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前世·兩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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皚皚大雪覆蓋了整個盛京,積雪將道路淹沒,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
原先熱鬧的大街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除了幾個掃雪的侍衛,路上連人影都瞧不見幾個。
從宮裏出來,一路上,車夫已經看見不下三個被凍死街頭的乞丐。
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他們倒在某戶人家的大門口,死前大概是想祈求糧食衣物,可惜現在人人明哲保身,自己活命都來不及,哪裏還能再顧得了旁人?車夫僅僅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移開目光,那寫實體裸露在外麵的皮膚早已被凍得青紫,想必再過不久,大雪就要將他們吞噬。
車夫跟了馬車裏頭那位姑娘也有一段時日了,清楚她的性子,是絕不會做出善心大發的舉動的人。哪怕有人死在她的麵前,恐怕能得到的也隻有漠然一眼。
這般想著,車夫低聲詢問道:“姑娘接下來是要去哪兒?”
“花樓”二字在舌尖滾過,鬼使神差間,她道:“去七裏巷。”
長公主府和康王府都在七裏巷中。
想當年,華安長公主和康王,一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嫡親長姐,一個是多次救駕的異姓王,與先帝結拜兄弟,情同手足。
其聖眷隆恩,不止叫多少人背地裏嫉妒。
再看現在。
偌大的府邸,空蕩蕩的,好似一座死人墓,蕭條陰冷,毫無人氣。
馬車在長公主府外停留片刻,車夫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她出來,又不敢問,免得被誤會成催促。正惴惴不安之時,一個女人出現在目光之中,衣著普通,麵容普通。
車夫趕忙將人攔下來。
女人道:“既已到此,為何不敢露麵?”
馬車裏頭響起一聲輕笑,緊接著傳出少女溫柔的話語。
“鍾大人到底是和華安長公主有著過命的交情,即便忙的焦頭爛額,也要時不時過來看看。”她輕聲細語,語調含笑,“怎麽,是怕我一把火燒了這座宅子,鍾大人連最後的念想也沒有了嗎?”
鍾如焉沉聲道:“為何不敢露麵?”
在秦徹蟄伏多年,一朝得逞,大開殺戒的當日,眾人終於發現那個唯唯諾諾,卑賤透明的五皇子是一匹多麽狠毒扭曲的豺狼,與此同時,那個在他身後出謀劃策,排兵布陣的少女也走到世人眼前。
而不論是她那智謀近妖,心思縝密的性子,還是心狠手辣,令人防不勝防的行事作風,都沒有她的身世來得叫人驚駭。
華安長公主疼了十多年的次女,兩個兄長庇護,長寧郡主放在心尖的妹妹,竟然是個冒牌貨!!
真正的明珠,卻是這位和暴虐無道的五皇子合作的少女。
聽說,她是在一個沒落偏僻的小山村長大,從小過著非人的日子,一直到十歲那年,即將被賣給老漢做媳婦,終於不再忍耐,毒殺了整個村莊後投奔了流寇,一直到現在,那些從來不被世家們放在眼裏的土匪,在她的謀劃下,成了令人難以忽視的一股勢力。
如今,這股勢力還變成了一把刀。
一把懸在他們脖子上的刀。
由此可見,這位打一出生就被掉包的真正的“長公主府二姑娘”,是多麽手段了得!
也有人想要拉攏她,至少棄暗投明吧。
要知道她的母親可是華安長公主,華安長公主為了凜朝不說殫精竭慮,那也是嘔心瀝血,身為華安長公主的女兒,即便心中有仇恨,也不能和一個通敵賣國的逆賊同流合汙!
然不論他們怎麽做,她都無動於衷,甚至於除了韓家人,還沒有其他人見過她的真麵目。
鍾如焉等待了多日,才終於等到她。
麵對鍾如焉的逼迫,馬車中的人聲線柔和平靜,似乎還覺得有些可笑。
她道:“我與鍾大人素無瓜葛,見與不見,又有什麽區別?”
話音剛落,一道掌風來勢洶洶,車夫都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鍾如焉出手揮開車帷,下一刻,嬌小玲瓏的身影如鬼魅般探出手掌,再定睛一瞧,一個抓住了對方的手,一個將匕首橫在鍾如焉的脖頸處。
鍾如焉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幾經滄桑的目光描摹著她的眉眼,忽然眼眶一酸,竟落下淚來。
她喃喃道:“像,太像了......”
比起體弱多病,常年臥榻的長寧郡主,麵前的少女和華安長公主仿佛是一個模子立刻出來的。
她唇畔還掛著淺淺的笑意,可手中動作迅速而不留情。
“和你那死了的摯友很像是嗎?”
