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人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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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皇記憶之中的母後,永遠用以最絕情、最厭惡跟最狠的態度來對待他。
因為從小與她相依為命,哪怕她對他再漠然敵視,人皇仍舊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親近、討好著她。
直到那一次,她真的想殺了他,他幾乎是拚盡了全力才從她手上逃脫了,至此再多的依賴跟渴求都被泯滅掉了,出於孩子氣的報複,他也打算用她對他的方式來對待她。
他想讓她後悔,後悔曾經這樣對待他。
他逃離了她身邊,去到她仇恨的父皇身邊,甚至跟季貴妃他們“交好”,他漠視她,冷淡她,甚至不見她。
他丟下了她,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冷宮之中。
後來,他從一個卑微的皇子,活成了太子,高高在上,他以一身尊榮回去見她時,她卻以那樣決絕又殘忍的方式死在他的麵前。
那一刻,他真的是恨她的。
恨到,他找人將她的魂魄拘了起來,讓她無法進入輪回,去找她那個愧疚又愛戀了一生的男人。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人皇眼底是深沉又空洞的冷意。
顧君師說:“看來你的記憶還是沒有完全恢複,你的母後,的確在長年的幽禁跟愧疚之下,神色瘋癲,行為失控,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拚盡了一切在保護你。”
“因為她的緣故,你的父皇不喜你,任你們母子在冷宮自生自滅,但畢竟她的皇後頭銜跟你的大皇子身份依舊遭人惦記,尤其是當時風頭正盛的季貴妃,她為了睿王能夠成為太子,多次暗中想謀害你們。她知道依她現在的處境保護不了你,所以才做出各種傷害你的事情,因為讓你主動遠離她,去親近你的父皇。”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夠脫離跟她一樣沼澤深陷的境地。
隻要她夠狠,那麽怨恨著她的皇帝就會接納人皇,畢竟人皇是他的兒子,隻要人皇跟皇帝站在同一立場,厭惡怨恨著她,那麽皇帝不會不管他的。
一切如同南翁妙所想一般進行,但無法再隨意對人皇動手的常貴妃卻下了毒心思,既對付不了小的,那就先殺了大的。
“你母後以自殺,以她的後位,來跟皇帝、常貴妃他們做為交換,來換取你的暫時安全。”
人皇靜靜地聽著,無動於衷,這些事情全都是她的猜測跟想象,誰能夠知道當時的南翁妙是怎麽想的。
再說,這麽久了,這些事情真的的也好、假的也罷,對他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站在姻緣石前,這塊姻緣石就如同一塊紅色水晶剔透,內裏結構冰裂紋清晰可見,映透著光,也映照著他們倆人。
他轉過身對著顧君師,悠遠空涼的視線久久地不移,認真道:“今天無論你說些什麽,都阻止不了我想娶你的決心,與你結為道侶,同心同夢,此誌不渝。”
顧君師笑了:“我不是想阻止你,我隻是想讓你看清楚你的心,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事情,還不停地尋找著輪回轉世的南翁妙,你所做的這一切一切,都隻是你在懺悔,你覺得是你拖累了她,一直想將欠她的還給她。”
“是嗎?”他漠然地割開了手心,再牽過顧君師的手,一指割破,兩人雙掌相合,然後十指相扣,舉起手向天宣誓。
他們腳下瞬間擴張開一個鳳鸞交頸的大型陣法,紫紅色的光茫籠罩在兩人身上,讓他們霞光異彩,明媚如春。
“天地為證,人皇在此,與顧君師結為道侶,我隻求執一人手,偕老不相棄。”
“你如今的記憶恢複了,就該明白我不是你應該償還的對象,我不是南風妙,更不是南翁妙。”
“顧君師,你沒有瞎、也不是傻子,你是誰我由始至終都認得清楚!我人皇要娶的是誰,我也清清楚楚!”人皇看著她那平淡冷靜的臉,忽然恨聲道。
顧君師繼續道:“南風妙死了,她上吊的情景是睿王故意用來刺激你的,讓你想起了你的母後,然後徹底墮落成惡鬼,屠殺了整個王宮,你根本分不清楚南翁妙跟南風妙了,但無論哪一個人,卻都對你傾盡了全部。”
人皇驀地抬頭,天竟無異相,沒有賜福,也沒有回應,這表示他們沒有完成婚契。
這也代表上天沒有認可兩人的婚約……天道不承認?!
人皇荒謬詰問:“為什麽?”
“難道是因為我是邪道,所以天道都不肯降下婚契約!?”
顧君師歎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瞳仁逐漸變幻如鏡麵清晰,讓他能夠看清楚:“因為你——一身三魂,如何與人結下神魂相契?你真的感覺不到嗎?”
“當年你被睿王設計害死之後,被你囚拘在身邊的南翁妙便不惜舍棄全部鬼魂之力助你惡魂重生,而你在被南風妙屍體刺激得狂性大發,失了智時,也是南風妙用自身媌族血脈,以血肉祭獻,再生輪回,來換你最終沒有徹底墮入魔道,成為一具沒有神智跟人性的惡鬼修羅。”
人皇聽到這些,表情愕然,一直以來仿佛被禁錮的冰石心腸終於被打碎了。
顧君師問他:“看到了嗎?”
他透過她的瞳孔鏡相,看到了待在他身邊的兩道虛幻縹緲的身影。
一個身穿藍衣、額頭掛著一串珠飾的女子,慈愛而歉意地看著他,目光溫和又複雜。
一個身著綠裳荷裙,纖腰嫋嫋,水眸如剪,愧疚又傷感地注視著他。
“對不起……”
“對不起……”
她們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從未離去過。
隻是他從來都看不到,更沒有察覺到她們一直以來的存在罷了。
兩人對上人皇那震驚怔愣的目光,似驚又喜,但卻又同時張翕著嘴唇,向他說出了這三個字。
“這一切都是你施展出來的幻境,她們不是真的,你騙我……”人皇狠狠地閉上眼睛,喃喃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指尖發顫,好像被逼入窮巷的負傷猛獸,不願露出已接近臨界點的虛弱蒼涼:“你說,該你說你的婚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