但當他真正孤獨時,想要回到名為家的港灣時——才發現家已經沒有了。

    爸爸媽媽已經忘記了他,自適應邏輯是……他們的孩子死了。

    哪怕自己站在他們麵前,也想不起自己。

    自己被徹底的抹去了。

    父母的記憶裏,再也沒有他。他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記憶力會變強,甚至強到超過正常人……

    這不是什麽饋贈,這是一種折磨……

    這是在告訴自己,你與這個世界的一切交集,都隻在你的回憶裏。

    所以抓緊那些回憶吧,死死的守著那些回憶吧,它們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了。

    除了回憶,你已經一無所有,你與這個世界的任何人,都無法產生超過二十四小時的交集。

    這是名為“忘”的詛咒!

    為了對抗這種詛咒,呂忘做過很多事情。

    比如強製幫某個人寫日記,試圖喚醒某個人與自己相處的經曆。

    但最後那個人瘋了,以為自己有精神分裂。

    比如去實施一場真正的犯罪……去打劫然後被抓捕。但十二點一到,病監組的人就不記得這號人到底犯過什麽罪了。

    之前記錄在案的筆記,即便看了也不會聯想到呂忘。

    後來呂忘被無罪釋放。

    再後來,無罪釋放呂忘這件事沒有人記得了。

    呂忘抗爭過,甚至想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但他還是不敢真的禍害一個人。

    他做過惡,也都是為了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還活著,自己是存在的。

    想要這個世界記住自己。

    但他辦不到。最後,呂忘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他想到了媽媽說過的話,在乎你的人,總會記住你的。

    他開始尋找在乎自己的人。

    希望有人能夠對自己說,呂忘,我在意你。呂忘,我喜歡你。

    這成了呂忘的執念。成了他每天的工作。

    似乎隻有這麽做,才可以找到自己活下來的意義。

    但他也知道,這麽做並沒有意義。

    因為沒有人可以記住自己,沒有人可以在第二天,叫出自己的名字。

    想到這裏,呂忘忽然很想哭。

    這天地何其廣闊,茫茫夜色不見盡頭。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可以記住自己呢?

    好一會兒後,呂忘站起了身。

    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他得回去睡一覺了。

    明天,又會有新的邂逅,明天,又會有一個嶄新的開始,也許明天,就有人能夠記住自己了。

    也許。

    呂忘朝著夜色深處走去。

    此時此刻的另一邊,薑病樹猛然間拍了拍自己腦袋。

    “薑小聲,謝謝你……我想起來了。”

    不久之前,十二點一過,薑病樹看著視線裏那個猛然出現的男人,覺得有點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他努力的去想。

    努力去想,用力去想,想到發慌的時候,人會感覺肚子有些躁,大腦會忽然亂起來。

    薑病樹當時看著呂忘,就是這種感覺。

    明明有若隱若無的熟悉感,卻偏偏想不起來。

    直到薑小聲難得的,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薑病樹就像是背書背到一半,死活想不起課文是啥,但是一翻書,又猛然全部記起來了一樣。

    “對對對,是這樣,我想起來了!呂忘。”

    薑病樹還挺奇怪,自己怎麽就一下記憶這麽差。

    原本薑病樹以為……剛才呂忘和那個女人是在排練什麽來著的。

    不是薑病樹笨了。

    也不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荒誕性低估了。

    而是記憶本身就是帶有欺騙性的。當你想不起一個東西的時候,你可能不會懷疑是自己記憶被篡改了。

    你可能隻是會疑惑一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況且,薑病樹也不相信,隨便出門走走,就遇到一個病魔擁有者,還是一個奇怪至極,不會被人記住的病魔擁有者。

    所以第一反應,薑病樹沒有疑惑自己為什麽記不起這號人。

    但隨著薑小聲的提示,讓薑病樹一下想起來了。

    “這是某種能力嗎……奇怪,我居然對剛才發生的事情,記憶這麽淡。”

    薑病樹緩緩走向呂忘。他察覺到呂忘有些能力大概,但還沒有具體聯想到那個能力是什麽。

    呂忘並沒有在意薑病樹。

    這個世間,肺區很安靜,但出現一兩個路人也正常。

    呂忘打算回去睡一覺。

    薑病樹彎腰撿起呂忘的“病監組工作證”。

    “那什麽,呂忘,你的工作證掉了。”

    “哦哦,謝謝。”

    呂忘停住腳步,轉過身,一看薑病樹,發現對方氣色比自己還好。

    然後看到對方手裏自己的病監組工作證,呂忘才發現,剛才把工作證放在一邊,忘了撿。

    倒也不是記性差,他記性已經超越常人了,但人是會陷入一種失魂落魄狀態的。

    呂忘剛才充滿挫敗感,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工作證。

    “謝謝你。”

    “沒事。人生總是會經曆一些事情,向前看吧,失戀沒什麽大不了。”

    薑病樹準備離開,繼續想想那本羊皮包裹的筆記裏,關於波動奧義的事情。

    明天,唐柿子可能就會安排新任務,去淨化一個病域。

    要是能參悟波動奧義,會更有把握淨化病域。

    可他還沒走遠,背道而馳的呂忘忽然停住腳步。

    呂忘看著工作證。

    病監組工作證上的名字,並不叫這個。

    這工作證,本就不是呂忘的。

    呂忘的心跳忽然加速……

    “我剛才的確在十二點後,說了我的名字,感歎今天又沒有人記得自己……”

    “但那個聲音隻有我自己能聽見才對。”

    “還有……他是在安慰我麽?他認為我失戀了?”

    “等等……剛才我被女人拒絕,的確很像是失戀,可這一切,不都是發生在十二點前麽?”

    呂忘忽然轉身

    “等……請等一下!”

    (解釋一下,最近章評不顯示,過了這幾天,就會慢慢顯示了,不是我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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