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章 撿到個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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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慘綠少年顯然在之前是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戰鬥,衣物淩亂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深褐色汙漬,秀挺的背脊微躬,瀑長細軟青絲如水滑落周身。
他額頭沁濕了一片汗水,鬢發濕濡,淡粉唇瓣微張,喘著粗重呼吸,可以看得出來,他此刻靈力潰散不穩,無法禦器飛行。
當聽到身後越貼越緊的悚然動靜時,他細蘼睫毛微垂的星星眸轉後,微瞠——
身後那些進化到已經可以靈活跳躍於飛簷走壁的屍僵,他們頭部毛發,頭骨長著腫瘤似的怪異突起顱頂。
一雙黑稠近似留瀝青的眼瞳,四肢細長而顯骨骼關節粗大無比,躬背伏低,四肢著地,就像漆黑夜裏穿巷躥道追捕獵物的凶惡鬣狗。
那緊追不舍的恐怖腥臭氣息好像已經近到背部的皮膚都能夠感受到一種觸碰的寒意。
慘綠少年心亂如麻,但他神情還算鎮定,沒有露出崩潰失態的扭曲表情。
他咽了一下喉結,嚴肅又冷靜地掉過頭對身後一眾老尼喊道“你們趕緊先跑,去寂照姑寺,我來擋住它們!”
慈悲城有三處極樂淨土,廣慧禪寺、寂照姑寺與靜虛尼痷,皆是現今尼庵女教徒修行的地方。
那裏麵有外出遊曆的高深修仙者布下的堅固結界,一旦開啟則可以抵擋敵侵,不久之前廣慧禪寺、寂照姑寺與靜虛尼庵都相繼開啟了“遂通照鑒陣”。
陣法從城中設點高處一下拉張開網,將這三方組成一個三角形的結界,陣法之內受佛法妙護,滅絕一切邪惡存在。
陣法一旦開啟,城中簷上的獸石叼垂的金鈴,便受影響不斷撞擊響鈴,成片清脆的鈴聲在城中各種響起,連綿成線,無處不在,以告警示。
但就算知道了慈悲城中有一處安全的庇護之地,但留在外麵的人還是得排除萬難、幾度死裏逃生才能夠到達。
因為屍僵不僅出沒在各處,它們的屍毒還具有一定傳染性,一旦被傷到,倘若修為低一些的人扛不住,也會化為嗜血的怪物。
這就無形之中造成了,慈悲城這方活人越少,屍僵那一方的群體就越多,此消彼漲。
城內有外麵來的旅途人,也有在外布施剛回城的尼姑,這些跟在少年身後的比丘尼是廣慧禪寺的師太們,先前她們一直在城中幫助女修逃離這一場災難。
但眼下靈力耗盡,險些被屍僵包圍起來,好在有這一位突如其來的正義少年對她們出手相救,並帶著她們一路逃到這裏。
“不、不行,你剛才為了救我們,已經大損元氣,如今——”惠明師太抓住他連連搖頭,鬆馳的眼皮,卻有一雙慈祥溫和的眼眸,但此刻卻是嚴厲與不讚同。
“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再拖下去我們都跑不了,師太放心,等你們順利脫身之後,我可以追上去!”
說著,他格開她的手,並召出了自己的配劍。
隻見從他握著的劍柄之處,一道綺麗明豔的七彩的光芒一下交織刺出,他單手快速掐訣,以靈力灌注於劍身,當即明彩光澤熾目。
他起身一揮一道淩厲劍鞭擊打而去,劍氣如虹將那圍攏而來的屍僵斬斷,它們肚腹黑臭的腸子掉落一地,可是即使這樣,也這並沒有影響到它們行動。
而正在暗巷角落的顧君師原本盯注的視線徒然一變。
她看著那一把劍,瞳仁逐漸深黯。
花靈!
“師太,快,你們趕緊走——”
慘綠少年極力阻擋著屍僵的靠近,急切地朝後方遲疑的人喊道。
“師傅——”小尼扯著惠明師太,而慧明師太歉意地看著那個挺身而出的少年,既感激又心情沉重道“今日之恩,惠明與一眾師門絕不敢忘!”
