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天下英才入我彀中
字數:6476 加入書籤
武赫六年二月初九,春闈日。
宣室殿內,皇帝徐宗文正在召見中樞大臣商議今年春闈大計。
“九品中正剛完成定品,今年的春闈朕欲以輔機為此次殿試主考官,不知你們以為如何?”
寧製九品中正與科舉製並行,九品中正製以郡小中正,州大中正品評家世、品行為主,然後定品報吏部,由吏部上報內閣審核,皇帝禦筆批準後下發至中書省複核,再發門下省三核,最後交由尚書省執行,方可授予官職。
科舉製則更為複雜,每年夏季先在各縣舉行院試,又稱之為夏闈,參加者為普通士子,合格者為生員,稱秀才。
院試之後,同年秋季在各郡舉行府試,又稱秋闈,由各縣秀才參加考試,通過者為舉人,可為吏。
府試之後,同年冬季在各州舉行會試,又稱冬闈,由各郡舉人參加考試,取五百人,通過者授予貢士,可為官。
會試之後,明年春季在洛陽舉行殿試,又稱春闈,通過者稱之為進士,取二百名。
“陛下!臣以老邁,且內閣諸事冗雜,老臣早已不勝繁巨,哪裏還能抽得身來主持春闈大計,守約剛卸任吏部尚書,不如讓守約來出任殿試主考官一職。”
裴卿望著身側的郗儉,笑著說道:“一來守約作為內閣次輔,有這個資格,二來嘛守約身為中書令,數年來勤於王事,德高望重,由他來做天下士子的老師,沒有人敢不信服的。”
“當然了,這隻是老臣的一些鄙薄淺陋之見,如何抉擇自然還需陛下乾綱獨斷!”裴卿久在中樞,對於皇權和相權之間的分寸把握的非常好。
徐宗文摸著漸長的四寸美須,露出滿意的微笑:“既如此,那就讓守約出任殿試的主考官。”
“臣謝陛下!”郗儉對於這個機會自然是十分珍惜,能有機會成為殿試主考官意味著距離桃李滿天下不遠了。
“那朕就等著你替天下選才了。”
郗儉笑了笑,恭敬地拱了拱:“掄才大典乃國家大計,臣一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徐宗文點了點頭,隨後舉起手中一本奏疏:“這是張令君舉薦國子監祭酒王獻之為殿試副考官的奏疏。”
“這些都是百官舉薦主考官和副考官的奏疏,朕一大早就看了,到現在也沒有看完。”徐宗文將目光放在眾臣身上,巡視一遍後征求意見。
最後定下王獻之為其中一位副考官,還有一位暫定。
根據內閣、吏部、禮部製定的科舉法,規定每年分四季舉行縣試、郡試、州試和殿試。
春闈、夏闈、秋闈、冬闈每年舉行,
春闈在京都舉行,由內閣大學士主持。
夏闈在縣中舉行,由縣教諭主持。
秋闈在郡內舉行,由郡學政主持。
冬闈在各州舉行,由州學政主持。
殿試之後的麵試則由皇帝親自主持,親自測試二十名進士,親自授予狀元、榜眼、探花三甲名次。
寧朝科舉因為起自武赫五年夏,所以以夏闈為首,從縣開始為朝廷遴選人才,經過大半年的科舉進行到了春闈階段,共有二百名進士參加殿試。
二月初十,皇帝欽定寧朝第一次殿試由內閣次輔、承明殿大學士、中書令、吏部尚書、申國公郗儉出任主考官,副考官則由新任國子監祭酒王獻之與散騎常侍徐廣擔任。
王獻之是王羲之之子,王羲之又是晉世以來書法造詣較高的大家,可謂是人盡皆知,而實際上王獻之之書法造詣不輸乃父,甚至更勝一籌,這卻是鮮為人知的了。
