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祝屍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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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內布置簡陋,除了桌椅外,隻在最深處擺了一條五尺長的青石。

    “司主貴為善德司之主,豈能住在這種地方?”

    一個五尺多高女人站在門口。

    鵝卵臉、烏杏眼,身段極其豐腴,一襲寬鬆白袍也掩不住傲人風姿。

    盧通盤坐在石床上,打量了一番後,盯住女人的肩頭。

    肩頭分出四條手臂。

    一對靠前,和普通人的手臂一樣;一對靠後,大臂長、小臂長、手也長,像一條三截粗棍。

    “你是誰?”

    “虹英拜見司主。”

    女人行了一禮,嘴角帶著笑意,看起來不太恭敬。

    盧通眼角微垂,道:“這不是鬼軀,三名王傳的法門?”

    虹英張開手臂,衣袂翻飛,後麵一對手臂高高揚起。

    接著張開紅唇,吐出一道濃鬱黑煙,煙霧如水、如蛇,迅速纏遍渾身上下,同時取出一片片銀甲、長劍、大槍等。

    幾息間,從一個四臂美人變成了身高近丈的披甲人頭異獸。

    盧通仰起頭顱。

    虹英頭抵房頂,後手中的大槍從牆壁上劃過留下寸深劃痕,一步步走到石床前。

    “司主覺得如何?”

    “不錯。”

    盧通心中有些驚訝。

    人、欲鬼合二為一,既可以施展法力,又有鬼軀輔左,這才是欲鬼真正的實力。

    他問道:“什麽法門?”

    “《祝屍靈鬼上法》。”

    虹英看著近在遲尺的石床,略作猶豫後,沒敢逼近到床前。

    “屍?她死了?”

    “沒有,不過也差不多。於我而言,隻是一具活屍。於她而言,肉身無法掌控,與死了也沒有分別。”

    “好法門。”

    盧通垂下眼神,想起了萬易、萬喜。

    沒有了他、擒氣宗的庇護與桎梏,二人不知道能否掌控住欲鬼。還有典四兒,她沒有欲鬼,可是早已走上了邪險之路,這一路的危險更甚。

    “司主幾次召我回來,有什麽吩咐?”

    他吐了口氣,收起念頭,仰頭看向房頂下的人臉,道:“我要破城,你潛入城內,找機會毀去城中陣眼。”

    城破之前試圖摧毀陣眼,必然會麵對圍攻,此行十分危險。

    盧通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親自冒險。

    鼓水小城布有三真纏綿釋劫大陣,“三真”乃是用三種真氣祭煉。其中一種名為“熾陽”,專破陰氣,隻要察覺之後,瞬間黃光大方,化作熾熱火焰把陰氣灼燒一空。

    蕭木等人派不上用場。

    隻有虹英,她還有殘魂空間,可以收斂陰氣,躲入人體內混入城中。

    虹英也察覺到了危險,道:“司主,三名王另有吩咐,恕我無法奉命。”

    “不去?”

    盧通臉上陰沉下去。

    虹英,膽子不大。

    原本想躲在山裏享受富貴,他和蕭木威脅、利誘了一番,沒費太多力氣就降服了。

    可如今得了好法門、傍上大靠山,也生出了幾分膽氣。

    虹英眼神閃躲,十分緩慢地搖了下頭,道:“司主,不是屬下抗命,隻是三名王另有吩咐,請司主見諒。”

    “拿三名王壓我?”

    盧通笑著搖了下頭,從石床上站起,眉心、口、心口的等處散出一條條血蛇。

    虹英緩緩退後。

    他祭出血軀,縱身躍入插翅白虎。

    兩個龐大身影幾乎把石屋占滿。

    “司主,容我回去請示三名王,隻有三名王同意,屬下願意潛入鼓水小城。”

    “不必了。”

    盧通張開虎口,口中飄出一層層紗帳,接著無數細碎小花飄落,道:“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膽子有多大。”

    “司主……”

    一炷香後。

    金黍田間十分突兀地多出一艘烏蓬大船,船底依稀可以看見一片亂石。

    船艙內。

    盧通坐在長幾後,手裏拿著幾個藥瓶。

    長幾上躺著一具傷痕累累的四臂人影,手臂斷折、雙腿斷折、腹部洞穿,渾身上下遍布爪痕,仿佛桉板上剁了上百刀的豬肉。

    他倒出藥粉,埋住一條三寸長的傷口,道:“疼嗎?”

    虹英臉色發白,嘴唇也變得慘白,聽到問話眼神猛地縮了一下,趕忙道:“不疼,司主的靈藥功效非凡。”

    “嗯?”

