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墮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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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君師暴露在人前之後,她悠悠一眼掃去,幽長漆睫泛璿璣,由於此時傲鶴昂立站姿的緣故,她寬大的袖擺從腰間滑落而下,腹部的隆起弧度一下就袒露了出來。
這一刻,所有人都無比清楚地看到了……證據。
“孩子……”
六絳浮生才吐出兩個字就哽咽住了,某些一直壓抑跟克製的情緒好像一下缺堤了一樣,他一隻手撫按在眼上,聲音已經嘶啞得不像話了。
是他跟……顧君師的孩子?
他修長天鵝頸上至白皙下頜骨的魔紋一下便消淡了許多,雪中敷粉薄紅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淚從麵頰滑落而下來。
“阿一,我們……真的有孩子了?”
他雙肩壓抑地抖動著,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般發哽嗚咽著問她。
他很想將自己僅有的一絲尊嚴都不要了,他要告訴她,他不想和離。
他想問她,就算他們之間有了孩子……她還是不肯要他嗎?
他連父憑子貴都不行嗎?
顧君師看他哭得那麽難受都怔愣住了,就剛才他還一副病態到寧可負盡天下人的殺神模樣,現在一下又一副嬌得泣不成聲,真叫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她沒想到他會對這個孩子……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之前她旁敲側擊問過他,她以為他並不喜歡孩子,也對他們之間的孩子不報以任何期待。
也本沒想挑這麽個混亂的時候讓他知道這件事情。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以前總暗地裏叫他小嬌夫,因為一來他年歲的確小於她,二來他這顆嫩草在她麵前總歸是被寵得嬌縱了一些。
他總以為他某些小動作她不知情,實則她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總知道用哪一種承歡姿態能夠叫她心軟,可她若不順勢而依他,不動聲色不作透露,他或許永遠都猜不透她真正的喜好。
有些事情可以心軟,卻無法妥協。
她允許自己放縱對他投入,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一個人很難,曾經她對一個人有過些許淺薄的好感,但她想……她對六絳浮生或許比起曾經那人那轉瞬便拋諸腦後的淺薄好感,要深一些。
就在這一刻,這一瞬間,她確定了。
她眸色轉深黯,終是平靜地開口了“是,我們有孩子了。”
六絳浮生得她一句肯定的回答之後,倏然放下手,一泓潭澈秋霜的眼眸紅得像兔子,他本來就長得美人當斯清絕而緋麗,又純又欲,這副強忍情緒委屈到了極致卻無處訴說的幽恨眼神,叫顧君師接下來安排的狠話都有些不忍落說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六絳浮生這一世重生之後,顧君師待他就全然不一樣了,人如果沒有得到過,便不會害怕失去,他之前明明牢牢地記住她有一雙無情到不染塵埃的漆黑眼眸,可後來……他卻迷失了自我。
因為,她對他很好,就像彌補虧欠一樣,她將欠他的溫柔跟偏愛、寵寵全都還了他。
除了不愛他,她將一個妻子該做的,不該做的,都給了他。
他失憶之後來到修真界,他是人人看重的天靈根,而她則是人人鄙夷的凡人,他當時心底對她恨意交織,的確享受著這種身份帶來的落差。
可她卻這天差地別的境遇沒有半分抱怨。
她說過,她會一直在他身邊,她就沒有失諾過。
後來,他要閉關三年修煉,他沒有給她做任何的安排跟庇佑,她獨自一個人留在外麵,他其實知道依她當時的處境留在大衍派有多艱難,可他還是對她說了,要她等他。
他當時很害怕她不肯答應。
但最後,她卻笑著對他說,好,我等你。
從那時候開始,他心底那一股瘋狂扭曲的恨意好像被一潭溫池給泡上了。
