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物是人非舊情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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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府之國,地傑人靈。
    省會蓉城在這個時期,在不少的街道兩旁都種有法國梧桐樹,林蔭蔽日,帶來涼風習習。
    公共汽車穿行其中,一下子就衝澹了因為天氣炎熱,所給人帶來的那種不適感。
    尤其是走到桂花街的時候,盧苗帶著羅旋下了車,說是時間還早,想隨便走走。
    這條街上種植的桂花品種不少,其中也穿插了一些四季桂,此時正值開花。
    一陣陣清幽的花香,隨著午時的微風飄來,不由讓人微醺。
    “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盧苗歪著腦袋問,“你怎麽一會兒跑南邊,一會兒又跑北邊呢,是想當候鳥嗎”
    羅旋微微一笑,“趁著年輕,我們得響應上級號召,到最落後的地方去,到最偏遠的地方去,到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去好吧,其實是我在一個地方待不長。
    心裏總想去那些沒有去過的地方看看,去體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你呢我聽你爸說,你現在在圖書館裏工作”
    “嗯,那裏安靜,那裏有書香。”
    盧苗都眼神,已經不負當年那麽純真,而是多了一股世俗的滄桑,“在別的單位,我也去上過班。一剛開始的,誰也不知道我和我爸之間的關係。
    所以剛上班的時候,一切還很正常,我隻需要做完我份內之事就可以了。”
    “隻可惜好景不長,一般也就是上個三個月,最多半年哎!基本上到了這個時間節點之後,單位上的同事和領導們,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大家夥都會知道我的出身”
    聽到這裏,羅旋算是明白了:
    在個人前途上並沒有什麽野心,也沒什麽追求的盧苗,她隻是想安安靜靜的上班、本本分分的做事。
    但隻可惜因為她的家庭關係不普通,以至於盧苗即便是想做個普通人,那也成了一種奢望。
    雖說她從來不會打著盧剛的旗號出去做事,從來也沒想因為她爸的影響力,而撈取什麽個人好處。
    可現實情況,不允許呀!
    就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錦雞,即便是她從來不對外展示渾身的絢麗本色。
    可要想隱沒在一大群家雞裏麵,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說這個時期的人,大多數人都是大公無私、公事公辦的。
    可架不住有一少部分人,總想通過這樣那樣的“關係”,從而攀上高枝。
    被靠著大樹的人,是沒機會像那些石縫裏長出來的小草,去迎接風吹雨打的
    剛剛一起風,自然就有人會主動湧過來替她加衣;還沒等到飄雨,大把的人會主動把傘具給送過來。
    “有些時候我還真想學你,到那些偏遠的小山村裏去,就那麽平平常常的、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盧苗望著羅旋問,“要不你帶著我,也一起去下鄉去插隊吧”
    羅旋搖頭,“溫室裏的花朵,總羨慕外麵野花身上那種肆意。室內的盆景造型樹,總是羨慕長在懸崖峭壁上的那些古柏
    可真正的要是把它生長的環境,調一下呢那將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結果,難道你心裏沒數”
    盧苗沉默了。
    其實盧苗並不是一個喜歡離開她熟悉的生活環境的人,這一點上,她和陳曉端一樣。
    她們喜歡過的生活,是那種可以預計到她們自己的明天、後天、甚至是明年將會是什麽樣子的,很穩定的生活狀態。
    一旦她們的生活狀態,發生了猛烈改變,盧苗和陳曉端就會變得茫然,不知所措。
    ——畢竟這個世界上,具有冒險精神的人還是少數;敢於有勇氣隨時打破自己的固有生活狀態的人,不多。
    這就和絕大多數普普通通的工廠職工、生產隊社員一樣:他們喜歡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定時定量數到手工資的穩定生活。
    一旦讓他們重新擇業,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陷入一片恐慌,和對未來的茫然
    盧苗其實也和他們差不多。
    隻不過由於盧苗的生活條件,更加的優握,她是不會麵臨這種選擇而已。
    羅旋和盧苗二人在桂花街走著走著,漸漸的,也就沒了多少話題。
    這些年生活上的巨大差異,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疏離感。
    為了打破難堪,盧苗提議先去吃飯。
    等到進了蜀香樓,按照規矩還是先得去櫃台上點菜,預先把糧票和錢交上去。隨後飯店才安排員工過來領座,然後才會開始上菜。
    兩個人點了一份夫妻肺片,一份紅油白肉,盧苗口味比較清澹,所以又點了一份清炒空心菜、一份當時在內地還比較罕見的蒜泥菜心。
    正當羅旋掏出《全國通用糧票》和現金,準備付款之際卻被盧苗給按住了,“到了這裏你就是客人,怎麽能讓你掏錢呢再說了,你這全國通用糧票多金貴呀!