不再拖拖拉拉猶豫不決,這一次慧明師太態度果斷,帶著人拔腿就朝著一個安全的方向逃離。
身後再無顧忌,少年那背水一戰,但他的修為不過才築基,方才那一全力一劍已經將他靈力幾近抽空幹涸,一滴都再也擠不出來了。
這時一隻屍僵動作迅速從上方一閃而現,少年一驚,本能地忙朝旁一躲,雖然避免了被撕成兩半的慘況,但仍舊被發黑的利爪抓破了手臂。
他看向手臂處,幾道血痕狹長,滲流出的血液不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黑色。
按著流出黑色血液的手臂,少年麵色遽白,他左右環顧,隻見那些麵無表情、眼神妖異歹毒的屍僵已經將他包圍住了。
他的血肉很是香甜,至少在這些屍僵的認知之中,遠遠超過了那些逃跑的老尼們。
因此它們也不著急著追人,反倒想將眼前這一道“大餐”先好好地享受完。
吼——
這一聲嘶吼就像一個訊號,一時之間不止是街道上的屍僵一湧而上,連房簷之上越聚越密的屍僵也從半空撲躍而來——
情況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少年一仰頭,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被極度放慢了,血色的天空被腐臭的黑色掩埋住了,全是一些醜陋又惡心的屍僵躍下,它們占據了所有的上空。
時間好像一瞬又變得極快了,“轟”地一下,少年所站的極為狹窄的空間位置,一下成為了爭先恐後疊加的屍山。
他被屍僵徹底淹沒了。
少年原本劇烈跳動的心髒停止了,他認為自己這一次的結果必然是屍骨無存。
也或者,他會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成為這些屍僵的一員。
但就在他被惡臭包圍到窒息之時,鼻翼之間莫名嗅到了一絲清冽的冷香,如同冰雪之上綻放的冥寒之花,神秘而幽冷高雅。
他昏潰麻木的神智被莫名激醒了,緊接著他被一道詭異突出的力道抓過,眼前浮現一道飄浮強大的身影,對方一揮臂,那尖銳漆黑的指甲都快近到撕裂他麵目的屍僵,竟全數一下被狠狠地撞飛開來。
它們僵滯著臉,在半空之中,被空氣之中逼仄而恐怖的力量一瞬碾了了齏粉。
就在這萬籟寂靜的街道之上,就在這漫天飄灑的骨灰之中,那人悠悠地轉過身來,視線如有實質一般盯注著少年。
那眼神多少有些不同尋常的犀利,叫人有些打怵。
而少年得救後,沒有第一時間劫後重生的慶幸或者驚嚇之後的悸白,反倒跟傻了似的,怔怔不語地看著她。
“告訴我,花靈為何會在你的手上?”
那是一個看起來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少女,少女內裏穿著一件水粉鯉擺袖裙,外罩一件鏈金盤扣、深沉壓躍色澤的黑色長披。
她此時發出的聲音落在少年耳中,無疑好像是隔著另一個時空傳來。
朦朦朧朧,隱隱約約。
他中了屍毒,這明顯影響到了他的各方神經,尤其的聽力與視線。
他很努力,卻始終看不太清楚她此時的模樣了。
但他想,這個少女……定然是長得很好看的。
“謝謝你,救了我……”
他努力朝著救命恩人露出一抹純潔無暇地笑容,他向跟她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然而,郎心似鐵的顧君師卻不吃他這一套。
“你中了屍毒,沒有解屍毒的藥,你在一刻鍾之後必死無疑。”
就像在應驗她所講的話,少年下一刻,終於忍不住,偏過頭便“噗”地一口黑血朝地麵吐出。
“所以……你想活,還是想死?”她嗓音平靜地問道。
少年眼下不僅眼睛不好使了,連腦袋瓜子都甕甕地了,他勉強聽見她提到“生、死”的字眼。
“仙子,快走……危險……”
他以劍為支柱抵在身前,搖搖晃晃的,就跟下一秒就會倒下。
聽他這種時刻還關心別人,再聯想到之前他為那些比尼丘所做的那些舍身成仁的事,顧君師微微費解地看著他。
這人……看著有些傻?