    盧通停下動作,伸出手指插入傷口,稍一用力,三寸傷口一點點被拉成四寸、五寸,直到與旁邊的傷口連成一長條。

    大片鮮血滲出。

    他抹掉血水,問道:“不疼?”

    “疼、疼……”

    虹英嘴唇顫抖,眼神也接連收縮。

    一半是疼痛,一半是恐懼。

    剛才她以為真的會死,交手時毫無反抗之力,連連哀求卻沒有任何回應,隻有接連閃過的虎影,以及一條條傷痕。

    現在仍然覺得隨時可能被殺。

    盧通再次倒出藥粉,開始止血、療傷。

    “疼就對了。這次記住了,以後小心點才不會有下一次,明白嗎?”

    “明,明白。”

    “三名王傳你功法,有什麽吩咐?”

    “讓我去拉攏臂猴一族。”

    “臂猴?”

    盧通動作放緩,想起了當年與臂猴的廝殺。

    那隻臂猴有八條手臂、一條尾巴、一身硬皮,攻不下、防不住,十分難纏,最後幾人聯手才勉強誅殺。

    再來一次的話。

    他的諸多變化,龍、猴梟,再加上血靈、靈寶、人輪等,應該可以輕鬆殺死同境界的臂猴。

    一路諸多危險沒有白遭罪。

    這般想著不禁心頭舒緩,手上動作也輕柔了一些。

    虹英以為盧通在細問,小心解釋道:“東北方向,三百裏外有一個臂猴族群,三名王想拉攏這群臂猴。”

    “難怪送你這具活屍。”

    盧通探出手臂,掰過唯一完好的鵝卵臉頰,手指勾住咽喉,問道:“你聽他的,還是聽我?”

    “聽司主的。”

    虹英扯開嘴角,想擠出一個笑臉,笑容還未綻開,眼角先流出兩行眼淚。

    盧通點了下頭,抬手幫虹英拭去眼淚。

    “別怕,有我保你,三名王不敢拿你怎麽樣。”

    “嗯。”

    “我要你潛入鼓水小城,到時出手毀掉陣眼,你去不去?”

    “去。”

    “很好。我找了一個人帶你進城,你有沒有辦法不讓那人察覺,躲入他的體內?”

    “有。三名王傳了很多法門,其中有一道‘穢隱法’可以借助疼痛、病患匿行。”

    “講講。”

    “是,疼痛或患病之處血肉不通、六感不識,方便遮蔽命門……”

    ……

    甲板上。

    盧通躺在躺椅上,仰頭看著天上,喃喃道:“阿項怎麽還不來?”

    阿項,項高空。

    不惦記時,三天兩頭的湊過來。要派上用場時,反而一連五天不見蹤跡。

    和芳站在旁邊,眉頭微微皺起。

    有些不對勁。

    和芳看著躺椅上的老爺,心中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了,可是又說不出是哪裏變了。

    “老爺,再過半個月就要攻城了。”

    “我知道。”

    盧通心頭又是一煩。

    古仙也沒有出現,這樣下去隻能硬著頭皮攻下鼓水小城。

    和芳道:“項高空與攻城有關?”

    “嗯。”

    盧通沒有解釋。

    和芳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敢問老爺有什麽計劃?”

    “老計劃,裏應外合。”

    “老爺專門召集虹英過來,是否打算一起出手?”

    “嗯。”

    盧通隨口應了一聲,歪過脖子看向旁邊,道:“怎麽了?盤家有什麽指點?”

    “指點不敢當,隻是……”

    和芳斟酌了一下,緩緩道:“聽芒異說,老爺帶走了弈法宗的人,而且這次攻城沒有安排他們出手。”

    “不錯。”

    “老爺,第一戰事關重要,關係到之後的地位。此時不宜惜身,必須竭盡全力。”

    盧通笑了下,收回視線,道:“我已是一司之主,何必再去賭命?”

    賭命,對他利大、害也大,對盤家卻有利無害。

    成了,繼續扶持。

    不成,換一個人重新扶持。

    和芳眉頭皺得更深,幾息後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開口。

    臨近中午,陣法突然被觸動。

    二人一起仰頭看向天上。

    盧通神色一喜,道:“和芳,快去看看。”

    “是。”

    盧通去了一趟船艙,回來時和芳剛帶著一個年輕修士落在甲板上。

    “項高空,拜見前輩!”

    築基境稱呼金丹,本可以叫師兄,不過世道變壞了,實力越發重要,稱呼也逐漸恭敬起來。

    盧通笑了下,道:“這次帶了什麽好東西?”

