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獨角人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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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安來到皇孫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或許是這次的任務緊急,也可能是李俶下了命令,李心安並沒有遇到意料之中嚴格的盤查,慕容白所說的皇孫府戒備森嚴他全然沒有看到。
雖然明麵上皇孫府還是保留著原狀,但李心安能夠隱隱覺察出來,那些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多了一些什麽。
蘇赫多的手段,無疑了……
那個天竺來的和尚在長生蠱一案了結之後去了一趟東宮,沒有回皇孫府,而是徑直返回了天竺。
“天眾”主事的,依舊是邪裏牙。
邪裏牙領著李心安慕容白一路來到書房,在李心安想進去的時候攔住了他。
“殿下心情不好,你進去嚴肅一點,別插科打諢。”
李心安訝異的看著他,十分不解,這個以往和自己關係並不算好的天竺人怎麽突然囑咐起來我了?
“別想多了,我是怕你連累我!”
邪裏牙冷哼一聲,轉身帶著慕容白離開。
緊要的時候,李俶一次隻見一人,這是他的怪癖,對朝中大臣也是如此。
李心安推門進屋,李俶正焦躁不安的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眼見李心安進來,李俶廢話也不多說,直接甩手將手中那張被揉捏的不成樣子的白紙扔到李心安的臉上。
殿下您是一點不愛惜我啊,我可剛重傷痊愈……
瞧著李俶愈加冰冷的神色,李心安識趣的接受了邪裏牙的建議,把掛在嘴邊的混話咽了回去。
他把那張白紙展開,上麵是一個獨角人臉像。
一根猙獰的大角刺破人的額頭,彎曲在外麵,人臉張開大嘴,露出滿口的獠牙。
整幅畫像,是用血一般的顏料畫的。
“殿下,這是……”
李俶冷冰冰的道:“最近,朝廷接連有多位大臣被害,你可知道?”
“屬下不知。”李心安搖搖頭,“血衣堂目前所有的渠道都被我下令暫停,一概交接給了天眾。”
“哼,李公子,你這是在怨我啊。”李俶冷笑道。
“屬下不敢!”李心安惶恐道。
他哪裏是怨恨李俶,要說休假,自己還巴不得能歇一會兒呢。血衣堂的事情交接給天眾,他也是想讓手下的人也能有休息的時間。
“算了,你也沒那個心。”李俶歎道。
“半個月之前,工部水部郎中齊元漢被人發現死在自己臥室之內,侍寢的妾室在床上被人坎成了肉泥,而他自己則是倒在門邊,一劍穿胸而過,死的幹淨利落。”
“仵作驗屍之後,證實這就是死因。凶手在殺死齊元漢之後,在他身上擦拭了劍上的血跡,隨後用一支毛筆蘸著不知道是誰的鮮血,在牆上畫了這麽個人臉像。”
“劍傷?”李心安盯著手上的獨角人臉像,若有所思。
“十天之前,吏部考功主事張英同樣被發現死於家中,頭顱被懸掛在梁上,仵作驗屍之後,斷定同樣是長劍所為。”
“在張英臥室的牆壁上,同樣有著一副獨角人臉像。”
“七天之前,門下省給事中王清朗也死了,同樣的死於家中臥房,同樣是劍傷,同樣在牆壁上留著這副獨角人臉像!”
李俶頓了頓,接著說道:“三天之前,京兆府司戶參軍周恤民,和前三人一樣的死法。”
“但不僅僅是這四個人,對嗎?”
憑借李心安對李俶的了解,若這件事影響不到聖人太子和他自己,他是斷然不會如此焦急的。
“是啊,這四個人官職雖然不大,但在死亡現場都留下了這個獨角人臉像,就不由得不引起朝廷的重視了。”
“這個案子首先被移交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內來自西域的官員認出了這個畫像產自西域,是一個很久遠的國家的符號,但他想不起到底是哪個國家了。”
“大理寺已經派人去了西域,但這一來一回怎麽著也要一個多月,一個月的時間,朝廷死還要再死多少人?”
“於是,我就向聖人建議,把這個案子要了過來。”
李俶自嘲的笑了笑,“可笑我自以為能夠破案,我讓祁陽龍帶人去調查這個案子,卻不料前天剛剛下了命令,昨天就發現了他的屍體。”
“一樣的……獨角人臉像。”
“祁陽龍……”李心安暗暗歎了一口氣。
“殿下,祁統領家中可有打鬥痕跡?”
“沒有。”
李俶說的很果決:“仵作驗了屍,祁陽龍是在昏迷中被殺死的。”
“昏迷……迷藥,可知道是什麽迷藥所為?”
“我怎麽知道,祁陽龍的屍首今天早上已經送去了太醫院,也許明天就能出結果了。”
“之前死的四個朝廷官員也中了迷藥?”
“仵作沒有驗出來。”
“那怪了。”李心安皺眉不語。
為什麽前四個人沒有中迷藥,偏偏是祁陽龍在昏迷之中被人殺死呢?
如果說非要在他們身上挑出不同,也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祁陽龍的身手要比殺人凶手好,凶手沒有把握,方才下藥迷暈了他。
來自西域的怪異人臉像……
陳家村的西域商隊……
出現在金輪國外的西域神秘女子……
迷羅花……
“殿下,長安城近來可有西域商隊進入?”李心安問道。
“我去哪裏知道!”李俶喝道,“李心安,本王要你解決此事,多少天能辦到?”
“一個月。”
“什麽?”李俶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南疆蠱師一案你才用十天!”
