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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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香樓種了大片百色花樹。

    冬末春初時節,大部分顏色的花朵凋謝,隻剩下澹紫、橘黃、梅紅這三種顏色的花骨朵。

    林中有一座九層飛簷木樓。

    夫人、小姐們經常在這裏消遣,喝酒、聽曲、玩樂,偶爾還會舉辦一場拍賣會。

    盧通每次過來都避開這裏。

    這天下午專門進入樓內。

    木樓最頂層,和湖心小樓一樣立了許多屏風。不過這裏的屏風上沒有字,而是畫滿了金甲仙人、霓裳仙女。

    屏風之間擺放著許多軟塌、蒲團、木椅、玉像、紙筆等。

    盧通坐在一張椅子上,隨手拿過旁邊的琵琶,胡亂撥了一下,道:“你們平時在這裏做什麽?”

    “聽小曲、說閑話。”

    “無聊。”

    他把琵琶放在一邊。

    九夫人笑了下,道:“你不認識當然覺得無聊,要是說鏡心的閑話呢?”

    盧通下意識有了一些興趣,笑著搖了下頭。

    “事情安排妥了?”

    “好了,再過半個時辰付家妹妹過來,馬覽奎會跟過來。蒙大河死了,馬覽奎想接手大河糧行,每天上竄下跳、拉幫結派,可是連我們的人、胡漣的人都分不清。”

    “蒙大河沒有告訴他智明山的事情?”

    他有些意外。

    大河糧行表麵十分平靜,背地裏的水卻很深,每一方都有大背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馬覽奎插手。

    侍女送來瓜果、點心。

    九夫人接過來,送到桌上,道:“應該沒有,馬覽奎對糧行不熟。聽說以前是街麵上的小混混,蒙大河打發他賣些零碎山貨。沾了我們的光,山貨生意越做越大,這兩年有了點家底。兜裏有了銀子立馬不知道天高地厚,連付家的主意也敢打。”

    “付家幹什麽的?”

    “開酒樓的、也開武館。家裏有幾道藥膳方子,能賺錢,還能拉攏修士。生意遍及十三城,麵上不招搖,底子不比百裏家差。”

    盧通拿起一枚果子,邊吃邊道:“這麽說,馬覽奎還算點眼光,可以選中付家。”

    “高看他了,貪圖美色而已。”

    ……

    黃昏漸近。

    陣法開啟,一陣陣暖風、香風,把木樓周圍整個包裹起來。

    陸續有人影趕至。

    一個身著百褶裙、百花衫的女修,踩著三色飛雲落在木樓前。

    後方,一個中年修士緊追上來,喊道:“素霜,等一下為兄。”

    “馬師兄,你還沒有問過主人家,允不允許你進來。”

    “問什麽問,以前可以進,今天當然也可以。”

    “那可未必!之前有蒙老爺在,現在呢?”

    中年修士笑了一下,擺了擺手道:“蒙大河死了,以後大河糧行我說了算,她不會不給我麵子。”

    女修搖了搖頭,道:“有沒有麵子問過才知道,我陪師兄去問。”

    二人落在第六層外麵的圍欄,進入樓內,順著樓梯朝上麵走去。

    第九層內。

    盧通、九夫人已經聽到了外麵的聲音。

    等了片刻,一隻雪白的絨兔從門縫中擠進門內,隱約中還有一聲不輕不重地跺腳聲。

    九夫人點了下頭。

    盧通按照之前的計劃,咳了一聲,問道:“現在大河糧行誰說了算?”

    “胡漣。”

    “誰?”

    “胡管事的義子。蒙大河死了、胡管事老了,糧行裏沒人可以壓住他。”

    “我們和糧行的山貨生意也歸胡漣管了?”

    “對。”

    “原來不是姓馬的管嗎?”

    “馬覽奎。胡漣打算擠走此人,以胡漣的手段,除非突遭橫死,否則馬覽奎沒有機會。”

    “可惜!蒙府碩大的家業,白白便宜了外人。”

    “對啊,區區一個管事的義子,竟然有如此運道,真是讓人羨慕。”

    “胡漣此番可以奪得多少金銀?”

    “少說也有百萬兩,多的話……”

    二人正說著。

    一個女修推門進來,麵帶笑意道:“人走了。”

    盧通看向門口,一眼看去不禁眼睛稍亮,上下打量一番後,笑著道:“這位想必是付師妹。”

    “素霜見過兄長!”

    付素霜,名字聽著冷清,人卻一點也不冷清。

    一張白嫩嫩的鵝卵臉,兩道月牙彎眉。雙眼濕潤潤的,眼波流轉、似有情意,左眼角還點了一點紅胭脂。

    盧通心中暗道,馬覽奎不管腦子笨不笨,眼光倒是不錯。

    “付師妹,快請坐。”

    “兄長太客氣,叫我素霜便是。”

    九夫人撇了下嘴角,起身迎過去,道:“好妹妹,快說說,剛才馬覽奎什麽反應?”

    付素霜和盧通對視一眼,朝九夫人走過去,道:“香姐姐,你可聽過‘麵如土色、抖似篩糠’?”

