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討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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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
有些事情既然有人想要所有人都知道,那麽就很難成為什麽秘密。
孤風口已經被妖族占領的事情,如今隨著那陣寒風吹拂,就早就一路往南,暢通無阻,就此讓所有人都知曉。
按著妖族的想法,當這個消息傳到人族之後,隻需要短暫的一些時間,人族就會徹底失去信心,變得恐慌和害怕,重新變得弱小,實際上這個故事的開端,也是按著妖族的想法去發展的,神都的朝廷重臣們開始商議著遷都的事情,不管他們的目的,結果卻還是一致,他們始終是害怕了。
讀書人膽子小一些很正常,在這樣的處境下,害怕是正常的,但害怕歸害怕,陳朝卻不允許他們做些什麽,換句話說,守著這座天下的人們是那群武夫,那麽就該他們來說該不該遷都,該不該投降。
但很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陳朝從北方回到神都,在大殿上殺了人說了話,將遷都的事情就此打住,可朝廷的事情,陳朝可以做主,可以以自己的強大魅力和鐵血手腕來讓事情朝著他想要的方向走去,朝廷之外的事情卻不行。
那些方外修士是不是要離開北境,新的修士是不是不願意再繼續往北邊去,都對如今的大局有著最為關鍵的影響。
妖族在暗處的眼睛,看著那些修士,卻沒有人注意到別的。
……
……
紅磚縣是渭州轄境內的一個小縣城,沒有特產,沒有走出過什麽出彩的人物,這座小縣城十分平凡,過去那麽多年裏,他們從來都不值一提。
他們的縣城,甚至都不大。
城中央有個很大的高台,這是官府每次有大事發生,就會在這裏宣告的地方。但實際上過去那些年,這座紅磚縣裏,也沒有太多次大事能讓他們聚集到這裏。
如今那位瘦弱的知縣大人,就站在台上,扯著嗓子喊道“鄉親父老們,北邊一直在打仗,很不容易,前些日子,我縣已經有三十六名青壯被選到了州府之中充當州軍,若是戰事不停,他們以後就會出現在北邊,為我們紅磚縣增光添彩!”
聽著這話,台下的百姓們沒說話,隻是有個別人,眉眼之間閃過些傷心和擔憂。
那都是自家的後人。
“鄉親們,要是別的什麽人來踐踏我們的國土,欺辱我們的同胞,我們自然要提著刀劍去和他們拚了,就算沒有刀劍,菜刀和糞叉都是可以的,不過現在卻是妖族要南下,他們比普通的人厲害很多,所以隻有朝廷能選中的人才能走上戰場,咱們這群尋常人,是沒什麽法子的。”
瘦弱的知縣說到這裏,停下來咳嗽了幾聲,自嘲道“像是我們這樣的人,好像除了讓人護著,就沒有別的法子啊。”
百姓們看著這位平日裏威望頗高的父母官,都沒說話,但每個人都聽得十分認真。
“不……不是的!我們雖然沒辦法走上戰場去保家衛國,但我們肯定能做別的事情的!”
說著話,瘦弱知縣就抱起來一個木盒,打開之後,將裏麵的東西一股腦丟在了身前的大箱子裏。
嘩啦啦的,是數量不少的大梁通寶。
它們不斷滾入那木箱裏,好一會兒這才恢複平靜。
“做官這麽多年,吃了朝廷這麽多年的俸祿,剩了一些,家裏祖上還有些字畫,都賣了,都在這裏了,本官都拿出來,不為別的,隻為能讓朝廷的邊軍,你我的子侄後輩,能吃一餐飽飯,能買一把刀劍,不至於餓著肚子,空著手去和妖族廝殺!”
瘦弱知縣咬牙道“諸位,我等世受國恩,此刻是該報答的時候了,同舟共濟,共禦外辱!”
“同舟共濟,共禦外辱!”
百姓裏有人開口,最開始隻有一人,而後人們都高喊起來。
“同舟共濟,共禦外辱!”
