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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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夫人依照白天和禰衡的約定,備了一車綢緞和各式布匹,隻是紋樣與緞料,都不是時下貴家女眷所中意的。

    天下紛爭,民不聊生,張繡隻是一個依附劉表賬下的武將,所據之地不過一個小小的宛城,他手頭並不寬裕,就連兵馬糧草都全靠劉表供給,家中女眷更是囊中羞澀。

    雖然鄒夫人從不在意這些,能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她已知足,今日為了搜羅這些料子,可稱得上是使勁了渾身解數,其中難處可想而知。

    禰衡並未想到這一層,他對衣料的了解,恐怕僅有純棉和腈綸之分,他隻隨意瞅了一眼,隻見花花綠綠的布料裝滿了一車,尋思著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也不是真的要去送禮。

    鄒夫人藏身在綢緞之下,聽到侍女說話的聲音,她忐忑地探出身子,顫聲道

    “恩公今日所托之事,妾身都已辦妥,你我何時動身?”

    禰衡見她神色不安,心生不忍,卻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他狠下心說道

    “我此刻還不能走,請夫人先行一步,我若能活著離開此地,定會去尋你。”

    鄒夫人聽見他說不能與自己同行,心中慌亂,淚水頓時湧了上來,說什麽也不肯獨自離去。

    禰衡安撫她道“夫人莫慌,你且聽我說,出了城,一路往南走,離此城三十裏開外,就在那棘水東麵,有座棘陽城,你且在城中尋個落腳之處……”

    這並非他臨時起意,此事早在出征前就思量過。

    棘陽與宛城同屬南陽郡,相距不遠,就在劉表地界,眼下還算安穩,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好的去處了。

    他頓了頓,又道“若我能活著離開此地,自會去棘陽城尋你,你若等不到我,定是我已命喪此地……”

    鄒夫人驚懼道“恩公會有性命之憂?”

    禰衡搖了搖頭,“我隻是假設……你知道什麽叫假設嗎?”

    鄒夫人搖頭道“妾身不知。”

    禰衡失笑道“我知道你不知,這也無妨,你若等不到我,就將這一車綢緞賣掉,換些錢,也足夠讓你在棘陽安頓下來。”

    鄒夫人眸中露出惶恐之色,道“若此事敗露,會讓恩公有性命之憂,妾身萬萬不能離去,置恩公於險境。”

    禰衡深知時間緊迫,必須盡快把她送走,自己還急著趕回去。

    在這樣僵持下去,就走不成了。

    想到此處,禰衡鄭重地對她說道“夫人,你若留在城中,才會置我於險地,個中緣由,今後若有機會,我再向夫人解釋。”

    鄒夫人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卻隱約聽明白了,自己留下反倒會害了他。

    她悵然地看了禰衡一眼,說道“恩公於我有救命之恩,理應相報,還望恩公保重,來日,再與我在棘陽相見罷。”

    她閉上雙眼,任淚水滑落,又輕輕拭去淚,重新藏身於綢緞之下,顫聲說道“走吧。”

    鄒夫人的兩名貼身侍女,扮作年輕小侍模樣,駕著馬車上了路。

    在皎潔的月色下,馬車漸漸遠去,馬蹄聲夾雜著車輪轉動的聲音,漸漸淹沒在遠處拚酒的士卒們發出的嘈雜聲中。

    遠離是非,或許對她更好吧……禰衡苦笑著搖了搖頭,心中一陣惆悵。

    送走了鄒夫人,禰衡忐忑不安地回到宴席上,在場的武將們仍在開懷暢飲,今日雖沒能在戰場上廝殺,酒場上還是得拚個你死我活。

    主座上的曹操舉著酒盅,像是個督戰的將軍,暢快地看著一眾將領在酒場上觥籌交錯,捉對廝殺,時不時發出叫好聲。

    荀攸和郭嘉二人注意到禰衡進來,目光一齊投向他。

    “正平,你怎麽去了這樣久?”郭嘉問道。

    禰衡失笑著說道“一時間迷了方向,耽擱了。”