    “哈哈。”

    九夫人有些誇張地大笑了幾聲,挽住付素霜的手臂,搖頭道:“竟然嚇成了這幅樣子,那還有膽子殺人嗎?”

    “不好說,說不定真得給他鼓鼓勁兒。”

    “那還得再麻煩妹妹。”

    “姐姐這是什麽話,姐姐的事就是素霜的事,我已經有了法子,保管讓他服服帖帖。”

    “好妹妹,姐姐真沒白疼你。”

    二人互相挽著坐到一條長塌上,繼續“姐姐”、“妹妹”地叫個不停。

    盧通開始時不以為意,聽了一會兒心中一陣膩歪,忍不住開口打斷道:“馬覽奎若是不出手呢?”

    九夫人、付素霜對視了一眼。

    付素霜取出一本書,起身走到盧通身邊,遞過道:“兄長看下這本《破釜集》。”

    盧通接過書,隨手翻了幾頁。

    幾十頁的小薄書,裏麵有字、也有插圖。

    “小故事?”

    “對,十一個小故事,全部是以弱殺強,大仇得報後或是恢複家業、或是抱得美人。”

    他低頭看著《破釜集》,緩緩道:“把它送給馬覽奎?”

    “不錯。”

    盧通看出其中用意。

    馬覽奎心裏有怒火,這本冊子是一枚種子,從怒火中長出殺心。

    “區區幾個故事,足夠引誘馬覽奎出手?”

    “差不多。兄長見多識廣,胸中已有韜略。可是還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是渾渾噩噩,沒有半點主見,聽一句話便有了殺心,看一個計策就心生效彷。”

    盧通微微點頭,片刻後道:“光有殺心還不夠,得給他一把刀,否則未必壓得住膽怯。等會兒我尋一道法門,勞煩師妹一起送出去。”

    “兄長的想法倒是與小妹不謀而合!”

    他挑了下眉頭,抬起頭。

    付素霜送來書後,一直留在椅子旁邊,嘴角、眼角一起笑著道:“不勞兄長費心,我已經備了一件稀罕法寶,正好適合馬覽奎用。”

    盧通看了兩眼,餘光瞥見九夫人坐在後麵,臉色上沒有一絲表情,收回眼神,遞過《破釜集》。

    “師妹想的周到。”

    “難得有機會替兄長出力,不敢有絲毫大意。”

    付素霜接過書本,又坐回長塌。

    九夫人像是變臉一般,在付素霜轉身的刹那立即換上一副笑臉。

    二人說了許久,付素霜十分不舍地離開。

    九夫人一直送出門口,又目送下了樓梯,回來後冷著臉坐在榻上。

    盧通伸了個懶腰,笑道:“付素霜打的什麽算盤,怎麽這麽賣力氣?”

    “給親兄長做事,當然有多少力氣使多少力氣。”

    他瞥了一眼,沒好氣道:“人是你找來的,我一沒多看、二沒多想,又吃哪門子飛醋?”

    “想沒想我怎麽知道?”

    盧通歎了口氣,不再吱聲。

    剛才的確是想了。

    想了很多。

    一個十分親切、溫柔如水的美人,一句句話全部說在心坎裏,多想一點很正常。

    九夫人坐了好一會兒,等到氣消了,開口道:“付家有規矩,嫡係的少爺、小姐五十歲之前必須開一座年利不少於十萬兩銀子的酒樓,否則剝去嫡係的身份。”

    “付素霜想讓我幫忙?”

    “哼!”

    九夫人冷哼一聲,道:“本來說好了,她幫我們謀劃此事,事後我出麵幫她蓋酒樓,沒想到小東西還藏了壞心思,早知道不用她了。”

    “這種髒事,有人湊上來幫忙最好,即便出了差錯也好脫身。”

    盧通走到長塌邊,坐下道:“至於她的那些心思,你連我都信不過?”

    “信不過。”

    ……

    第二天,胡管事親自出麵,挨個拉攏馬覽奎手下的掌櫃、頭領。

    短短三天,馬覽奎徹底被架空。

    良妖商會與大河糧行的所有生意,全部跳過馬覽奎,直接由胡管事出麵負責。:篳趣閣

    胡管事,胡漣的義父。

    除了寥寥幾人外,外人眼中胡管事、胡漣是一家人。

    幾日風平浪靜。

    這天,盧通正躺在黑風中修行《逐風玄功》,腰帶中一枚三寸長的玉兔法器突然震動。

    他取出玉兔,灌入法力。

    玉兔張開嘴巴,付素霜的聲音傳出來,道:“兄長,馬覽奎想見你。”

    傳音法器,雌雄雙兔,傳音範圍極廣。

    幾天前,他返回湖心小樓時,付素霜出來親手所贈。

    盧通灌入一道法力,道:“見我幹什麽?”

    “他決定出手了,可是還有一些顧慮,想見下兄長,應該是商議殺人之後的事宜。”

    “九夫人知道嗎?”

