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藤蔓、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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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

    臨江武館的練武場上,來自各個武館的幾十名刀客、劍修正在互相切磋。

    旁邊,兩口大鍋灶正在燉肉、蒸飯。

    盧通坐在台階上,認真觀察眾人的一記記招式。

    少館主杜至行站在一旁,問道“仙長,是不是有大事要發生?”

    “嗯。”

    “傲山城是不是守不住了?”杜至行小心問道。

    他瞥了一眼,搖頭道“不知道。”

    傲山城,  生死難定。

    奉燭宗實力不俗,廣邀各宗同道前來助力又添幾分實力,而且還有鎮宗之寶“無夜燭”。

    而霧鬼卻占據了地利。

    鬼穴藏在山下,想要徹底毀掉難度倍增。

    孰勝孰負,很難預料。

    不管結局如何,最後必定有一場惡戰。

    看了許久,  開口喊道“周寸!”

    周寸,羨字門的門主。

    盧通出麵召集,眾人略作思索便意識到了危機,趁機一起抱團。

    場中光是各館的館主便不下五人。

    一個瘦高的白衣刀客過來,拱手道“仙長,有什麽吩咐?”

    “聽說你們武館刀劍雙絕,刀法有什麽玄妙?”

    周寸提起長刀,幾道刀光閃過,在麵前寫出一個“羨”字。

    “玄妙全在‘羨’字之中,此字分上下,下又分左右。行刀如寫字,四方無漏,變化如意。”

    “教我。”

    他神色平淡。

    沒有問能否傳授,也沒有問學刀的條件。

    這些人既然來了,不想被攆走,  隻能聽從號令。

    周寸看了下左右,  點頭道“我們找個僻靜地方。”

    “好。”

    風刀做筆,  以“羨”做刀。

    寫了一個時辰的“羨”字。

    又改為風刀為筆畫,用一記記長短不一的風刀,拚出“羨”字,再隨時祭出。

    短短一個下午,  獲益匪淺。

    黃昏時。

    練武場上擺出六張大桌,端上一盆盆燴菜、米飯、麵餅。

    盧通掰開麵餅,泡入肉幹、野菜、肥蟲等燉成的燴菜。

    杜至行坐在一旁,道“仙長,下午去領吃的時,奉燭宗的搖星仙長想讓我們去後山巡邏。”

    他拿起筷子把碎麵餅壓入湯中。

    “山腳附近?”

    “對,那邊死了幾戶人家。”

    山下有鬼,去山腳巡邏有危險。

    盧通搖了搖頭,道“找個借口推掉。告訴搖星,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幫忙守城牆。”

    “好。”

    “鐵盾、拒馬樁,安排的怎麽樣了?”

    “鐵匠、煉器師全部被奉燭宗征召走了。萬幸,唐門主精通煉器,已經帶弟子動工。”

    三刀門的門主,唐滿刀。

    唐滿刀也坐在桌邊,開口道“五個爐子全部砌成,明天正午點火煉器。”

    “好。”

    他夾起一塊已經泡軟的麵餅,放入嘴中一口咬下,  一股又鹹又燙的湯汁擠出。

    咽下麵餅。

    又夾起一塊肉幹,正準備吃時突然停下,  皺了皺眉頭。

    臉、肩、胸、腹、背、腿……

    許多地方的血肉,開始一下又一下的撩撥。像有一隻蟲子在撓癢癢,可是總是撓錯位置。

    不疼、不痛;不上、不下。

    十分難受。

    盧通心頭微沉。

    片刻後,繼續把肉幹送入嘴中,一口一口地用力咬碎。

    ……

    入夜。

    祖府內燈火稀疏。

    四個少爺已經燒掉、下葬,但是府內仍然籠罩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森。

    盧通站在雕花小樓外。

    整棟小樓幾乎完全陷入黑暗,隻有第三層的一個窗戶透出些許紅光。

    樓下,一個白衣身影守在門口。

    他走到門口。

    “祖萬易呢?”

    花刀推開門,側身讓開道“請!”

    盧通盯了一眼,皺眉道“她知道我會過來?”

    花刀沒有回應。

    他輕輕地吐了口氣,抬起虎爪邁入樓內。

    一陣香風襲來。

    盧通摸黑走到樓梯口,朝上麵走去。

    虎爪上的勾爪收起,肉墊落在木梯上沒有絲毫聲音。

    走上三樓。

    長廊盡頭的房間,大門敞開。

    門口立著一麵屏風,上麵刺了一幅女仙戲龍圖。

    房內紅光穿透屏風,把女仙、神龍、雲霧,全部染成紅色,看著像惡龍追殺、女鬼奔逃。

    他走進房間,繞過屏風。

    一眼掃過,瞬間站在原地不動。

    房間正中擺了一張圓桌,桌上東西很少,隻有一盞燈火、一杯酒。

    盧通走到桌邊,端起酒杯聞了一下。

    濃香入鼻。

    一瞬間,之前撓錯地方的蟲子,全都撓中了最癢癢的地方。

    血肉中湧出一絲絲舒爽。

    他眯起眼睛,又聞了一下,緩緩道“這是什麽毒?”