何廣出自東海徐氏別支中的東莞一房,算是宗室遠支。其學問淵博,起家謝玄的大都督從事西曹,曆任鎮北將軍參軍、秘書郎、員外散騎侍郎、祠部郎、著作佐郎、散騎常侍、大司農,還曾參與撰寫《晉記》四十六卷,累遷至秘書監。
新朝建立,何廣為前任尚書令王珣舉薦就任散騎常侍,武赫四年內閣下發皇帝製書正式改三台五省製為三省六部製,撤銷謁者台、都水台、侍中省,將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禦史台保留,散騎省歸於門下省,負責審議。
郗儉作為文臣之中僅次於裴卿的存在,由其擔任殿試主考官這足以證明皇帝對於國朝首次殿試的重視,對於二百名進士的重視。
王獻之與何廣二人擔任副主考也是對於前朝舊臣的慰藉和安撫之舉,也是激勵士子們踴躍參與科舉,不要再局限於從前的九品中正製。
“諸位考生請入殿內。”承明殿外,禁軍甲士林立,內侍在殿門外傳喚早已排好隊的二百名進士入內。
“諸位士子,奉皇帝陛下敕令,老夫郗儉忝為今科殿試的主考官,請諸位士子在未時前將卷子謄寫完畢。”
“後學晚輩拜見閣老!”承明殿寬大無比,二百名士子聚集在一起竟然沒有感到一點擁擠。
郗儉大致掃視了一圈,他拿起手中密封的考題,然後當眾用刀剔除封漆打開公之於眾:“諸位,今次殿試的考題是《刑賞忠厚之至論》,請各位看清考題,殿試開始!”
……
二月的雪越下越大,落在洛陽宮宣室殿的重簷之上。
但吹來的寒風,並未讓脫穎而出的二十名進士覺得很冷。
大家看著前方的洛陽宮,除了一望無際的白,似乎沒有別的了。
人群中,何承天耳畔除了響起踩雪的腳步聲,似乎也沒有別的聲響,就這樣過了約莫盞茶功夫,遠處的一抹紅映入眼簾。
那宮牆殷紅似血。
近了。
更近了。
直插雲霄的宮牆,出現在何承天的視線內。
宮牆之下,宣室殿外,數以百計的披甲銳士分散站在各處,他們就如同雕塑一般挺立,而在他們盔上,腰間皆係著白綾,至於身上則落著薄薄一層白雪。
“嗚——”
士子們心情各異踏上了兩邊側麵的石階,在內侍和侍禦史的引導下緩緩步入殿內,何承天望著殿內正中的天下長安四字匾額略微有些失神,也是在此時,低沉的號角聲響起。
隔開承明殿與宣室殿的承明門緩緩打開,隨著二十名士子全部進入宣室殿的那一刻,從宮門兩側的側門,則低首走出一大批人。
為首的是十數名健碩小黃門,他們抬著攆轎健步如飛。
“皇帝駕到!”
一直跟在徐宗文身旁的馮寶此刻唱道。
禦駕到了宣室殿門,本護駕行進的錦衣衛鸞儀司停了下來。
內侍監馮寶微微低首,攙扶著皇帝走下了禦駕。
“拜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徐宗文才站穩腳,道道喝喊聲就響起,一眾健碩小黃門抬著攆轎,就來到了跟前,順勢就跪倒在地上。
緊接著是宣室殿內響起了通過了武舉殿試考驗的二十名武人的唱賀聲。
剛結束殿試的另外二十名士子不甘於人後,也在山呼萬歲。
本次武舉由兵部尚書到彥之主持武舉考試,考試科目有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及論述、武經測量等。
在四十名進士和武舉人之間,徐宗文抬眼望向宣室殿正中,目光掃過,在殿內兩側值守的禁衛,隨後禁衛門立刻單膝跪倒在地上。
望著士子和武舉們的背影,徐宗文步行到禦座上這才緩緩開口:“都起來吧。”
“朕三令五申國中唯父母子女外者禁行叩拜之禮,而仍禁絕不止,你們之中誰能知道緣由為何?”
