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澹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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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不見,它都長這麽大了,看來這些年你沒少喂啊。”
顧君師飄逸如風輕落在地麵,她一個“樹藤”纏抓,將魏酈帶到自己的身後。
魏酈才化形沒多久,妖力根本就還沒有徹底恢複,他隻是報仇心切,瞞著她偷偷跑到這裏來逮澹雅。
哪曾想仇沒報成,自己卻險些喂了惡念的肚子。
“阿一。”
澹雅感覺現在就像被困在淤泥潭裏麵掙紮不出來的人,他怕伸手拉她弄弄髒她,又怕伸出手隻會得到她的冷眼旁觀。
他溫柔地喊著她:“阿一……”
顧君師平靜地看著他,冷淡地“嗯”了一聲。
澹雅卻好像從她這麽一聲回應而找到了勇氣,他抬起眼,出神地看著她。
她已經不是早初的那個凡人顧一了,她也不再是那個穿著一身素衣、插著竹木發簪的顧一了,她變了,而他也變了。
他們其實從很久以前就回不到當初了。
但是,當他站在她的麵前時,他卻依舊懷念著當初在大衍派的單純日子。
他雖然心有算計,但每每在麵對她時被攻破心防,忘了一開始的目的。
“阿一是你喊的嗎?”魏酈伸出頭來怒啐道。
“別吵。”顧君師瞥了他一眼,將一推回去。
魏酈癟嘴,眼淚汪汪地瞪著她,就好像在質問她怎麽可以為了別人而這樣對他。
他現在說是頑童也不為過,妖性難褪,人性欠缺,雖然還擁有著過去的記憶,但他已經不再是一個成熟的心理,他的智商跟心理年齡都沒辦法一下回到原來。
這是生理造成的,就跟大腦燒壞了的少年,忽然降智成了五歲,人都認得,但就是控製不住自己幼齡化。
“阿一,你其實什麽都知道吧,那是不是一直很討厭我?”
澹雅滿口苦澀,聲音越到後麵就越低。
顧君師也沒有瞞著他:“對。”
他又問:“那個時候你也一直在跟我演戲對嗎?”
“對。”
兩個“對”,就像兩把刀狠狠地刺進澹雅的心髒,他再壞心眼,此刻的心平氣和好像也快撐不住了。
他本想要讓自己體體麵麵地退場,但他怕他要做不到了。
“你就不能騙騙我?沒確,我是自甘墮落,我是嫉妒得麵目全非,我是狡詐陰險歹毒,所以你看到我現在的這種狼狽模樣,你是不是覺得大快人心了?”
“對。”
澹雅咬緊牙關,臉色發白,眼眶卻泛紅:“顧、君、師!”
“你自己不做人,還想我將你當成一個人看?”顧君師覺得有些好笑。
“我是壞,是狠,是沒有人性,可是我對你……”他脫口而出的話,卻還是話到口邊又被自己硬生生嚼碎了咽回去。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病,明明顧君師也不是純潔無暇的仙女,但他偏偏就覺得對方高潔,覺得自己汙穢不配。
他將原本要說的話換了一種說法,目帶哀切:“我很後悔跟你相遇的時候,對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也後悔在明明的機會抓住你的時候,卻為了報複六絳浮生,而放棄了你,你討厭我這種二麵三刀之人,我也能夠理解。”
顧君師見他說得情真意切,隻是無動於衷地告訴他:“澹雅,你的良知跟善念,在你從地獄爬出來的時候,就被你當成無用之處舍棄掉了,所以你毫無顧忌,也從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後悔?這種東西你真的有嗎?隻怕你現在說這些依舊是在演戲吧。”
顧君師含笑看著他,眼神如有妖意精確地針中他的內心。
澹雅一僵,然後頹然鬆下肩膀:“你一直都是那麽聰明,看得那麽清楚。”
澹雅沒有否認她的說法。
說後悔的確也後悔,但重來一遍,他知道他依舊是死性不改,他依舊會奪人妻,殺六絳浮生!
甚至會做得更絕。
“澹雅,你知道現在的你,是什麽樣子嗎?你是不是一直以以為,你跟你身上的惡念是分離的兩種存在?”
顧君師這幾句問話,話裏有話,澹雅聽了,眼神遽然閃爍了一下。
“它雖然一直存在我身後,但我還有理智,還能夠清晰思考,它並沒有控製住我……”
他的喃喃自語突然頓住。
因為,他看到了顧君師的眼睛,那裏麵如同一麵可鑒的鏡湖,平靜而澄清,它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在那裏麵看到了……
他在她的眼睛裏麵看到了,他現在真實的模樣。
惡念已經像樹根紮入大地泥土一樣覆滿在他的周身,他的每一寸血脈都是黑色的,脈絡浮現在皮膚上,像黑色的蜘蛛絲紋,他的眼睛隻剩下白色的瞳孔,空洞的黑意染滿了白仁。
原來……他也早就跟惡念一樣淪為了一個怪物了。
可笑的是,他一直都沒有發現……
“看見了嗎?”顧君師麵無表情地問他:“看見了你現在的樣子了嗎?”
“不……”澹雅扯動了一下嘴角,他抓破自己的臉,使勁地搖頭:“這不是我……我沒有變成這個樣子……這怎麽可能是我?惡念是我舍棄掉的一部分,我早就拋棄了它,我是我,它是它!”
惡念剛才被顧君師打散了,現在又重振旗鼓,一點一點地壯大,澹雅越激動、情緒波動得越大,它就長得越快。
“啊——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餓——好餓啊——”
惡念如同歇斯底裏的精神病一樣,尖銳疾速的嗓音縈繞四周,它不再執著於魏酈,而是盯著顧君師,如果說之前它對魏酈是貪婪渴望的,那麽當它看見顧君師,那就是一種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極致癲狂。
為此,它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啊——吞了你——”
它一下拉伸成了一塊黑布,從澹雅身後朝著顧君師的位置衝去。
而澹雅則眼神潰散地看著她。
“它……”
顧君師偏了偏頭,嘴角彎起,接住了他的話:“就是你啊。”
澹雅瞳仁緊縮成針,如遭雷殛。
“啊——君師,它來了!”魏酈扯著她想將人拉走。
在惡念饑腸漉漉地想吞了她時,顧君師身上轟地一下燃起了丈寬的黑藍色的火焰,她眼神冰冷朝著惡念伸臂,五指一屈。
空間好像都顫栗了一下,光影不斷變幻,它如同被切割的線刺穿拉扯成攤平的布塊,再也掙脫不了。
“啊啊啊——放開,吃了你!要吃——餓——”
惡念朝她尖銳地嘶吼著,吵得人的耳膜都快要破了,它不斷扭曲地掙紮著,不惜撕裂傷害自己也想逃掉,但在顧君師的麵前,它始終無法得到自由。
“你說它像不像你啊,胃口一直都這麽欲壑難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