顧君師見他身受屍毒,由於靈力耗空,當然他本身的修為就挺感人的,因此毫無意外,他很快就會屍毒入腦,變成一具新鮮出爐的屍僵。
她還有事情要問,他如果變成屍僵,自然什麽都問不成了。
於是,她指聚於氣勁,冷血無情、沒有顧忌地朝他左側一劃,噗嗤——一聲,比利劍更鋒利的速度切斷了他左手的整支胳膊。
與之同時,在他痛得麵容扭曲,張嘴慘叫時,彈了一顆褐色丹藥入他喉間。
他一卡,喉結自然滾動,丹藥順利被吞入腹中。
“咳咳——”
剛才那一下,喉嚨不免受到刺激,他忍不住捂頸不適地咳嗽了好幾聲。
但人卻漸漸清醒了過來,斷臂之痛也好像得到緩解。
見他眼神不再跟剛才那樣如星墮迷霧般癡傻,顧君師腕間的無相黑光一閃,化成一道結實的繩索,將人纏繞得動彈不得拽近了到她麵前。
可以說,現在慘綠少年的糟糕境況幾近達到頂點,一條手臂斷了,半邊身子染滿了血漬,小臉如同死了一回般灰白,雙唇無助而疼痛到極點地輕顫。
那眼神茫然而無辜脆弱,噙著薄透的水光,就像那被大灰狼抓走的小白兔,全然不知道對方準備對他要做些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來。
傷得這麽重,全身的血都快流盡了,現在還被人纏成個繭俑脅迫。
但凡有點慈悲之心的人都不忍這樣對待一個如此純善的美少年。
可這一切,跟顧君師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認識六絳浮生?”她捏起他的下巴,讓他看著她的眼睛。
而在她吐出這個名字之時,那個慘綠少年還沒有什麽反應,倒是後邊小心跟過來的顧颸君卻震驚了一下,然後他眼神猛地看向那個少年。
少年被迫跟少女對視,這會兒他倒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樣。
心型小臉,肉鼻菱唇,清麗白膩的麵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但說實在,她現在的長相跟此刻她那一雙幽深漠冷的眸子不太相對襯。
但怎麽說呢,她光是這麽一雙平波無瀾的眸子就將他迷得神魂顛倒了。
他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思緒清晰,但或許是因為緊張羞澀,他還是結巴了“我、我不認識他,對不、不起。”
“那這把劍,你從何得來?”
顧君師五指一抓,對方手上的“花靈”劍便已被她牢牢握住。
少年趕緊解釋道“這把劍是我從一個攤販手上買的,還挺便宜的,他說……他說這把劍是別人不要扔下的,當時它不是這樣,灰撲撲地,我瞧著挺好,就買下了……”
顧君師聞言,表情就像凝固了一般,神色晦深難辨。
不要、扔下,灰撲撲……
她忽地極冷地看動了一下嘴角,笑了一聲“我救你一命,讓你免於淪為行屍走肉,作為報答,這把劍歸我,你可有異議?”
她抬眸看向少年,她那心型臉蛋微圓,相貌來說偏甜,一雙眼眸漆黑光亮,微笑唇即使不笑,也自帶三分笑意,但仔細一看,她眼底卻一片涼寒。
少年忽然覺得周身有些發涼,根據草食小動物生來便擁有的極為敏銳的第六感,他哪還敢有什麽異議,趕緊搖了搖頭。
他以為對方是看上他這柄靈劍,但卻見她將“花靈”劍舉起,指尖內攥握緊了劍身——
下一秒,花靈劍它發出一聲極為刺耳的慘鳴,嘭——一聲,化成虛無,靈力如瑩光飛散於空氣之中。
少年瞳仁內映出“花靈劍”在她手中,化作塵榍碎光飄遠的那一幕,整個人呆住了。
少年聲音暗啞發澀“……為什麽?”
他聽到她在說。
“既然不要了,那便該徹底毀了它。”
“娘——”
顧颸君這時小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好像知道她此時心情不太舒爽,有意想安慰她。
顧君師垂眸看了他那可愛紅潤的小臉蛋兩眼,那寂冷似雪的神色這才稍微緩和一些。
她毫不不在意地扔開了少年,任他身形不穩跌倒在了地上,左臂處因這粗魯的對待傷上加傷。
顧君師順手抱起小颸君朝前走去,但沒一會兒,她聽到後方傳來的虛浮緩慢腳步聲,它一直跟著她,艱難地、不肯放棄地、執著地跟著。
那個斷臂少年,他不肯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