有衙役抬著那口大箱子朝著台下走去,路過每個百姓的時候,那箱子裏就會響起一些聲音,有婦人取下自己頭上的銀釵,很是不舍地看了好幾眼,但最後還是就這麽丟了進去。
有婦人取下自己的耳環,丟了進去。
有富商取下自己的扳指,丟了進去。
更有甚者,敲了自己的金牙,就這麽丟了進去。
叮叮咚咚,錢臭味錢臭味,今天卻沒有人會感到那些錢是臭的。
他們隻覺得那是山間最清冽的泉水,緩緩流淌,潤物無聲。
……
……
渭州的那些縣城裏,有富戶招呼著自己的家奴將家裏貴重的財物都搬了出來,婦人在一旁拚命阻攔,抱著一尊人頭大小的玉雕,哭訴道“老爺,這玉雕太值錢了,拿不得啊!”
見夫人這樣,家奴們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愣在一側。
已到中年,大腹便便的中年富戶看著平日裏最為疼愛自己這個夫人,一咬牙,便揮起了手。
啪的一聲,極為響亮的一道耳光聲就此響起,那婦人的臉上頓時出現一個鮮紅的五指印,十分清晰。
婦人當場就愣住了,甚至忘記了哭。
富戶一把搶來玉雕,交給一個家奴,狠心道“拿走!”
說完這句話,富戶一把抱住自己的夫人,不讓她有機會再去抱住任何財物。
……
……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的地方發生著,在和妖族的戰爭發生之前,為了讓國庫有足夠多的錢,朝廷對那些大戶和有錢人多征了賦稅,當時有些阻力,不少人都不願意。
如今到了如今這一步,眼瞅著北邊的局勢越來越危急,富戶們也好,百姓們也罷,自發的湊了很多錢,要交給朝廷,要讓他們當作軍費,將妖族攔在國境之外。
就像是這兩百多年裏,朝廷一直在做的那些事情一樣。
……
……
鹿鳴寺這些日子的香火還是很好,白鹿州的百姓們,白鹿州之外的百姓們,都還是絡繹不絕的趕往這裏,求佛拜佛。
隻是寺中的僧人這些日子,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那些百姓所求已經不關自己,北境這樣的詞匯,頻繁地被他們提起。
寺中這些日子卻也沒有表麵的那麽平靜,雖說還是在照常地參禪打坐,但寺廟裏時不時會響起一些微弱的哭聲,那是年輕僧人們在哭,他們哭泣的理由也很簡單,是因為有親人死在了北邊。
第一次戰爭的時候,死的大多是邊軍原本的士卒,但在第二次戰爭開始,便有州軍填補進去,而那裏麵,就有他們的親人。
他們才拜入寺中,尚未成為真正的核心弟子,佛法修為也不夠,心中有些雜念完全是正常的事情。
他們的哭聲很微弱,實際上就算是大一些,也沒辦法驚擾到那些佛法精深的僧人,他們修行多年,早就對塵世間的一切,沒有了什麽感知。
住持平渡大師照例講早課,講完之後便讓僧人們各自離去,他也要換個地方繼續參禪,但卻有僧人來稟報有人要見他。
“是誰?”
平渡大師蒼老的麵容裏好似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
“是慧玄。”
僧人輕輕說道。
平渡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親自起身,去了大雄寶殿外,見到了那個曾經的鹿鳴寺弟子。
“老衲以為不會再在寺中見到你了,慧玄。”
平渡看著眼前的黑衣和尚,卻無感慨。
黑衣僧人笑道“說過了,不叫這個了。”
平渡不以為意,隻是說道“離開寺中,我原以為你會走一條老路,但為何不曾在神都見到你?”
黑衣僧人笑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自然也要一口一口吃。”
平渡看著他,沉默了好久,開門見山說道“你的來意老衲知曉,但從前如何,以後就如何,寺中的事情是不會變的。”
這一次大戰,就連癡心觀都動了,可唯獨沒有在城頭上看到哪怕一個鹿鳴寺的僧人。
這座佛門的所謂領袖宗門,藏在世間之外,就此悄無聲息,好似真的世上發生的一切,都和他們無關。
黑衣僧人說道“這次來,不是來請人,而是來討債。”
“討債?替大梁討債?”