    沒有聲音回應。

    盧通放下酒杯,轉頭看向左側。

    六尺外,一張紅木大床。隔著一層輕紗帷幔,可以隱約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影。

    走到床邊,撩起帷幔。

    祖萬易閉目躺在床上,修長脖頸上幾條傷痕十分明顯。胸膛緩慢起伏,口鼻間發出微弱的呼吸聲。

    他看了幾息,放下帷幔,走回桌邊坐下。

    一片靜謐中。

    時間如流水,轉眼到了深夜。

    “嗯~”

    一聲吐氣輕哼。

    接著,帷幔後響起一陣窸窣聲。

    一個人影轉了兩下,餘光掃過桌邊,翻過身子側躺下,一手撐住腦袋。

    “師兄?”

    盧通緩緩睜開眼睛,道“什麽毒?”

    “不是毒。”

    祖萬易坐起來,拉開帷幔,下床後隨手披上一件白袍。

    走到窗邊長桌處,倒了一杯清水,一邊喝水、一邊端著水壺走到對麵坐下。

    一杯喝完,又倒了一杯。

    祖萬易打了個哈欠,道“是癮。”

    “癮?”

    他端坐不動,神色也是毫無波動。

    擒氣宗內有十二重丹樓,隻要不立即奪走性命,毒藥、或者癮,全都一樣。

    憑借宗門底蘊,這種威脅算不上什麽。

    他更好奇,祖萬易到底在搞什麽鬼。

    祖萬易大覺初醒,看起來還有一些困倦。

    “血癮。”

    說完看了眼杯子裏滿滿當當的心血,苦笑道“這味心血是無上靈藥,喝了有百益而無一害。”

    “這麽好的寶貝,為什麽送我?”

    盧通心中半信半疑。

    心血的確有用。

    喝了之後,兩天來血肉一直微微發熱,氣血十分活躍,練習《八體功》也是事半功倍。

    除了今晚的怪癢外,也沒有其他不適。

    “因為師兄幫了我大忙。”

    祖萬易伸手理了下散亂的長發,笑道“不瞞師兄。自從起霧以來,師兄喝下心血,我才第一次睡上安穩覺。”

    二人對視一眼。

    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是那種做了虧心事會睡不覺的人。”

    “不虧心,是怕。”

    祖萬易回憶起之前的日子,眼神中扔然浮出一些懼怕,喃喃道

    “怕城破,以後生死全由欲鬼掌控,半點不由自己。”

    “怕城不破,做過的事情敗露被眾人圍剿。”

    “怕我爹,我知道瞞不過他。”

    “怕我娘,擔心她把事情捅出去。”

    “怕奉燭宗,高來高去的仙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找到我。”

    “也怕師兄,師兄隻用了幾天就盯上我,那時整夜不敢睡覺。”

    說著嘴唇開始顫抖。

    盧通沉默下來。

    之前見麵時,總覺得祖萬易的故作平靜下,掩藏了一些邪性、瘋癲。

    沒想到不是邪性,而是恐懼。

    恐懼,可以把人逼瘋,讓人生不如死。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心血,思索許久,一點點猜出了前後因果。

    第一次見麵,祖萬易打算殺人栽贓。

    察覺他不是普通修士,並且不在乎邪修、欲鬼之後,估計很快就變了念頭。

    之後,殺於速、送欲鬼、見祖明京、圖謀麒麟腿、喂心血……

    經過一樁樁大事小事,祖萬易好似一根藤蔓,一圈又一圈地纏了上來。

    如今……

    再想甩脫已經不容易,最少得掉一層皮。

    而且也未必舍得。

    盧通一口幹完心血,重重地放下酒杯。

    “你倒是好算計。怕死,所以借我保命!”

    “師兄莫怪!擒氣宗是條大船,上了船才有活路,小妹也是逼不得已。”

    擒氣宗弟子的名頭,是一艘保命大船。

    盧通在船上。

    而且隻要他點頭,祖萬易也可以沾光,借此得一條活路

    城破了,可以跟著奉燭宗一起逃;

    城不破,事情敗露了,也可以保命;

    至於奉燭宗、祖明京等,有擒氣宗弟子擋住中間,也不能肆意出手。

    火光通紅,映得滿屋皆紅。

    兩人坐著桌邊,像一對兒淋了鮮血的惡鬼。

    盧通笑了下,道“你就不怕上船容易,下船難?”