鍾如焉道:“那是你的母親......”
“我當然知道那是我的母親。”笑語晏晏打斷,她垂著眼眸,眼下淚痣楚楚動人,就連語調都變得哀傷不已,仿佛眨眼間換了一個人似的。
“在我被欺淩,毆打,羞辱,遭受一切不堪的時候,母親在哪兒呢?”
鍾如焉張了張嘴,想為華安長公主解釋,不論是麵前的少女,還是華安長公主,他們都是受害者。
可惜沒有人願意聽這種話。
她淺淺一笑,自說自話道:“在我生命垂危之際,我的母親,怕是還對韓雲韻嗬護有加吧?”
“所以,她該死呀。”
任何辜負她,背叛她,舍棄她的人,都該死。
華安長公主是受害者,她的子女也是受害者,那麽她呢?
她算什麽?
難道要她寬容大度,去原諒他們,忘記自己所遭受的一切?
不可能。
鍾如焉的眼底流露出一絲悲傷,她低聲道:“那不是她的錯,倘若阿姝知道,倘若她知道......她一直都是愛你的。”
“不是她的錯?”輕輕念著這句話,她笑了一聲,認真道,“識人不清,剛愎自用,盲目親情,這些不是她的錯?”
“舍小家為大家,她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偉大?她是不是覺得自己生來就是該為凜朝付出?那麽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生下我們?鍾,大,人!”
她一字一句,像小錘子砸在鍾如焉心上,“如果我了解的沒錯的話,不止是我吧?華安長公主的長子次子,她可有帶在身邊細心教導?那位孱弱多病的長寧郡主,她可有日日夜夜陪伴,貼身照料?但凡她拿出處理朝政的一半心思,去教養韓雲韻,恐怕也不會落得那樣下場!”
真是可笑!
華安長公主的死,難道不是她咎由自取嗎?
她胸口微微起伏,甚至惡毒地想,若是臨死之際知道枕邊人和弟弟心懷鬼胎,隻怕華安長公主死也不能瞑目!
鍾如焉靜靜地看著她,忽然道:“你在為你母親打抱不平。”
一派胡言!
荒謬至極!
她冷冷地回望過去,手中匕首逼近,壓出一條紅線。
不對。
她反應過來。
她不該這麽激動的。
長公主府的人,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她很快平複了心情,趁其不備,一腳踹在鍾如焉的膝蓋骨,將人推下馬車。
“鍾大人。”嬌小身影從馬車裏出來,居高臨下看著鍾如焉,“有這個時間來糾纏我,不如,好好為自己的家族謀劃吧。”
“這就是你幫著秦徹,對付你母親舊部的原因嗎?”鍾如焉艱難道。
隻有絆住世家,才能和蠻族裏應外合。
鍾如焉眼睜睜看著馬車離她越來越遠,腦海中一一閃過華安長公主等人的麵容,最後一個是秦清。
她病的神誌不清,看見她來,喃喃問道:“鍾姨,我想不明白,我連性命......都可以為她豁出去,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這樣待我?”
——因為那根本不是你的妹妹啊。
時至今日,那一切才有了答案。
鍾如焉忍著疼爬起來,對那馬車中的人大聲喊道:
“不要和秦徹一起......他會害了你的!”
被仇恨蒙蔽多年,秦徹早就扭曲了。
“她竟然這麽說。”次日,秦徹找上門來,看著靠窗坐著練字的人,摸不清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勸慰道,“我們做自己的事就好,何必管他們?那潁陽許氏的夫人又怎麽會在乎你在外頭受的苦?華安長公主……他們可從未對你有半分疼愛。”
“閉嘴。”冰冷的眼神,讓秦徹不禁心頭一跳。
他頓住腳步,恰好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溫聲道:
“那你......是心軟了嗎?”
她怎麽可以心軟?
難道她忘了別人是怎麽對她的嗎?
長公主府的人已經死光了。
在這個世上,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
他也一樣。
同樣的遭遇,同樣的心性,同樣的選擇。
他們才是同一類人。
秦徹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他眼眸不禁一暗,正要說點什麽,卻見她忽然起身,一陣風與他擦身而過。
“你去哪兒?”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別碰我。”
在那冷淡的目光下,秦徹幾乎是下意識就鬆開了手,他解釋道:“我隻是......”
她不想聽,絲毫不給機會,頭也不回往花樓去。
胸口的火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燒成灰燼,腦海中仿佛有聲音叫囂著。
她不好過。
韓雲韻也不能有片刻喘息機會!
內侍低著頭,道:“殿下......”
秦徹輕聲道:“我們才是一路的,不是嗎?”
她為什麽會動搖?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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