平渡的眉毛在風裏搖擺,倒是覺得有些意思,“鹿鳴寺從來不欠大梁什麽。”
黑衣僧人看著平渡,淡然道“我來替百姓討債。”
平渡看著他,片刻後還是搖頭,“寺裏也不欠百姓什麽?”
黑衣僧人好像是早知道平渡要這麽說,所以並不覺得失望,而是直白道“鹿鳴寺裏的僧人,種過穀物和菜蔬嗎?”
平渡不解,但還是搖頭。
“那穀物和菜蔬來自何處?”
“寺中所買。”
“購買的錢財來自何處?”
“香客。”
“為何香客會給香火錢?”
“自然是有求於佛。”
一問一答,是很簡單的問題,幾乎不需要思索,但黑衣僧人此刻的眼眸開始深邃起來,他問道“可求得?”
聽著這三個字,平渡老僧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求佛拜佛,從來都是求的自己心安,沒有佛真幫忙做過些什麽,這世間有佛無佛,都不好說。
“既得心安,便算求得。”
沉默過後,平渡回答了這個問題。
說完這句話,他看著黑衣僧人,眼裏好像在說,如果想這般詭辯的話,是沒有結果的。
“求的是佛,得了心安,便算求得。算是好答案,但我還有一問,既然求得是佛,香火錢自然是給佛的,為何會用在你們身上?”
黑衣僧人看著眼前的平渡,眼眸裏有些絢爛的光彩。
平渡不知道說什麽。
“他們求的是佛,從未求過和尚,錢也自然是給佛的,既然是給佛的,和尚怎麽能用呢?”
黑衣僧人笑著說道“和尚用了不該用的錢,難道不是欠債?若是你們尋常真為百姓做些什麽也就算了,可發一些平安符,不算做了什麽。”
“既然不曾為百姓做什麽,就不該用百姓的錢,可用了百姓的錢,又不回報,自然是欠債。”
“鹿鳴寺被百姓們供養這麽多年,卻什麽都不為百姓們做,自然是欠了滔天的債。如今百姓需要,我便代百姓來討債。”
“你若無恥,便可不以為意,但很顯然,欠債不還,不僅要被鄙視,還要被懲罰。”
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僧人越來越多,聽到黑衣僧人這番話的人也越來越多。
他們聽著這些話,沉默不語,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黑衣僧人笑了起來,“還記得陰山的事情嗎?”
當下的局勢下,好像有討債的事情都要忍一忍,讓一讓,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但很顯然,那個能決斷這個世上大部分事情的男人,並不會是這個想法。
所以黑衣僧人這句話是在威脅。
平渡聽著這話,皺眉道“這個時候似乎並不該說這種話?”
黑衣僧人沉默了會兒,點頭道“是的,但我的確有些生氣。”
“生氣什麽?”
平渡如此問道。
“我不知道當妖族南下占領這片土地之後,你們的佛法還能講給誰聽,講給那群畜生聽嗎?”
黑衣僧人的聲音逐漸冷漠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鹿鳴寺最好在那之前便先消失在這個世上。”
……
……
那座神山,自從神女走後,妖帝來過,但他是來取東西的,所以帶走那株神藥的之後,他也走了。
如今陳朝也來了。
他來到湖畔,來到了那茅草屋旁,站在那邊,看著那花圃裏的某處。
有一個坑。
神藥既然被拔出來,原來的位置自然就留下了一個坑。
神藥被妖帝帶走了,不管神藥此刻的藥效如何,但始終是一株神藥,此刻神藥到了妖帝手中,事情一下子就很麻煩。
陳朝沉默了很久,轉身的時候,看到了那頭白鹿。
它和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那樣,鹿角上頂著花環,看著那麽聖潔而富有生機。
陳朝伸出手摸著它的腦袋,眼神裏沒什麽情緒,他隻是笑著說道“他越強大,這件事不越有意思嗎?”
說到這裏,陳朝自嘲一笑,“我寧願那是個沒有意思的故事才好。”
像是史冊裏大國征伐小國那樣,摧枯拉朽,十分簡單地就解決一切。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