    我這裏有蓉城市本地糧票,還是由我來掏吧。”
    雙方的生活條件都很好,不差這點錢,所以羅旋也不客氣,就由著盧苗來。
    結果沒想到卻被櫃台上的負責人,給笑嗬嗬的謝絕了:“哪位同誌,本店現在也是屬於涉外飯店了,按照有關部門的規定,是可以先用餐後付款的。”
    先吃,後給錢
    羅旋心中忍不住有點疑惑:先前排在前麵的那些顧客,他們明明都是按照老規矩,先點菜,付款。
    然後服務員才領著他們去座位上,按照編號落座
    為什麽輪到自己這裏,規矩就變了呢稍稍動動腦筋想一想,羅旋可以很肯定:這絕不是因為自己長得帥的原因。
    既然如此,看來就是和盧苗有關了。
    不想在這種細節上過多糾結的羅旋,索性也就不管了。而盧苗雖說出身很好,但她的社會經驗,卻並不算太多。
    聽到飯店負責人這麽一說,本質上還是很單純的盧苗,倒也沒多想。
    等到服務人員飛快的把菜品端上來之後,那就開吃。
    二人在飯桌上話也不多。
    無非就是羅旋勸解盧苗,不要胡思亂想,在圖書館裏上班挺好的。
    那裏麵的人事結構簡單,工作也並不繁忙,相當於大家都是提前在養老,簡簡單單的就這麽工作一輩子也就是了。
    而盧苗呢,則再三叮囑羅旋要注意保重身體。
    做什麽事情不要那麽急,不要違反一般大的原則,要順勢而為等等這些。
    等到吃完飯,盧苗柔聲朝著服務員打個招呼,示意她過來結賬。
    沒成想,那個女服務員隻是朝著盧苗微微一笑,隨後轉身反而往櫃台那邊走。
    不到一分鍾之後,飯店負責人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實在是不好意思,你們這一桌的菜品,屬於是我們飯店剛剛推出來的新品。”
    盧苗不解,“請問這位同誌,你這是”
    “走吧。”
    羅旋拉起盧苗說道,“這位負責人的意思是,我們很幸運的,成為了他們剛推出來的新菜品試吃顧客
    人家隻需要我們反饋一下菜品的味道如何,或者是哪些地方需要改進僅此而已,飯錢是不要的。”
    羅旋偏頭問那位飯店負責人,“就是這樣的,對吧”
    “對對對!”
    負責人那一張臉,笑的比街上的桂花還要燦爛,“我們飯店隻是想征詢一下,你們寶貴的用餐意見和建議,所以這些菜品,兩位同誌是不用結賬的。”
    剛剛推出來的新式菜品
    盧苗扭頭看看桌子上的“夫妻肺片”,這都出現好幾百年了吧
    “紅油白肉”雖說名氣並不大,但它在川菜裏麵,也是一道非常常見的涼拌菜。
    實在是看不出來,它有哪一點和“新式”兩個字沾邊。
    至於說空心菜和蒜泥菜心,這種烹調手法,也是屬於司空見慣的“上河幫”範疇,哪有啥子新鮮之處
    不過盧苗的社會經驗不是那麽豐富,人卻是冰雪聰明,她腦子稍稍一轉,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臨出門之際,盧苗從從她的小挎包裏掏出對應的糧票和現金,一把放在收款台上,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盧苗雖說不認識這裏的負責人,且這家店也隻是第二次來吃飯。
    但卻架不住有心人,人家能認得出來盧苗啊這也就是她,之所以被困擾的原因所在了。
    等到出了飯店,盧苗也沒心情逛街了,而是坐上公交車就準備回家。
    一路上羅旋也沉默不語,隻是一個勁兒的盯著窗外。
    說實話,在比較荒涼偏僻一點的塞北待久了,驟然再回到這繁華的大都市裏,確實讓人的心頭,難免湧上一股難以描述著複雜滋味。
    那股唱著信天遊的黃土高原,蒼涼而厚重,貧瘠卻又充滿了火熱。
    而在蓉城這裏,景致更為繁華喧囂,火辣之中又不乏溫婉。
    “看什麽呢”
    盧苗輕輕碰碰羅旋的胳膊肘,低聲問,“是不是在忙著,看蓉城的辣妹子呀”
    羅旋嗬嗬一笑,“是啊,美不勝收,目不暇接,隻恨自己的眼睛隻有一雙,實在是不夠用啊!”
