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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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欽,永和六年生人,年二十八,揚州人士,出身布衣,曾任戶部員外郎,三月前犯事被貶入大獄,身後待斬。”阿玉翻過一頁續道:

    “此人行事謙謹,在戶部時常為人所欺,行事中規中矩倒無差錯,曾經手的也不過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公事,奴婢查了他突然被牽扯到的案子,甚是奇異。此案於半年前收尾,朝中有數十位大臣為此牽連,其中最高可達五品,同樣是戶部的。剩餘之人雖大多有名無實或者為人差遣,但多多少少都與戶部有些聯係。”

    “已經完結的案子怎麽還會把人扯進來,是誰發現他與前案有所牽連的?”南棠追問道。

    “奴婢派人試探了劉欽曾任職時的同僚,他們大都不太清楚,而其中知情之人早已遠赴上任,隻依稀查到是有人向上傳了密信,而傳信之人並不能查到。請姑娘諒解。”

    南棠提筆在紙上憑記憶描繪出劉欽的容貌,“他家中可有什麽人?”

    阿玉回憶了一下:“似乎已有妻女,母親徐氏曾為揚州胭紅樓的歌姬,十幾年前也算是小有名氣,玉中花的名頭風靡一時。他的父親倒是沒聽過,興許是個尋歡作客的商人之子。”

    青樓女子的孩子。他的父親不知道是生是死,這要查起來恐怕麻煩得很,甚至要費上不少功夫。

    南棠略一沉吟,“盡力去查一查他的父親是誰,關於他被檢舉的事,還有其他方式可以查到密報人和下令處置他的人嗎?”

    阿玉動了動唇,有些猶豫,“其實……還有一種方法,不過恐怕行不通。”

    南棠有些發笑:“你這猶豫的毛病是跟誰學的?沒有做過怎麽知道就行不通?”

    “不是……”阿玉欲要爭辯卻止住口,她歎了一口氣,“如果有其他的法子奴婢也不希望姑娘用這種方式,可是這樣太冒險了,阿玉不知道這事情如果做了會有怎樣的後果,要是因此把姑娘置於危險之中,實在是得不償失。”

    南棠被她攪得一頭霧水,“你先說出來,我考慮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去做。”

    “也隻能這樣了。”阿玉低語一句,隨即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奴婢知曉六部的案卷理事記錄無論大小都會被詳細編撰錄於案牘庫中,而案牘庫向來由朝廷重臣掌管,以阿玉的能力進去實在困難,硬闖的話難以脫身,而出入案牘庫的人,除非是由上派下的理案者,就是身攜玉龍令的人。”

    “在短時間內找到理案者實在困難,況且又不能保證他們肯為我們所用,此法不通。”南棠立刻否決了這個方法,轉言道:

    “玉龍令是誰拿著,不如趁夜盜走,將人迷暈一時半刻,探查完再還回去。”

    阿玉麵有難色,“這正是奴婢的擔憂之處。”

    “普天之下玉龍令隻有一塊,據奴婢所知,此令為曆代儲君所有,要想盜得此令,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南棠皺眉。

    去偷裴隨月的東西?先不說要潛入東宮需曆經的重重關鎖,光是想到要從他手裏盜走令牌就無法下手。

    他把她當朋友,曾經不顧自己的安危衝到火海裏把她救出來,又在群臣逼入東宮時為她費心周旋,玉龍令一旦丟失,陛下那裏他要該怎麽交代?裴帝一向更中意先太子,雖然先太子死後按律把太子位給了他,可他不喜歡太子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如果他要發難,鄭雲情趁機落井下石,趙嘉邯雖然不會做什麽,可必定會得到裴帝的倚重,朝上局勢又該變了。

    可是如果不去查,父王……如果真有父王的消息,她要是錯過了該怎麽辦?

    南棠一時之間緘默不言,掙紮與猶豫束縛著她的良心,另一邊又有一個聲音在她腦海裏叫囂。

    你就這樣任由線索在你身邊流失?你父王的死你真的相信是暴斃這個荒唐的說法?你對得起誰?

    她攥緊了手掌,在經過天人交戰中緩緩確定了自己的答案。

    “阿玉,你明日去逐梨苑找一個身手好的影衛和你一起行動,宮裏的地形你是清楚的,一切以自身安危為先,找不到的話,就隻能……去闖案牘庫了。”

    阿玉看著她緊皺的眉頭跪下身來,“奴婢遵命。”

    此日夜裏裴隨月像往常一般披奏疏到半夜,路過淩波側殿的時候忽而起興在庭中折下一枝梅花,回到寢殿的時候夜已經沉了,守門的小太監今日睡得格外香甜,甚至於輕輕地打著鼾聲。

    他看了一眼,隻瞧出像是個半大的孩子,心中暗暗搖了搖頭。

    這樣小的孩子怎麽能送來守夜,熬壞了身體以後該怎麽辦。

    他轉到屏後將折下的梅花插入新置的澱洲白瓷中,擺弄幾下放到鏡前的燈架旁。身後的侍人上前解開他衣上的束腰,他微眯了眼去看那瓶中的紅梅,在目光掠過一側的銅鏡時驟然一厲。

