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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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源山,三名王說了許久終於停口。

    盧通坐在長幾後,低下虎頭,碩大眼皮耷拉下去,心中有些忐忑。

    去年鬼城折損不小:修士六千餘,霧鬼逾萬,包括一位元嬰真人、二十七個金丹境。

    其中近三成與他有關。

    小有宗、弈法宗、象射宗的金丹大修是由他親手誅殺,破開鼓水小城時又連累了四個金丹境。

    另外還有唯二折損的一艘象舟。

    “有過必罰!”

    三名王冷冷吐出四個字。

    周圍氣氛一凝。

    盧通心頭沉入穀地,小心瞥了左前方一眼。

    那邊坐了一個熟人:風儀宗暖清。

    暖清左手邊,一個頭戴魚唇冠的青年修士坐在長幾後,嘴唇緊繃,也正看向盧通。

    健鯉宗,餘氣啼。

    剛剛聽三名王講述才認識的修士。

    盧通一人折損三成,餘氣啼一人折損了兩成,兩人加起來連人、帶鬼,一共造成了上萬死傷,還毀掉了兩艘象舟。

    盧通心裏有些佩服。

    他是故意為之。

    而餘氣啼……

    餘氣啼率領魚宮山的諸多宗門,與截水湖內的幾個仙船交易糧食、丹藥等,從中謀取巨利,上百次交易後生意越做越大。

    最後,連人帶貨被吞得一幹二淨,其中包括一艘私自拿去運糧的象舟。

    “餘氣啼!”

    三名王幽聲喊道。

    餘氣啼肩膀猛得一抖,哆嗦著站起,道:“健鯉宗餘氣啼,見過王上。”

    盧通也心頭微顫。

    二人一損共損,餘氣啼逃不掉,他也逃不掉。而且先開刀的一般是小角色,留在後麵的才是重頭戲。

    在場眾人中有這個資格的隻有一個。

    三名王轉動頭顱,最後用黃金嬰兒看向餘氣啼,道:“餘氣啼,你認不認罰?”

    餘氣啼看向兩旁道友。

    魚宮山根基雄厚,山內十九家宗門同氣連枝,這裏隻來了九家,但是聯起手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幾人緩緩搖頭。

    餘氣啼垂下頭顱,道:“認罰。”

    一道金光飛出。

    三名王丟出一柄金劍,紮在餘氣啼麵前長幾上。

    餘氣啼拔出金劍,猶豫了許久,切下一根手指,緩緩捧起金劍、手指。

    三名王神色不變。

    “不夠。”

    餘氣啼嘴唇動了動,又切下三個手指。

    “不夠。”

    餘氣啼提著金劍,許久沒有動作。

    旁邊一個錦袍老者站起,道:“王上,餘師弟不諳世事才釀此大禍。老朽受健鯉宗掌門委托照看餘師弟,有看護不力之過。”

    說著打出法力卷過金劍,割下一把胡須,道:“求請王上恕罪!”

    “先且記下!”

    三名王收回金劍等物,張開小嘴,緩緩撚起一根手指。

    “咯吱……”

    四根手指,一一沒入口中。

    法源山上鴉雀無聲。

    三名王緩緩轉頭,用黃金嬰兒對著盧通,道:“魏虎,你認不認罰?”

    盧通走出血軀,拱手道:“認罰!十年內拿不下瀑水小城,屬下提頭謝罪!”

    “你認不認罰?”

    盧通暗咬牙關。

    大年初一,三名王大張旗鼓地責罰二人,真正用意應該是殺雞儆猴,這一遭混不過去。

    “屬下認罰。”

    無聲無息間,一柄金劍紮在長幾上。

    盧通拔出金劍,心中念頭翻滾。

    餘氣啼罪過略小,付出了四根手指、掌門出麵、一束胡須,還有魚宮山道友求請。

    他隻能多、不能少。

    起步五根手指。

    沒有祖師出麵,加到手腕;沒有一束胡須,加到手肘;沒有諸多道友,加到肩頭。

    算下來,起碼要一整條手臂。

    可是……

    他小心瞥了一眼麵前的嬰兒麵孔。

    金燦燦、肉嘟嘟的嘴唇上還殘留著一絲血跡。

    一條胳膊不算什麽。

    可是他的胳膊是血種演化,一旦被三名王吞下去,不知道能否察覺出破綻。

    三名王沒有催促。

    盧通緩緩舉起金劍,一息後猛地一抖手腕,接著翻手一接。

    一個肉球落入手心。

    核桃大小,一側裹著些許紅肉、一側黑白分明。

    他輕吐一口氣,仰頭露出空洞洞的左眼框,屢屢鮮血留下,很快染紅半邊臉頰。

    眾多人、妖、鬼,紛紛看向三名王。

    三名王還未開口。

    盧通抬起手掌,一口吞下手中肉球,用力咽入腹內,然後小心擦拭幹淨金劍,行禮道:“十年內拿不下瀑水小城,魏虎猶如此眼,萬死謝罪!”

