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選我還是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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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頭見晏天驕飛身撲去救一隻不知是貓是狐的短白毛獸,汝蘭訝異一瞬,心底一邊疑揣晏天驕這毒貨也有愛好小動物的惻隱之心,一邊見有機可趁,便與他錯身而過,健步如飛衝跑過去救顧若。

    顧若此時的腳有大半截被晏天驕凍成了冰塊,一條手臂生生沒有了,臉也白得跟個鬼似的搖搖欲墜,汝蘭見了也是眼眶一酸。

    這個傻子!

    真傻!

    從小性格就古怪,父母不親,也沒有同齡夥伴,隻有她這麽一個師姐。

    汝蘭想起自己跟她一樣愛而不得,也都盡幹憨事。

    之前她腦子抽了,聽信了她那一番得不到寧可毀了的傻話,給對她真心愛護的師尊下藥,到頭來簡直是腸子都悔青了。

    有那麽多能夠想得出的辦法,又何必玉石俱焚呢,後來她想通了,便找到她那修佛修得四大皆空的兄長當說客,打算先緩和一下跟師尊的緊張關係,以後再徐徐圖之。

    可沒想到顧若幹的事比她更絕,之前在第二界用“地雷符”沒炸死晏天驕,到了第三界瞧那一地的焦黑痕跡,就知道她更是拿出了“紫符”,就她這不死不休的態度,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這是擱這殺仇人呢。

    她這師妹這樣追男人,除非那個男人腦子傻了或者有受虐傾向,否則她這一輩子能夠追到人,她汝蘭將腦子切下來給她當凳子坐。

    心中怒其不爭又滿心無奈,汝蘭幹淨利索地抽出了她的本命法器——南無坤帶,這件法器是澄泓送她的,加持了佛法之力,持大智,天下妖物皆俱之。

    她將靈力灌注一揮,那橙紅色指寬綢帶便一圈一圈地纏住了暗墨深藍色的冰塊,南無坤帶慢慢收緊一揚,便碎裂了緊錮住顧若行動的堅冰。

    眼下顧若的雙腳早被凍得發紫發烏,隻剩麻木的無知覺,也不知道還保不保得住,汝蘭也沒有時間停留給她治療,失了支撐固定的冰塊,顧若腳下一軟,便朝旁邊倒去。

    “師姐……”

    聲若遊絲的呼喚。

    汝蘭及時抱住了倒下的顧若,她冰冷的身軀僵硬無比,又是那麽地輕……本來就沒有幾兩肉,這下還沒有條胳膊,可不就輕飄飄的嗎?她口中怒罵了一句“臭丫頭,不要命了”,也不知是氣她魯莽妄為,還是氣晏天驕半點不留情麵。

    她將人給一把抱起,沉怒著臉頭也不回,帶著顧若先行離開了。

    晏天驕這貨不是善茬,趁他被那隻小靈獸絆住腳無暇顧忌報複,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她可不想跟他死纏浪費通關的時間。

    “小一,這是第二次了……”

    晏天驕並不是沒有察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汝蘭帶著顧若飛速逃跑的背影,又收回視線,鳳眸流轉如波,化了冷若冰霜的煞氣,似閉非閉的狹長鳳眸盯著尋寶鼠“你想好該怎麽報答我了嗎?”

    要知道他向來沒有做好事不留名、幫人不欠情的大氣胸懷,他要的東西若搶不來,那他就偷,偷不到他就騙,他向來心性堅持而乖戾,一根針一條線他若上了心,都不會輕易放手。

    顧君師覺得尋寶鼠的脖子估計因為沒有粗壯的頸椎支撐,稍微挺立多一會兒便有些發酸,她不經意偏頭歪了歪,尖耳感應寒意細微抖動,身後乖萌而扇動著雲屏般的白毛左一下、右一下。

    晏天驕鳳眸起閃出異樣的神彩,乍現一瞬的光將那常年不散的陰翳霧意趨散了開來,如秋天明淨的水波被怕水的貓爪輕輕地點撥了一下,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可可愛愛的小家夥,偏要擺出這麽一本正經的表情,這種反差萌讓晏天驕好想將它抱起來做些什麽。

    至於想做什麽……他也不知道。

    尋寶鼠躬起有些圓鼓的胖白身軀,伸出一隻粉色腳尖,在地麵橫豎楷正寫道“你跟我來。”