    單手推開更衣的太監,身體亦向後傾斜,右手奪過瓶中的梅花往前一抽,將撲麵而來的劍光卡在枝中,趁這一瞬翻身躍起一腳,結結實實踢在來人胸口上,那人悶哼一聲,舉劍再刺,裴隨月雙指穩穩夾住劍尖,提指一彈,劍勢瞬間變幻著向後卷去,眼看就要刺瞎來人雙目,未料帳後忽然閃現一枚暗器,生生將劍勢逼回,而另一枚暗器則向裴隨月襲來,他足尖一點向後退了數步,擦著暗器躲過。

    屋內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忽然驚叫一聲:“救命啊!”

    因為過於驚慌失措,他失手打翻了花架上的空瓷瓶,碎裂的聲音轟然炸開,外殿有人尖叫道:“殿下遇襲!速速救駕——”

    那兩個刺客一人扶著剛才被他踢傷的同伴,聞聲就要從身後的窗前遁走,可裴隨月怎會輕易放他們離開,隻見他以迅雷不及之勢從身後畫卷處摸出一樣物什。

    咻地一聲,雙箭破空而去,紅色的尾羽如夜中雙燕,一瞬之間精準沒入二人肩膀。

    “呃……”

    一聲女子的低呼雖短卻精確地落入到室內眾人耳中,而那兩個即將逃出生天的此刻也因這一擊被迫墜落。

    裴隨月執劍上前揪下其中一人的遮麵,臉色忽然一變:“是你?”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在火場中用命守護南棠的阿玉。

    而阿玉亦是一驚,她當時已昏厥,斷沒有想到裴隨月竟以一麵之間認出了她來。

    兩雙眼睛對峙著,身後的火光若隱若現,與此一同到來的還有躁雜的腳步聲和驚呼聲:

    “殿下您在哪裏?”

    裴隨月渾身的冷厲和肅殺之氣在看到她時化為虛無,他回身將手中的長劍收回鞘內,顛轉肘腕之間如清霜碎月。

    冷淡的聲音落入眾人耳中:

    “沒什麽事,本宮插瓶之時誤摔碎了花瓶。”

    有人在後麵遲疑道:“那……方才的呼救之聲是?”

    “小安子夢魘,夢中胡言亂語不可當真,夜已深,不要擾到他人,都回去吧。”

    火光和人聲漸漸消失,阿玉看了身旁負傷的同伴,不由得暗呼了一口氣。

    南棠在觀瀾閣守了一夜,直到天色初曉,她心中的惶恐和期待終於墜地。

    穿上宮裝,沒有阿玉在身側畫眉梳妝,風袖給她描了一個京中實行的眉形,點上唇脂,才踏上入宮的路。

    奇怪的是宮中一路上沒有任何消息,甚至比平常更為歡愉,並不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症兆。

    南棠到東宮時看見續風守在門前,他像是毫不驚訝一般拱手道:“殿下請公主賞花,已靜候多時,請——”

    被續風引到廊下,風聲穿堂而過,池中的水波微瀾,遊魚看見人影搖著尾巴向她湧去,甚至無暇再去爭食果腹。

    裴隨月獨自靠在廊下,他隻著常服,一身淡青色的袍子幾乎融到這方場景裏去,天水一色,倒映出來他如畫一般的容貌,他神色淡淡的,一手從懷中的蠱中抓出一把魚食,灑向池中錦鯉。

    她站在與他一道欄杆處,垂目看向池中聚集的各色錦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裴隨月將手中瓷蠱放下,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公主以為本宮是怎樣的人?”

    南棠想了片刻,“太子殿下平和寬厚,處事多為他人考慮,為政……遇強則強。以上隻是我的一些淺薄見解,若有冒犯之處,請殿下見諒。”

    “怎麽會?”他微微一笑,眸光柔和:“你說的對極了。”

    他舉目遠眺,沉聲道:

    “父皇喜歡以勢逼人,處理朝政也大都喜歡用鄭雲情樓中樞這樣手腕異常強硬的大臣,雖然朝上異聲少了,但是長此以往脾性溫順卻頗有見解的臣子難免埋沒,本宮作為一朝太子自然要給他們一條生路。”

    “朝上也有許多臣子看似中立或偏向本宮一方,其實不然,他們有的是趙家的旁支,有的是公主府舊臣,還有深藏不漏的幾個,本宮知曉,卻又不得不將他們納入羽翼之下,鄭雲情的勢力已經夠大,本宮不能再給他招納的空間。”

    “否則彼時不是本宮容不容得下他,而是父皇肯不肯留他。”

    “晉北王近些年的確風頭過盛,殿下這樣做是為他著想,但願王爺能明白殿下苦心。”她望著池中的一尾紅色錦鯉出神,許久才輕聲道:

    “殿下讓續風在宮門口守著,是早知曉南棠今日會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