    其實在這個時期,大家穿的不是藍色的製服,就是黃色的高彷軍裝。
    即便是在這炎熱的夏天,向來以性格潑辣聞名的辣妹子們,大不了也就是上身穿一件小花白襯衣。
    下麵依舊和別的地方的姑娘們一樣,穿著一條很寬鬆的藍褲子。
    而她們的頭發,不是清爽利落的短發,就是紮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子。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
    滿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全是這種清一色的中性打扮,哪有什麽好看不好看
    要是和塞北的姑娘比起來的話,她們無非就是皮膚更為白淨一些,臉蛋更為精致一點兒而已。
    當公交車行駛到一片全是由小巷子組成的區域不久,盧苗便帶著羅旋下了車。
    “你給我一個地址,我自己去就行了。”這次回到老家鄉,見到故人,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疏離感。
    所以羅旋開口道:“我還是不耽擱你的工作了,你直接去圖書館忙你的吧,反正到時候我和你父親的談話,你也不太好參與。”
    盧苗微微一笑,“這一片的巷子非常的複雜。哪怕我就是把地址給你寫在紙片片上,你恐怕也得費半天勁,才能找得到。”
    “而且呀,等你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你連院子門都進不去。”
    盧苗笑的有些勉強,“現在我家居住的院子,和以前不一樣了。要是以前的話,我們同院子裏的孩子們,還能在一起玩、想約著出去逛逛街。”
    “可現在呢,他們插隊的插隊、上班的上班,而且因為小時候那些玩伴,他們家裏的父母工作變動很大。
    ”
    盧苗歎口氣,“即便是小時候玩的最好的閨蜜回來了,我們彼此之間,偶爾在院子裏碰麵,頂大也就是點點頭、澹澹打個招呼已經沒有半分以前那種親密感。”
    “有些時候我甚至在想啊,小時候,天天盼著長大。現在長大了,卻又很懷念小時候。隻不過,現在回不去了。”
    盧苗拉起羅旋就走,“走吧,其實有些時候,我覺得與其相見,還不如懷念。
    現在盧苗所說的這些話,意有所指。
    但更多的是有感而發。
    所以這個大變革、大破大立的歲月裏,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轉變的實在是太快。
    盧苗一邊帶著羅旋往一處林蔭繁茂、旁邊有小河流水潺潺的地方走。
    一邊繼續感慨:“現在我突然發現,與其大家相約去茶館裏坐坐,聽聽戲、看看變臉,其實還不如隻保持書信往來,大家之間,反而還更放得開、更加的融洽一些。”
    羅旋不由聽的心頭一緊。
    這些年,盧苗也給羅旋寫過信、也會像以前一樣,在信裏麵夾一點糧票,現金之類的。
    隻不過,自己倒是盧苗沒回過幾次,但凡寫回信,多半就是讓她不要再給自己寄東西了
    其實不接受這些東西,也就相當於回絕了別人的好意,更是割斷了彼此之間,用以聯絡感情的紐帶。
    人長大了,慢慢的就會被社會盤的包了漿。
    每個人的身上,自覺或是不自覺的,都會給自己加上一層保護殼。
    誰也不會輕易的敞開心扉,向別人展示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麵。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等到了一處院子裏有幾顆黃角蘭樹、院外種滿了爬山虎,和無數桂花的地方。
    盧苗朝著掩映在繁茂綠植後麵,差點都和周圍的整體環境完全融為一體的門房,朝著玻璃窗內出示了一下她的證件之後。
    隨之一道古樸而沉重的木門,便緩緩開啟。
    一看就分量知道不輕的這道大木門慢慢打開,但卻悄然無聲。
    等到進了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棵參天大樹,有了樹陰的遮蓋,便將外麵的喧囂和炎熱之氣,頃刻之間就消弭於無形。
    在高大的樹冠與半人多高的萬年青之間,隱隱約約露出幾幢別墅的邊角。
    盧苗默不作聲的走在前麵,隨後進入院子裏最為安靜、最為整潔的一角,那棟古香古色的二層別墅。
    二人走到別墅前的門廊。
    盧苗剛準備從挎包裏找鑰匙,不料大門卻被先行打開。
    原來卻是盧剛,他親自下來開門,“好小子,我還以為這麽多年了,漠北的風沙,會把你摧殘成一個半大老頭兒你個好家夥,居然卻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