    她寫完,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圓溜溜的大眼因為他的陰影而折射不出任何的光線,就像一團濃墨漆黑。

    她與一般人所看見的世界有些不同,顧君師的瞳孔是看得見“因果線”的,隨著她的修為越高深,呈現在她眼中的整個世界將更為“”。

    她能看到,不知何時一道“因果線”被天道牽在了他跟她的身上。

    真真假假的救助,她真真假假的受著,天道這是將“眼”放在了她的身上,直接便將這筆帳算在了她的頭上。

    “因果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深、變粗,如今不過是一條細線,她打算就拿這一關的“通關線索”來斬斷這一條線,她不打算跟晏天驕這個少年多有牽扯,畢竟他在她中沒有任何價值存在。

    她現在是一隻尋寶鼠,自然可以任意發揮它的長處,要找一件東西不在話下。

    “小一,我可能走不了……”

    卻沒有想到,晏天驕拿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她的小臉,黑翎般長睫難得不帶任何陰戾柔順地闔蓋了下來,嘴角嗌出幾許倔強的無奈,“啪”地一下給她倒下了。

    顧君師微怔,意識一探,這傷……虧他還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對顧若百般恐嚇折辱,後來汝蘭帶著人逃跑,他也冷穩下來沒有繼續追擊。

    她早該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屬於狼崽子的睚眥必報,盛氣淩人之時哪會容許別人這麽輕易從他上逃脫,原來他早就是強撐的紙老虎了。

    也是,那道“紫符”可是能夠秒殺元嬰巔峰以下的全部修士,他硬受生了一擊,還能夠使出那樣冽厲的招數反殺顧若,將她重創,他已經是足夠強悍了。

    天下又要開始下“刀子雨”了,跟這些參加“新人榜”小輩們的實力不可同日而語,他們隻能夠在“刀子雨”出現那一刻感應到,而顧君師卻能夠看穿幻峰內的一切構局,探知到第三界刀峰什麽時候、什麽位置會落下“刀子雨”。

    如今晏天驕倒下了,背部的傷她也看清楚了,硬要形容那就是炭上的肉被烤得焦糊的樣子。

    她定神那片傷處盯注了片刻,“紫符”之下,連元嬰巔峰都夠嗆,更不用說尋寶鼠一隻沒甚本事的獸了。

    它若被劈中,不死也會變成一團焦黑的獸。

    得人庇護而完好無損,與顧君師同步意識的尋寶鼠現她傳送著自己的情緒。

    它想幫他,它想救他。

    它是一隻心軟又善良的獸,沒有見過多少人,心思質樸而簡單。

    誰幫它,它就幫誰,有恩要報。

    心硬如鐵、利益至上的顧君師因為是外來意識,一旦本體的意識意念過強時,多少也會影響到她的抉擇。

    她邁著小短腿挨近晏天驕,然後將頭靠過他的背部,從別處來看就像親一樣的動作,她調整了神識的本源之力,然後將附著在他背部的雷電殘餘傷害給“吸”了出來,又“哺”回一股強韌的力量包裹住傷處,它就像一層隔膜阻擋著傷勢內部繼續惡化與外部加重。

    他不會死。

    顧君師對尋寶鼠道。

    它見到她做的事情之後,執著的意念漸漸稍散,又乖乖地蜷縮回原處,不幹擾它的女主人做事。

    顧君師用的是尋寶鼠的身軀,力量跟體型都有限,她將貓大的鼠身稍微變大了一些,摸約變成一頭狼狗般大小,這並不是尋寶鼠本身的能力,而是她顧君師,當然現在她與尋寶鼠共享意識,也算是它租賃她身軀,她免費教它一項本領交換。

    顧君師將昏迷的晏天驕馱到背上,但他那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則拖拽在地上,也不是不能再變得巨大一些,想當初救六絳浮生時,她就曾將鼠身變化丈高,可這樣太過消耗尋寶鼠的靈力了,它之前消耗的靈力還沒有恢複,若強行化形會損耗它。

    這樣也無有不可。

    她就這樣半背半拖,像個含辛茹苦帶著病重“兒子”求醫的“老母親”一樣,帶著他去找通關線索。

    晏天驕不是凡人,身體因修為增進而不斷地精煉成鋼,他自也不怕被地麵的石子跟凹凸摩擦劃刺,他這一身紅紋玄袍也非凡品,也不會被輕易磨損破爛。

    所以這麽一來,對於晏天驕而言不存在傷害,頂多就是這種趴在鼠身拖著走的姿勢……略顯狼狽不好看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晏天驕睜開了慵懶的眼眸,朦朧地醒了過來。