“那次屬下好歹知道要對付的敵人是誰,也知道他們大體的位置。這個案子沒頭沒腦的,也不知道是誰幹的,一個月的時間已經是緊迫了。”李心安委屈的道。
“本王要是知道是誰幹的,還用得著你!”李俶鐵青著臉,咬牙道:
“十二天。”
“殿下,您這是要逼死我啊。”李心安歎了一聲,單膝跪在地上。
“以屬下和血衣堂的能力,二十天。”
“算了!”李俶怒喝道,“沒了你,真以為本王沒有別的辦法了?”
“殿下貴為皇太孫,舉目望去,大唐盡是殿下之助手,區區一個李心安算不了什麽。”
李俶在房內焦急的來回走著,又猛地衝到跪在地上的李心安麵前。
“李心安,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屬下不敢。”李心安低著頭,任憑李俶拔出他腰上的“白虹”橫在肩頭。
許久的沉默後,李俶緩緩把長劍插回了劍鞘。
他疲憊的聲音響在李心安耳邊:
“是我失態了。”
李俶攤開兩隻手掌,自言自語道:
“我這是怎麽了?被一個殺手嚇傻了嗎。”
“嗬嗬……”
李心安終於抬起頭,看著麵前這個在惶恐不安中度過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孫殿下。
他明明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幸福,他有無窮無盡的財富,尊貴的地位,他是未來大唐的皇帝,他的名字生來就會被記錄在史書上,他的文治武功會被大肆讚揚,不需要像天下士子一般擠破了頭皮才能在史書上留下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李心安知道李俶害怕的是什麽。
十幾年來,在聖人李隆基的打壓下,在前後兩任奸相的排擠下,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李俶的性命命懸一線。
他怕的是失去。
失去地位,失去人心,失去生命。
李俶比任何人都怕死,所以,身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小心翼翼。
李心安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被他派出去執行任務,刺殺一個科舉舞弊的國子監博士,正逢他告老還鄉,李心安問錯了路,結果晚回來了三天,李俶就把他關在了當初關押過宋慧的那座地牢中,等到查清楚事情的經過才把他放了出來。
這麽一個人,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不明不白死在了家裏,離他不到一裏路,李俶如何不擔心?
“殿下。”李心安輕聲道,“半個月,我給您找出凶手。”
“真的?”李俶驚訝的看著他。
李心安眼簾低垂,“這件事情完後,還請殿下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長安西北,陳家村。”
李俶麵露思索之色,旋即恍然大悟。
“陳家村的事情,等這件事情了結,我全權交由你處置。”
“天眾、龍眾、夜叉和別的幾部,你想調用,盡管放手去做,無需經我同意。”
“多謝殿下!”
李俶咬了咬嘴唇,有一個事情,必須要說明白。
“心安,若是你半個月……找不出來呢?”
李心安斬釘截鐵的回答:“若是屬下破不了此案,願提頭來見!”
李俶眼神複雜的看著他,半晌,苦笑著搖了搖頭。
“罷了,祁陽龍都死了,你又能如何?”
“你的心思活泛靈巧,但硬碰硬,殺不了那個凶手。”
“若是遇到危險,就回來吧。”
“我這皇孫府,就算是岌岌可危,也不是江湖野人能夠撒野的。”
“又何況是西域異族?”
李心安心裏莫名的流過一絲暖流,沉聲道:
“屬下定當肝腦塗地,以報殿下大恩!”
李俶揮了揮手,李心安識趣的抱拳離開。
書房內,再次剩下了李俶一個人。
皇太孫無力的癱坐在地上,背對著房門。
“我在……怕什麽……”
慕容白守在院子外麵,有趣的是,邪裏牙還在。
“李兄,怎麽樣?”慕容白見李心安出來,湊上前問道。
“邪裏牙你說得對,殿下心情確實不好。”李心安沒有回答慕容白的話,轉向了邪裏牙。
“他最近怎麽了?半個月的時間,心神枯萎的像個垂死的老人!”
“處理政務。”邪裏牙道,“這半個月,他像不要命似的待在書房,除了上朝就是在這兒,沒再去過其他地方。”
“朝廷最近沒有出大事吧。”慕容白皺眉。
“與朝廷無關。”李心安回頭看著緊閉的書房門,歎了口氣。
“是聖人給的壓力太大,或者說,是他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為什麽這樣說?”
“南疆蠱師案告破,殿下首功,聖人大加讚賞。殿下就想要多多表現,所以這些日子,不眠不休衣不解帶的處理政務,想要再得到聖人的誇讚。”
“有效果嗎?”李心安問邪裏牙。
“有效果還會這樣?”邪裏牙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跟我來,我帶你們去看祁陽龍的屍體。”
“不必了。”李心安叫住邪裏牙。
“祁統領的屍身暫且不去看了,我想先去那四位大人的府上走一遭。”
“好,府外有十二個兄弟候著,你們血衣堂的人也被重新調動了起來,你可以全盤接手。”
“有心了。”
李心安快步走出府外,兩人的坐騎已經準備好了,李俶還是沒有把“翻雪”要回去。
“祁陽龍是什麽實力?”慕容白騎在馬上,跟著“天眾”的指引向第一個死亡的工部水部郎中齊元漢家中走去。
“二品高位的拳法大家,出身關內道神風門。”
“西北有雙壁,萬兵與神風。”慕容白喃喃念道。
萬兵閣與洛陽城韓家類似,隻不過練的是硬武器,神風堂則是與孟家莊齊名的拳術門派。
“我隻去過萬兵閣,卻未曾見識神風堂的武學,實在遺憾。”
“看過孟家莊的就夠了,多而不精又有何用?”
李心安撇了撇嘴,“祁陽龍是個好人,神風堂……耽誤了他。”
一行人轉進宜陽坊,遙遙的可以看見,不遠處一座可以稱得上是豪華的宅邸,正掛著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