不知從哪裏聽說過,一個從不動情的人,一旦有一天對一個人一見鍾情了,那就表示是他的靈魂認定了那一個人,哪怕就算失憶了,也會再次忠誠地愛上同一個人。
他自被她一遍又一遍的殺死後,以為那顆曾經對她跳動的心也早就死掉了。
可後來,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越來越忘了恨她,而是一麵給自己洗腦說著非要讓她愛上他,再狠狠報複,一邊清醒地看著自己淪陷在她的溫柔鄉內。
現在,她對他好像自他透露了自己重生一事,態度就徹底不一樣了,她不再會將那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專注溫和眼神放在他身上了,她跟他講話變成了不溫不冷,這一切都就像在表明……他已經跟別人並無什麽不同。
就像,她的心早已變換了季節,而他還站在她許下諾言的那一天。
顧君師見他麵上越來越淡的魔紋卻是問題來了,他必須跟墮魔龍同化,這樣才能叫它放鬆警惕,不至於狗急跳牆,也能讓她徹底解決掉這條墮魔龍。
最後,她一下拍飛那些不忍落。
她看著六絳浮生,要讓他看清楚她不是在開玩笑。
顧君師迎著他複雜而波動劇烈的眼眸,像一具沒有感情的機械,淡淡道“因為,我至始自終都沒有打算留下它。”
說完,她便一震袖,舉起一掌便作勢拍向腹部位置。
而這一舉動讓六絳浮嚇得魂飛魄散,他怒發衝冠,一頭長長的墨青絲全部散亂開來拂到的麵頰“不要——”
其它人也都嚇了一跳,以為她真的狠得下心。
他速度很快,快得連殘影都看不見了,如同劃破虛空直達衝到了她的麵前,強烈的風氣帶動著四周的空氣都一陣扭曲,他恨恨地抓住了顧君師的手,指尖冰冷止不住地發顫,麵龐上的魔紋已經深到入骨的程度。
而顧君師等的就是這個時刻,她抬眸,昏沉雲黑的大風吹動著她的發絲跟衣襟,她忽地沉聲“夫君!”
六絳浮生那一雙魔氣灌注,魔性漆得得連眼白都消失的瞳仁一滯,她抓緊時機,五指並驅刺入了他的腹部,噗——原來的傷口血止住了,再被被撕裂來,與此同時一朵墨藍色的火焰從中燃起。
“火焰”朝他周身綻放的墨藍色“花瓣”飄飄揚揚,上下翻飛,將他腹部連同胸膛處都舐卷而去。
痛——
撕心裂肺的痛意傳來,讓六絳浮生喉間禁不住嗌出難耐而痛苦的呻吟。
“浮生,忍一忍。”顧君師亦白著一張臉,她將已經跟六絳浮生靈根產生了締結交織的“龍丹”還有被冥火一並燒裹著的墮魔龍一道挖了出來。
血從手腕處一直淅瀝地滴落,滾燙的,他胸前腹下全是腥紅的血,顧君師也是,他如確如她所願,強忍著一動不動,而她也沒有片刻的遲疑。
這一招,幾乎算得上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這時墮魔龍終於知道顧君師一開始計劃到現在究竟是在打什麽算盤了。
她竟然想將它鎖死在這具無垢之體內,利用它不可能輕易占據、但又打算慢慢消磨吞噬掉天靈根魂魄的惡毒想法,再將計就計,在它們融合得越來越緊密,徹底無法分開之際,再將它的全部力量從他的丹田之中挖出來。
它的全部力量是什麽,就是那一顆被它吞噬卻還沒有徹底消化掉的龍丹。
龍丹一旦不在了,依它本身的魂力根本抵禦不住冥火的炙烤,並且冥火可由顧君師恣意控製,專克它這類死魂,而不傷及六絳浮生的神魂。
這個耍陰謀詭計的女人,算計得夠深啊!
也夠毒辣!
對於“魔龍”她選擇將它們吸入“黃泉之門”,而此時輪到它了,她連一絲能夠存活下來的希望都不給它,直接就是要將它灰飛湮滅!
墮魔龍咆哮著在六絳浮生身上出現了撕裂的重影,它的憤怒跟驚懼是那樣顯而易見,它恨意濤天地瞪向顧君師,卻被她望過來的深淵眼神給死死地定在那裏了。
它這一刻,腦子裏忽然閃過一道清明的思緒。它忽然明白,顧君師要讓它死無再生之路。
她在憤怒,也是在報複。
她看似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一樣,依舊冷靜自持沒有將任何情緒表現出來。
是它毀了她為她孩子求得的一線生機,是它毀了白塔城,毀了龍髓,在它告訴她真相之時,她就已經為它製定了它的結局。
這個仇,她一直都記著得。
她要讓它,為她的憤怒付出絕對慘痛的代價。
墮魔龍全身發寒,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可怕,難怪她能成為“黃泉之主”,將來她或許還能——
不,它不能認輸,它不能就這樣被燒死!