    荀攸聞言暼了他一眼,說道“禰長史可是未飲先醉?迷了方向倒無妨,若是迷了心竅那可就不妙了。”

    禰衡聽出他意有所指,心中一沉,明麵上卻沒露怯,他坦然自若道“荀公達說笑了。”

    荀攸未再言語,郭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與這三人間微妙的氛圍不同,武將們那邊則是熱鬧非凡。

    夏侯惇和胡車兒二人還在比拚酒量,仍未分出高下。

    看得曹操十分過癮,他醉熏熏地站起身,縱聲笑道“胡將軍威名遠揚,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呐!你可知道,元讓的酒量可向來是難逢敵手啊,今日遇見胡將軍,可算是遇上對手了!”

    曹操今日在宴席上對胡車兒接連稱讚,引得一旁的張繡心生不快,他聯想起白天禰衡對胡車兒和賈詡的態度,心中愈發感到可疑。

    他忍不住看了賈詡一眼,賈詡不露痕跡地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張繡見狀,心裏也知道輕重,隻好強自隱忍。

    就在這時,禰衡看見曹操手下一名士卒匆匆走到郭嘉跟前,附耳對他說了幾句什麽,他聲音壓得極低,禰衡未能聽見他說的是什麽,心中卻隱隱生出不詳的預感。

    很快,就坐實了他的臆想。

    隻見郭嘉斟了一杯酒,忽然起身,向張繡道“張繡將軍今日歸入我主賬下,我主如虎添翼,郭嘉在此,敬將軍一杯。”

    “郭奉孝過獎了,請。”張繡隨即舉杯說道。

    二人一飲而盡後,郭嘉微微一笑,毫無預兆地將酒樽用力往地上一擲。

    隨著突兀地一聲銳響,席間喧鬧聲戛然而止。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裏,門外一群佯醉的刀斧手,一躍而起,抽出兵刃,一齊衝了進來,將張繡和他這一側的坐席上的賓客們團團圍住。

    禰衡頓時感覺自己腦中出現嗡地一聲巨響,隨即炸裂開來。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郭嘉一眼。

    什麽情況?

    而座次離曹操最近的張繡,就在刀斧手圍過來的一刹那,就近衝向一名刀斧手,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刀刃,橫刀一揮,將那人砍翻在地。

    張繡出手太快,他的座次又離曹操極近,就連曹昂和曹操賬下的武將、謀士們都不禁捏了一把汗,急呼道

    “父親!”

    “主公!”

    圍過來的刀斧手見張繡橫眉怒目,提刀在手,氣勢甚是逼人,一時間竟不敢近身。

    張繡持刀,向曹操怒道“曹操!我已獻城歸降,你卻要害我!”

    就在這時,立於曹操身後的典韋,暴喝一聲道“豎子敢傷我主!”

    隻見典韋手持雙戟搶步上前,擋在了張繡和曹操中間。

    張繡身為武將,隨叔父張濟征戰多年,一看典韋手中雙戟沉重無比,卻能揮舞自如,氣勢極為滲人,便知自己敵他不過,他本欲挾持曹操,此刻也不敢妄動。

    可典韋卻快他一步,頃刻間,手中雙戟已朝他刺出。

    張繡隻能以刀刃相抗,雙戟與刀刃發出尖銳的撞擊聲,二人青筋暴起,以蠻力相持。

    轉眼,張繡便力不能支,隻覺得典韋手中的雙戟越來越沉,典韋又一聲暴喝,將他掀翻在地。

    一群刀斧手隨即一擁而上。

    典韋雙目一片赤紅,怒喝道“爾等讓開!”

    眾人應聲讓開,典韋當即揮舞著雙戟向張繡刺了過去。

    “慢著!”曹操突然出聲喝止道。

    典韋一愣,利戟眼看就要刺穿張繡,又硬生生地收了手。

    禰衡驚魂未定地僵在原地,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他腦海中猛然回想起出征前一日,郭嘉曾對自己說,已備有後手。

    這就是他所說的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