    “上了船,誰還願意下去。”

    祖萬易抿了抿嘴唇,嫣然一笑,神色中沒了恐懼,多了些真正的邪性。

    他咧開嘴唇,笑容得更加燦。

    “很好。我這艘船可不能白上。”

    “那隻欲鬼可以當做船資。它本事不大,也不堪重用,殺了並無後患,師兄隨時可以動手。”

    “主人!”

    耳邊,欲鬼的聲音立即響起“主人,有用!《三通七過經》、《綠衣華裙》、《疊胎仙》……”

    “噓!”

    聲音立即停下。

    盧通緩緩搖頭,道“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不能作數。”

    祖萬易低下頭。

    很快又抬起來,伸手拿過酒杯,湊到嘴唇前。

    一條四寸長的肉舌伸出。

    中央,祖萬平、祖祥、祖啟、祖離的性命煉成的四枚黑刺,一一跳出來。

    傷口處湧出粘稠心血,順著舌頭流下,一滴滴墜入杯中。

    片刻後,黑刺返回舌上。

    祖萬易收回舌頭,把酒杯放到桌上,道“兩天一杯。可以解百毒,還能壯氣血、補筋骨。”

    “血癮怎麽解?”

    “這麽好的寶貝,師兄舍得解?”

    他眼角抖了兩下,取出一個盛過神女淚的玉葫蘆,把心血裝進去收起。

    “還是不夠。”

    祖萬易已經有了準備,繼續道“先前說過的麒麟腿,師兄再等幾天,我已經著手安排。”

    “哦?”

    盧通十分心動。

    不過略作思索後,搖頭道“得罪了孔家,我不會保你。”

    祖萬易嘴角勾起。

    “我當然知曉。這次讓別人出手,我不出麵。”

    “外人?”

    “另一隻欲鬼。祖家會被盯上,孔家當然也不例外。”

    “誰?”

    他心頭一蕩,開始考慮事後借孔家鏟除這隻欲鬼,順手再拿一個大功。

    祖萬易嘴角仍掛著笑意,低頭看向胸口。

    “她不讓說。”

    盧通掃了一眼,瞬間心領神會。

    欲鬼不讓說。

    欲鬼與欲鬼之間,各不相同。

    有的十分耐心,從不主動幹涉修士,隻是用一道道法門引誘;

    有的十分衝動,有絲毫的不如意便會嚐試殺死修士,再尋找下一個人;

    有的大奸似忠,像是前輩高人,一步步指點修行,把修士帶入絕境,從此牽著鼻子走;

    還有的……

    祖萬易的欲鬼,很像大奸似忠。

    “和欲鬼打交道,最好小心之餘,再多些小心。”

    “謝師兄提醒,不過我們之間,和其他的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祖萬易笑了下,沒有解釋,問道“夠了嗎?”

    盧通搖了下頭。

    化妖法術,麒麟腿。

    若是真如《麒麟傳》中所描述的那樣,輕重由心、快慢由心,早已是綽綽有餘。

    不過占便宜的事情,從來沒有夠。

    “不夠。”

    祖萬易臉上的笑容斂起,牙齒咬了下嘴唇,幽聲道“我還剩一件寶貝,隻是不知道師兄有沒有膽量。”

    他瞳孔一縮,心口“咚咚”跳了兩下。

    “什麽寶貝?”

    “師兄看不見?”

    祖家,很久之前就是傲山城的大族。

    自古財主愛美人。

    一代代傳承至今,祖家上下無論嫡係、旁支,幾乎每個人都英武、秀美。

    祖萬易雖然身負欲鬼,多了些妖異、邪性。

    不過……

    邪有邪的好。

    “欲鬼?”

    “主人。”

    “什麽法門,可以解掉她的毒?”

    “《五欲歌》、《六情舞》、《三通七過經》……”

    “嗯?”

    “沒,沒有。”

    “那四枚黑刺,怎麽擋?”

    “不知,不知道。”

    “廢物!”

    ……

    夜色幽冷。

    風吹過樹梢,發出一陣刷刷聲。

    盧通走出小樓。

    回頭看向三層,一個人影站在紅色窗口,朝下方躬了躬身子。

    涼風吹來,心頭一淨。

    他看著祖萬易的身影,心頭湧出一股繁雜思緒。

    一直以來,兩人互相出手、試探、堤防、利用,最後竟然綁到了一起。

    反而一起攜手前來的同門師姐,卻已經分道揚鑣。

    當真是,世事如棋難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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