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狠狠一震，他剛剛確實都沒有意識到，如果不是方知音，他是不會過來看他老爸最後一麵的。

    到底還是自己的愛人，如果不是她的話，他一定不會來的。

    “老頭子，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嗎？”反正，他都快要死了……

    歐陽他爸神誌不清，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說什麽，他的視線定格在某個虛空的方向，就那麽靜靜地看著。

    忽而笑，忽而喃喃自語，不知道看到什麽了。歐陽就站在旁邊看著，小時候無數次希望這個男人可以回家一下，照顧一下他媽跟他，但一次次的失望，還有無休止的別人上門追債的煩擾。

    那種痛不欲生的生活，真是把人折磨得怕了，讓人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一遍。

    後來，他一路努力讀書，考取S大的金融係，自己創業，再後來公司破產，他借助方知音家裏的力量東山再起……這麽多年來，這麽多的事情中，沒有一件是他這個父親有所參與的。

    就連他媽生病去世，這個男人也是一點都沒有管過，更沒有回來過。

    “老婆，你怎麽也在這裏？”突然，歐陽聽到他爸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

    如果是平時，可能對這樣的話見怪不怪，但因為歐陽的媽已經離開很多年了，突然看到他爸這樣，還是挺驚悚的。

    “你看到了她？”歐陽突然有點羨慕這個老頭，因為他都多少年沒有夢到他媽了，他竟然在這一刻能看到她。

    “是的，看到了。”老頭子已經沒有什麽清醒的意識，他應該是聽到誰問話，他有力氣都會稍微回答一下。

    所以他已經不知道眼前站著的這個人是他的親兒子。

    歐陽也不在意這些，本來也就打算過來看一眼，結果看到他說看到自己的媽，隻好又多呆一下下。

    “老婆，我們都多少年沒有見了，你怎麽忽然想起來，要來看我啊？”

    “你在那邊過的怎麽樣，吃得好，睡得好，穿得好嗎？”

    “你為什麽還願意來見我呀……”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歐陽他爸明顯帶著濃重的哭腔，“我對你這麽差，讓你自己一個人帶著兒子承受了那麽多，你都沒有放棄我。有時候想想你真的是傻得可以。”

    聽到這裏，歐陽氣得拳頭都要捏緊了，要不是他爸已經回天乏術，他都想要一個拳頭打過去了。

    是啊，世界上那麽多傻女人，他怎麽偏偏就選中他媽了？

    幾十年來一直在家裏傻傻地等著他回來，不管他在外麵做了多少過分的混賬的荒唐的事情！

    隻要他回來，她都可以馬上給他做熱飯熱湯，他隻要跟他媽說自己在外麵欠了多少錢，她都會想盡辦法去打工去籌錢，隻要他能回來看一眼，跟她一起吃個飯。

    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女人啊？！

    這個世界上就是因為有這樣深情又傻氣的女人，才會有這麽多不負責任又可惡至極的男人。

    “兒子啊！”歐陽還是聽到他又有了一點點認得自己的樣子，“我不求你會原諒我，但我希望你以後都好好的，跟自己的最愛，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歐陽一陣沉默。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可能有一天會原諒我呢？”老頭子在自說自話，好不正常的樣子，“你憎恨我是對的，你媽媽被我辜負了，我感覺自己就是個罪人。但我……”有句話是人之將死，說的話都是真話，“如果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好好把握。我不會再選擇過這樣的人生。”

    歐陽心想，如果可以的話，誰願意過這樣的人生？

    後來老頭子還說了什麽，歐陽都沒有仔細聽了。那個下午，一共四五個小時，可能是他們倆這麽多年來一起呆過的最長的一段時間。

    離開病房以後，歐陽看到方知音一直在等他。

    “你們聊完了？”歐陽聽到方知音問。

    “準確來說，是他在說，我偶爾聽一下。”說著說著，歐陽的眼睛變得紅潤，“他一直在說胡話，有時候正常，有時候迷糊，嚇人，但我慢慢就適應了。”

    “他有說什麽嗎？”

    “說了太多，但一直都在那裏慚愧。”歐陽忍不住一陣苦笑，“是不是很多人在死之前都會這樣？跟空氣跟所有有的沒的慚愧，以為這樣可以消除自己之前做過的錯事，那些所作所為就可以消除？”

    “也許他真的知道錯了。”

    “可是他已經彌補不了了！明明有那麽多年那麽多時間可以挽回，可以彌補，為什麽他一定要等到最後的時候才……”

    方知音知道他過不去，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但起碼，人還活著就能做很多事情，但要是人死了，就很多事情都挽回不了了。

    那天夜晚，方知音想要拉著歐陽一起在病房外麵守著，但歐陽堅決不要。

    “也許他夜晚會……”方知音已經想到最壞的結果。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想。”歐陽淡淡的說。

    方知音隻好讓他回去，自己一個人留在醫院。一個人的時候總覺得時間很漫長，但隻要熬過去就好了吧。

    淩晨兩點，護士打電話給她，說歐陽他爸可能要不行了。

    方知音馬上往病房趕過去，然後也給歐陽打了個電話。

    原以為他會像上次那樣找不到人，但這次很神奇的是，歐陽在五分鍾之內就趕到了。

    方知音震驚，“你一直在附近？”

    “就……”歐陽似乎有點尷尬，“是的，我其實也沒有回去，總感覺心裏有點不安，所以在附近徘徊，沒想到……”

    沒想到這一刻來的這麽快。

    醫生跟護士都在給歐陽他爸做搶救，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歐陽一直在沉默，其實他都已經預料到什麽，甚至都想過他爸要真的發生什麽的時候，他要去做哪幾件事情。要給他選套餐，還要給他安排好殯儀館這些事情……

    一種深深地無力感攀上他的心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