誰也不知道皇帝策試的第一道題目竟然是議論延續千百年的跪拜之禮。
人群中,何承天站了出去,他朝著禦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回稟陛下,小民可以試為解之。”
“哦?你知道為什麽?”徐宗文笑了,看看一旁唯唯諾諾不敢出聲的士子,此人確實有些鶴立雞群。
“回陛下,君臣跪拜之禮古已有之,為的是君臣有別,亦是為人臣者對君父的敬愛尊崇。”
“至於對父母師長行大禮,父母者生養愛慕濡養之者,有大恩於我,故為人子者自然當恩報之。”
“師長者,傳道受業解惑者也。我初而為人,而萬物眾生之廣未必認之,善惡忠偽之分未必察之,禮儀人倫之道未必明之,人非生而知之者也。師長者,開蒙解惑傳道受業解惑之大恩亦需報之,所以大禮不免。”
對於皇帝的當廷策問,何承天應對自如,甚至可以說是毫不費力。
徐宗文來了興趣,他朗聲問:“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氏,什麽出身?”
皇帝一連三問,何承天自然也要一一回奏,他稍稍抬頭,不卑不亢答道:“回陛下,小民何承天,徐州東海郡郯城人氏,父母早亡,伯祖父何倫乃前晉之右衛將軍,叔父何諱月兮是益陽縣令,小民師承散騎常侍恩師徐諱廣。”
“哦?這麽說你是個有才之人。”散騎常侍何廣是此次殿試副主考,徐宗文有些懷疑了。
或許是察覺到皇帝態度有些轉變,何承天忙回道:“小民隻是心存報國之心之人。”
徐宗文聽了這話不禁對何承天高看三分,於是再問:“那麽你可知朕廢跪拜之禮是為了什麽?”
此時,士子們和武舉人們紛紛把目光投向何承天。
何承天略微思索便不慌不忙答道:“小民以為陛下此舉與晉朝退居江左,中原喪亂百年,漢人遺民胡塵有關。”
聞言,徐宗文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他抬手示意何承天繼續說下去。
“謝陛下!”眾目睽睽之下,何承天又是一揖,他有理有據道:“昔日懷帝湣帝在國遭憂,兩京失卻,永嘉之亂致使國威淪喪,漢家故地為胡虜所竊居,漢人淪為兩腳羊,為胡虜奴仆,求饒跪拜更是不在話下!”
“若非陛下起於青萍,奮威揚武,驅除胡虜,克複兩京,今日之中原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故此,小民以為陛下以一人再造區夏,功莫大焉。陛下是我漢家的脊梁!陛下不願意再看的我漢家兒女為奴為仆,所以陛下廢跪拜禮為的是讓我漢人挺起胸膛,挺起脊梁骨做人!”
何承天的一席話振聾發聵,令宣室殿內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同年士子中本有幾個看不慣何承天在天子駕前出盡風頭,以為他是嘩眾取寵,何承天方才一席話講出之後令懷有此等心思之人立刻汗顏不已!
徐宗文鼓掌而立,忍不住讚歎道:“說得好!難得你有如此的才能見識,希望今日的麵試你能夠給朕留一個好印象。”
“謝陛下!”
很快,在親自詢問了幾名士子和武舉人之後,徐宗文命人下發自己準備的考卷。
給二十名士子的題目是《論富國強民之法》,給二十名武舉人的則是《滅魏平燕之策》。
此次麵試,士子中名列前茅的是謝靈運、荀雍、範泰、何長瑜、傅隆、裴鬆之還有何承天七人,徐宗文欽點狀元謝靈運、榜眼範泰、探花何承天。
武舉前三者為武狀元王玄謨、武榜眼李元德、武探花沈慶之,其中徐宗文對武探花沈慶之寄予厚望,當廷拔擢其為奮威校尉,在征北大都督諸葛侃帳下效力。
沈慶之少年時便以勇武聞名,不到二十歲便隨宗族抵抗孫恩、盧循的亂軍,保衛鄉裏。其兄長沈敞之在諸葛侃帳下擔任征北大都督參軍,徐宗文有鑒於此才決定將其放到北方戰場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