    “不知道。”

    “告訴她,讓她安排。”

    “明白。”

    第二天。

    盧通一早起來,準備穿上衣服,和前幾日一樣前往蒙府修行。

    九夫人攔下道:“今天別去了,正午見一個人。”

    他立即猜到了什麽事,問道:“誰?”

    “猜猜看。”

    九夫人心情好時,喜歡讓人猜謎,上次買到雙修功法也是如此。

    不過盧通不喜歡猜。

    以前不知道怎麽回事,猜來猜去的猜不中,十分惱火。

    現在已經知道怎麽回事,可是心裏有鬼,覺得一下猜中會暴露私下有聯係,十分煩人。

    “猜不中。”

    “能,你最想見的,和你每天都想的那件事有關。”

    盧通猶豫了好一番,道:“養瓶?”

    一瞬間,突然寂靜下來。

    九夫人一點一點瞪大眼睛,半響後咬著牙道:“好啊!我說呢,怎麽送上門的便宜都不要,原來心裏邊記著呢!”

    盧通沒有料到這裏也有一個坑,挑了下眉頭,也瞪大眼睛。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惦記的是丹藥!忙活了半天,就是為了一瓶沐神丹,每天惦記幾次怎麽了?”

    他聲勢壯了,九夫人立馬弱下去。

    “真的?”

    “假的!”

    盧通胡亂披上衣服,朝外麵走去。

    九夫人臉色變了幾下,趕忙道:“老爺,我錯了,是馬覽奎!”

    盧通停在門口,沉聲道:“什麽時候?”

    “正午。”

    “哪兒?”

    “就在殘香樓。”

    ……

    正午,殘香樓一層。

    一大張圓桌,桌上擺滿了大魚大肉。

    盧通、九夫人、付素霜、馬覽奎,四人分開坐在圓桌周圍。

    盧通第一次近距離見馬覽奎。

    臉色微青、高短眉毛、大鼻梁,氣息有些虛浮。

    “馬管事,蒙大河的事你已經知曉,修行邪法、害人無數,我殺他是因為他該死。”

    馬覽奎眼神跳動,左右看了幾眼,道:“盧仙長,蒙大河與我無關,我過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盧通眼中閃過一抹幽光。

    幾十年的富貴全由蒙大河而來,人死了卻隻是一句“無關”,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什麽事?”

    “送你一塊肥肉。”

    “嗯?”

    盧通抬了下眼皮。

    付素霜道:“仙長,師兄的意思是有一樁大好事,要與仙長一同分享。”

    馬覽奎看了付素霜一眼,氣息平穩許多,點頭道:“隻要答應一個條件,之前合作的山貨生意,以後利潤全部交給你們良妖商會。”

    盧通心中暗笑,側頭看向九夫人,九夫人也正看過來。

    他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道:“什麽事?”

    “助我接手糧行!蒙家的東西,不能落到外人手裏,我要拿回糧行。隻要仙長助我,良妖商會也可以分一杯羹!”

    馬覽奎說著神色開始激動。

    盧通當頭潑下一盆冷水,道:“我聽說,糧行在胡漣手裏。”

    “啪!”

    馬覽奎用力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來。

    桌邊三人,心裏同時咯噔一下。

    馬覽奎一一看過三人,大聲道:“二月十五,圓月高懸!血濺三尺,仙人難擋!”

    盧通神色微愣。

    這個馬覽奎,真是入魔了,說話跟唱詞一樣。

    他重重點了下頭,拍掌讚道:“好!馬老爺,真大丈夫也!”

    ……

    二月十五,夜晚。

    天上黑漆漆一片,沒有一顆星星,也看不見圓月。

    盧通、九夫人坐在樓船上。

    盧通仰頭看著夜空,道:“大陰天,不是好兆頭。”

    九夫人點了下點,道:“付素霜準備的什麽法寶,不知道馬覽奎是不是對手,胡漣可是在智明山修行過的。”

    盧通神色不變,之前私下問過付素霜,對此有些把握。

    一個祭煉過的百毒蜂巢。

    其中十隻大毒蜂,可以毒死築基修士;三百隻小毒蜂,可以短暫麻痹築基修士。

    二人靜靜等了許久。

    九夫人突然道:“以前小覷付素霜了,馬覽奎和她無冤無仇,為了一己私利竟然忍心這麽害人。”

    盧通瞥了一眼,道:“論害人,她還不如你。”

    九夫人氣息一滯,取出一支煙鬥,獨自抽了起來。

    臨近午夜。

    付素霜匆匆飛來,落在二人旁邊,笑著道:“死了。”

    盧通神色一鬆。

    大河糧行安穩了,銀青回來也可以交代。

    九夫人十分謹慎,問道:“誰死了?”

    “胡漣、馬覽奎,都死了。”

    “怎麽死的?”

    付素霜快速瞥了盧通一眼,道:“毒蜂。馬覽奎闖入胡漣家中,擊碎蜂巢,二人全部被毒蜂蟄死。”

    盧通嘴角勾起,站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

    “不錯!萬貫家財、主仆相爭、深夜廝殺、同歸於盡,怎麽聽怎麽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