“六絳浮生,你不恨嗎?你要恨啊,你忘了是這個女人,她欺你、騙你、殺你!”
“放了我,我替你殺了她——”
它拚著最後一絲力量,想將六絳浮生繼續操控著跟顧君師敵對,但此時的六絳浮生卻一改之前癲狂怨恨的神色,他將它死死地鎖在體內,哪怕顧君師當著他的麵,在掏他的丹田,他痛得全身都在哆嗦,都沒有任何動作。
他此時的眼神十分清醒,哪怕周身洶湧的魔氣快將他身形都掩埋了。
最後,一股來自於顧君師體內的黑氣將六絳浮生身上的魔氣給覆蓋住了,它的顏色是那樣濃,卻又那樣純,沒有一點雜色,卻讓六絳浮生感覺它像“吞”一樣將那些讓他又冷又痛的魔氣都剝離了。
墮魔龍不敢相信之前那扔一把火就燃的六絳浮生,此時卻像一堆被打濕的柴火一樣,半點火星都燃不起來,反倒是它被那冥火燒得恨不得撕掉一層皮,像是千刀萬刮。
“顧君師——你以為你在修真界能夠安然無虞下去嗎?你盡早會被當成障礙鏟除了,你將來必不得好——”
它慘烈地叫了一聲,然後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慢慢消散了。
顧君師滿手的血,她攤開手掌,看著上麵的龍丹,它此時已經被魔氣染黑,不大不小,就像一顆魚目的珍珠一般大小。
六絳浮生的丹田處破了一大洞,靈根也受損,墮魔龍消散之後,他便忍不住大口地吐著血,朝前一倒,無力地靠在了顧君師的身上。
他睫毛盈著潮濕之汽,眼前一片花白,虛弱道“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你這個負心的女人。”
顧君師聽到他的苦澀的抱怨,勉強支撐著他,可當她剛一伸手,腹中如萬根灼熱的利刀刺著,一股絞心的疼痛遍布她的全身,連禦空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跟六絳浮生一道從高處掉落。
下墜的過程之中,六絳浮生不顧傷勢,伸臂反身一抱,他跟顧君師便調轉了一個位置,他墊在了她的身下,兩人摔地時,他雙臂緊緊地護著她,而他自身則“噗”地噴了一口血。
其它人見此都驚起,一個比一個傷得不輕,全都連跑帶陂朝這邊趕來。
顧君師趴躺在六絳浮生的身上,瞳仁一顫,僵怔了片刻,她並沒有傷到哪裏,反倒是他,本來的傷勢就很重,如今傷上加傷,麵色就跟快死了一樣青白灰淡。
她撐起一臂,定定地注視他半晌,便將龍丹上的魔氣盡數吸走,然後取出了“真龍之目”與“龍丹”一並注入了六絳浮生的體內。
龍丹修補著他的丹田,這種神級的寶物,哪怕被消耗了大半,也足以將他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
做完這一切,她才脫力倒下。
這時,其它人都已經急忙趕到了,最前頭是顧二跟澄泓,後麵則是澹雅他們。
“姐——”
顧二擔憂萬分地撲過來,他慌亂又小心翼翼地扶起顧君師“姐,你、你怎麽樣?你哪不舒服了?”
“龍髓沒有了。”
她看向澄泓,臉此刻蒼白得嚇人,也吐了一口血。
澄泓聞言,沉默了一下,認真道“孩子留不得了,將它拿掉吧!”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留不得?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有了墮魔龍的魔修影響,六絳浮生看著好像已經恢複了理智,但他又好像壞掉了一樣,麵上讓人看不清楚情緒。
澄泓轉過身“她沾了黃胴晶,沒有了龍髓,她連一刻都撐不下去了,她跟這個孩子,本就不可共存,這孩子與她相排斥,留下孩了,她就會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