    項高空立即取出一個匣子舉起,道:“青紅絲疊雲糖糕,從南邊萬裏外的春染城帶來的。”

    盧通神色微動。

    春染城,擒氣宗與一頁宗之間的城池。

    一介城、長柳城、春染城……

    以前往返兩宗,路過過許多次,不過從未吃過什麽糖糕,也沒有興趣去吃。這次聽到熟悉的名字,心中卻浮出一股莫名滋味。

    “快拿來。”

    和芳接過匣子,送到手邊直接打開,又拿出一個碟子、一副快子。

    兩寸寬、一尺長的匣子內,整整齊齊地擺了八塊糕點。

    盧通伸手拿起一枚。

    一口咬下,糕點瞬間瓦解,散出近百層雪白糖霜,其中抽出一叢叢細如發絲的紅絲、青絲。

    糖霜極甜,完全消融後開始變膩,這時青絲、紅絲散出一道草木清爽,很快衝澹甜膩。

    他吃下一枚,拍掉懷裏的糖渣。

    “不錯,好吃。”

    “前輩喜歡,晚輩回去後立即托人買。”

    “不必了。”

    盧通笑了下,道:“我吃的是心意,不是糖糕,你可明白?”

    項高空眼睛一亮,一臉欣喜、驚訝地看向盧通。

    “咳!”

    和芳端著匣子、碟子、快子,輕輕咳了一下。

    項高空立馬醒悟過來,一頭跪倒在地,道:“求前輩收我為徒!弟子願意鞍前馬後,侍奉前輩左右!”

    盧通起身走過去,道:“站起來。”

    項高空立馬站起,昂首挺胸。

    盧通看了兩眼,點頭道:“不錯,怒眉、鷹目,天生不同於常人,隻是運道不佳,白白埋沒了。”

    項高空聽罷眼中冒出一團精光,把脊梁骨挺得筆直。

    盧通走到左側,用力拍了下肩膀,搖頭道:“可惜身子骨太弱。”

    項高空感覺左肩猛地一痛,痛意直透心扉,差點忍不住叫出聲,強行咬緊牙關忍住。

    “不過心性可嘉,還來得及重造!”

    盧通返回躺椅坐下。

    項高空立即拜倒,道:“弟子拜見師尊!”

    “急什麽,老夫還沒說要收你。”

    他取出一本《禮仙拳》,丟給項高空,道:“這本拳法拿去,回去好生修行,一個月後再來見我。”

    “是!”

    ……

    船艙,一間臥房內擺著一具棺材。

    近丈長的大棺,通體漆黑,正前方嵌了一麵直徑尺半的黑玉盤。

    盤上凋刻著一個人影,人影渾身上下散出一道道輕煙,煙霧匯聚在頭頂,鑽入一個人頭。其中還鑲嵌了幾枚黑、白、青等各種顏色的靈珠。

    盧通走到棺材旁,一手按在板上,來回撫摸了幾下,緩緩推開蓋板。

    一股黑煙、白霧飄出。

    棺材內躺著一個白衣人影,鵝卵臉、雙目閉合、四條手臂垂在兩側,其中兩條極長,貼在小腿旁邊。

    “醒醒。”

    棺材內沒有動靜。

    盧通等了兩息,伸手拍了一下,白衣人影依然不動。

    虹英,欲鬼虹英已經離開,被一掌拍入項高空的肩膀,留在這裏的隻剩下活屍“虹英”。

    他運起法力,緩緩灌入活屍體內。

    幾息後眉頭一點點皺起。

    活屍體內仿佛布滿了蛛網,一道道陣法紋路交錯縱橫,外至發絲、內至骨髓,幾乎無處不包。

    他收起法力,盯了幾息後,一指按在眉心,傳音道:“你是誰?”

    指肚下隱約有回應,可是留心體會又察覺不到任何法力。

    盧通又試了一次,重新封上蓋板,轉身離開房間。

    時間一天天過去。

    很快,金黍、豆藤全部收割一空。

    盧通站在甲板上,看著山上、山下正在忙活的九個人影,心中有些疑惑。

    日升月落,荀家、鍾家兩戶人家,除了托和芳買些東西外,從來不出去,看起來也不想出去。

    天地之大似乎全都不及這個小小的山穀。

    “老爺!”

    和芳帶著一個人進入陣法。

    盧通仰頭看了一眼,臉上浮出笑意,道:“蔡少爺親身前來,難道也是來收金黍的?”

    “蔡百驕,拜見前輩!鬼城有大舉出動的征兆,晚輩專程前來請前輩前往小城,懇請前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