    他在動。

    不,不是他在動。

    而是他身下的東西在動。

    他的腦子忠實地反饋著身體感知到的意識,他趴在一個體溫較高的物體上,它經風輕拂的短絨毛比喀蘭幼貓還要軟滑,它每走一步,他都能夠感到皮肉之下的骨骼交錯運動的動作。

    他四肢無力垂落在地,隻有上半張身軀靠在它的背上,他將臉貼蹭在它毛發較為豐厚的頸間,一動不動,在別人眼中或許會認為這頭獸身上馱的是一具屍體。

    它身上沒有獸類的腥臭味道,反而帶著一種雨潤過後的青草清新的味道,聞久了他覺得還捎帶點兒甜。

    之前是他護著它,他重傷暈迷之後,便改由它護著他。

    他看中的獸,果然跟別的那些寡情薄義、忘恩負義的獸是完全不同的。

    “小阿一。”白絨細毛之中,他露出一雙淺褐色的鳳眸,少年眉弟清雋,因心情極佳而流盼生輝,長而細卷的睫毛微彎似月。

    黏黏糊糊的。

    顧君師“……”怎麽又變名字了?且一個不如一個。

    “吱~”

    嫌棄的發聲。

    “你真好……”他將臉埋進了她敏感的頸間,呼吸間溫熱的氣息吹拂過,還……蹭了蹭?顧君師屬於獸脆弱的部位被人觸碰,本能地一僵。

    “吱!”

    警告的發聲。

    晏天驕聽不懂獸語,他鬆散著手腳,不必強撐,不必用力,由它帶著他走向不知何處。

    雖然傷重不支,但他卻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輕鬆的感覺。

    他從小都不會依賴任何人,因為他的訴求從來不會得到滿足,他小時候的人生從來也不是他的,而是他母親的,長大之後,他也看透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自私而肮髒。

    就像顧若說喜歡他。

    可他卻一點都不喜歡她,所以她就想殺他。

    情愛就是這樣的自私而肮髒,令人惡心得作嘔。

    顧君師並不知道晏天驕在想些什麽,但她感覺到他平穩舒緩的氣息一下又陰鬱乖戾了起來,這表示他的情緒又開始陰晴不定了。

    走了這麽久,靠著尋寶鼠找東西的天賦,他們終於快要找到了通關線索的位置了。

    這時她馱著他走過的地麵準備啟動“地刺”,顧君師動作敏捷躬身一躍,朝旁邊避閃開來,中途猝不及防的晏天驕沒穩住,“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有些傻了,顧君師這時想起了被甩掉的他,趕緊回頭再將人叼起拖走。

    晏天驕臉色青白雜交,鳳眸微眯看向顧君師,為她忘了自己而幽怨冷睇。

    顧君師坦然迎視。

    這是獸的本能,遇到危險第一時間自然是先緊顧著自身,舍己為人是被道德觀束縛的人修。

    晏天驕這一次倒是奇跡地看懂了“顧小一”眼中表達的意思。

    他要苛責一隻連自己都保護不好的小獸因為一時遺忘了他而逃命的過錯嗎?

    顯然,還有理智跟思想的晏天驕做不出來。

    它連理直氣壯的眼神都這樣吸引人,晏天驕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原諒它了。

    在連綿的山巒峰岩,日光如一股暖陽射向一片灰色岩石之中鑲嵌根住的一塊紅褚石,當光線打在那片紅色斑駁紋路的岩石之上,岩石中隱約綻開著一種異樣的光芒。

    找到了。

    她將晏天驕擺好放在地上,然後在地上認真地寫了兩個字“等我。”

    “你去哪裏?”

    晏天驕叫住它。

    顧君師回頭,長頸與背脊秀骨連接尾部線長流暢成一條筆直的線,一種高昂而刻的站姿,明明看起來那麽弱小的一隻靈獸,身上那令人琢磨不透的閑懶氣質跟姿態卻像極了高傲高冷的人類。

    它的眼神仿佛在說。

    乖乖地在原地等著,我會將你要的東西拿來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