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從來不凶她的，嚇得她站在原地一哆嗦，再不敢追了，眼睜睜看著阿爹走遠，融入到了那隊行人中。

    她隻好遠遠地望著，發現那些人她都認識，都是他們喬家人，他們身上都有和阿爹一樣的槍洞子，血不流了，但是他們在哭，不知道還疼不疼。

    五歲的她，不曉得家人排成一列都是要去哪兒，她便遠遠地跟在後頭，她發現走在最前頭的男人瘦瘦高高，穿著一身黑袍子，還戴著一頂尖長帽。

    我認識那男人，他和73年後我見到他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跟在喬雙鏡的身後走著，潛意識裏早忘了眼前這個女孩兒，是我前半生噩夢中的最大魔頭，此刻，我隻怕她孤身一人，在這不安的黑夜裏，又遇上了什麽。

    喬雙鏡跟著那隊人走了好久，到了江邊，我突然看到江邊有火光，喬雙鏡本不是要往火光的地方去，隻是那隊被黑無常引著的魂，看到火光時，似乎感受到了些許安寧，他們不再哭了，安靜地跟著黑無常消失在了江麵上。

    火光還沒熄，那火光是一個老婦人點的，她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法袍，在火堆前揮舞著雙袖，老婦人起碼有八十歲了吧，一頭白發，可是她的身體輕盈得就像沒有重量一樣。

    看到她舞動的動作，我眼眶一酸，很小的實話，外婆去幫人辦白事，也會在停靈的第七天在靈堂外，點上一堆篝火，她會莊重地跳起舞蹈來，村裏那些婦人背後議論，我外婆是在裝腔作勢，其實跳不跳都沒什麽關係，不過外婆卻對我講，她跳的是薑古的送魂舞，那些慘死不安的亡魂，會因為有人為他們莊重的起舞感到安寧，不再執念於留在人間，也就不會生禍事了！

    那老婦人跳的舞，便和外婆跳的一模一樣。

    我朝老婦人和篝火走近，喬停在喬雙鏡身後。

    身前的篝火，照亮了小女孩的臉，她臉上的淚花還沒幹。

    老婦人跳完了，目光眺望著江麵上，長長地歎了口氣，回過頭來，看到了女孩兒。

    老婦人微微一笑，就好像是一個早就相識的長者模樣，我仔細地端詳著老婦人的臉，她慈眉善目，額頭正中間有一顆褐色的痣。

    “孩子啊，你的親人去了另一個世界了，他們不會回來了，但是你還要活著。”老婦人對喬雙鏡說道。

    “我要找我弟弟，婆婆，你見過我弟弟嗎？他比我矮一點點！”喬雙鏡口齒清楚地說，這些天外麵不太平，她看見人就躲，但看到這個老婦人，她卻一點兒都不害怕。

    老婦人搖了搖頭，她走向喬雙鏡，伸手輕輕觸碰到她的額頭，並慢慢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她睜開眼，對喬雙鏡說：“有的人的離開，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永遠的離開，但有的人，隻是暫時的離開！”

    老婦人似乎在喬雙鏡的身上看到了什麽，所以才這麽說的。

    “那小薛，還會回來嗎？”喬雙鏡問。

    老婦又一次望向遼闊的江邊，意味深長地說：“執念若深，必回再相見的！”

    說完，她便背起自己的布袋，沿著江邊往北邊走去。

    老婦什麽都沒說，可是喬雙鏡卻跟了上去，小小的人兒，走在江灘上有些吃力，不過好歹是跟上了！

    老婦人腳程明明很快，但是她總能走一會兒停一會兒，看到後麵的小女孩兒還跟著，她便繼續往前走。

    到了渡口，過江的船夫看到老婦人過來，恭敬地喊了一聲：“薑婆，就等您了！”

    雖然早就有猜測，但聽到‘薑婆’這個稱呼時，我內心還是忍不住澎湃激動。

    這位婆婆，就是從前我外婆在我耳邊說得最多的她的師父了，若算我是外婆的親傳弟子的話，我要喚她一聲‘師公’。

    薑婆是清末民國人，她一身行善，救濟災民，廣受四方尊敬。

    可是她依舊無法改變薑古門日漸衰敗的命運……

    “開船嗎薑婆？”船家提醒：“天就快亮了！”

    順著停在江邊的小船看去，裏麵沒有人，這位船家在此，隻是為了載薑婆過江。

    薑婆往身後看去，喬雙鏡已經跟了上來，不久就到了近處。

    薑婆欣慰一笑，邁步上了船，我也跟了上去。

    喬雙鏡在薑婆對麵坐下，拿一雙靈巧的眼睛打量著薑婆。

    船過了江，一路上江麵上風平浪靜，平順而過，到了地方，薑婆又繼續背著布包朝前麵的山路走去，這條路崎嶇危險，沿途的風景猶如畫中聖景，山裏應常有野獸出沒，路上雜草很多，平時走的人少。

    喬雙鏡跟在後頭，有些害怕，跑上前，主動拉上了薑婆的手。

    薑婆也沒拒絕，一直拉著她走，那些山好高，爬了一座後麵又會出現一座更高的山，走得累了，薑婆找了一塊圓形巨石歇息，她拿出包裏隨身的水和幹糧分給喬雙鏡吃，那是一塊雜糧饃饃，已經數日沒吃過什麽像樣東西的喬雙鏡狼吞虎咽啃完了饃饃。

    又走了大半日，她們終於到了一座古廟前，那廟前有一顆巨大的無花果樹，這季節山裏一片金黃，那無花果樹卻枝冒葉盛。

    這時，古廟門打開了，從裏頭跑出來三個八九十歲的小女孩。

    “師父！”女孩們跑過來，接過薑婆身上的布袋，擁著她往裏走。

    其中一個小女孩發現了後麵的喬雙鏡，她主動向喬伸出手來說：“我是問真，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小師妹了！”

    喬雙鏡膽怯地看著她，並沒有伸出手。

    就這樣，她入了薑古門，日日與師姐們一起學習、勞作，山裏的日子清苦，外麵兵荒馬亂，許多人流離失所，山裏也來了許多難民，他們住在廟裏，身上髒髒的，薑婆心善，將廟裏的糧食分給難民吃，所以這些弟子們也經常吃不飽。

    一天晚上，她餓得肚子直叫，怎麽睡也睡不著，突然，一隻小手拍了拍她，她轉過身去看，竟然是二師姐司問真。

    “跟我來！”

    司問真帶她到廚房，從最裏麵的櫃子拿出來一些麵和芽菜，下了一碗芽菜麵，看得喬雙鏡直流口水。

    麵下好了，司問真將麵碗推到了她麵前，“快點吃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