    “還有九年。”

    “是!”

    金劍脫手飛走。

    盧通終於放鬆下來,回身鑽入血軀中。

    “啪!”

    三名王拍了下手。

    山顛大殿內走出一群女修、鬼影,四下散開開始奏樂、起舞。

    三名王的三個身體分開,飛入眾多長幾間。

    “拜見王上。”

    讚天育人立而起,抬起四條手臂拱手。

    三名王仿佛一尊玉臉美人,站在白雲上,笑著道:“既然來了,以後便是自家人。”

    “是。”

    讚天育低眉、順眼,神色十分乖巧,絲毫看不出先前的凶厲。

    “來時遇到襲擊了?”

    “是。不知為何,今天早晨一群獵猿雕、一夥修士,還有一頭狡魚細虎一起殺入領地。”

    三名王直接看向盧通。

    讚天育繼續道:“多虧了王上相邀,魏司主及時出現,助我趕走了對手。”

    三名王臉上流過一層玉光。

    “先留在城中養傷,三日後率領族人前去萬舟集,日後沿湖左右三百裏,歸你們所有。”

    “謝王上!我有一事想求。”

    “什麽?”

    “當初王上派人說過,隻要投靠鬼城就把闕玉給我。如今此人在魏司主手下,我與她有血海深仇,求王上履行諾言。”

    三名王臉色十分平靜。

    盧通坐在旁邊,聽到了每一句話,心中卻沒有絲毫擔憂,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可以要人。

    但是不可以這麽要人。

    三名王看似溫柔,但是性情十分霸道,讚天育言辭不敬,隱隱逼迫三名王履約,必然犯了忌諱。

    “魏虎?”

    “在。”

    盧通立馬起身。

    三名王道:“虹英是你的手下,她與闕玉合為一體,你可願意割愛?”

    “不願意。虹英是屬下心腹,舍去此人,猶如斷我一臂。”

    “你想讓我食言?”

    “不敢。隻是……”

    盧通瞥了讚天育一眼,道:“王上賞罰分明,讚道友才剛加入鬼城,寸功為立,此時重賞恐怕無法服眾。”

    讚天育齜了下獠牙,悶聲道:“我有族人數千,每個都能以一敵十!”

    盧通緩緩搖了下虎頭。

    “若非王上派我出手,道友的數千族人,恐怕已經淪為刀爪下的殘屍碎肉。”

    “魏虎!真當我蒙昧無知,你和那些雕鳥、修士……”

    “好了!”

    三名王輕輕吐出兩個字,讚天育立即停止咆哮。

    盧通十分恭敬地耷拉下虎頭。

    三名王道:“讚天育,魏虎救你性命功過相抵,等立下大功,闕玉自會送你。”

    “是!”

    讚天育眼神含恨,用力低下頭顱。

    “魏虎,今日起鼓水小城南北各一百裏由你把守,不容有失,能否做到?”

    “可以。”

    三名王緩步離開。

    盧通目送遠處,心中卻十分疑惑。

    鼓水小城位於交接地帶。

    南、北兩側也是廝殺最多的地方,一直是鬼城攻、洞海宗守,聽三名王的命令,鬼城似乎要轉攻為守。

    “魏虎,臂猴一族有債必還!有仇必報!”

    “是嗎?”

    盧通笑了下,咧開虎口道:“我的救命之恩,你拿什麽還?”

    “拿你的命!”

    ……

    日暮黃昏。

    今日天氣難得晴朗,暗金色夕陽灑在荒村、野山、廢墟上,看起來竟然略顯安詳。

    盧通飛入鼓水小城。

    烏篷船上一團金光翻飛,無數棍影化作一朵丈許金花,在甲板、船樓、半空等各處閃動。

    他站在甲板邊緣。

    虹英收起棍影,行禮道:“見過司主。”

    盧通問道:“以前學過棍法?”

    “沒有,剛學幾天。”

    “幾天就到了如此地步?”

    他有些意外。

    從萬欲窟學棍起,經曆無數廝殺,好不容易才有所小成,達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

    而虹英才剛開始學棍,看起來已經相去不遠。

    虹英搖了下頭,道:“司主,不是我,是闕玉運使法力助我。”

    “她會棍法?”

    虹英閉上嘴唇。

    幾息後,闕玉行了一禮,道:“回司主,闕玉自幼貪多,曾跟隨多位夫子、師長修行,所學繁雜,可惜雜而不精。”

    盧通走出兩步,問道:“那些夫子、師長什麽修為?”

    “練氣、築基、金丹、元嬰等不一而足。”

    他心頭微動,問道:“元嬰之上也有?”

    “父親跟隨老君修行時,受父親餘蔭,得了一次指點。老君讓我先保一、而後再使全,可惜天資駑鈍,遲遲無法收心。”

    盧通點了下頭。

    元術老君,術書仙船的主人,不收徒弟,隻對有緣人傳法,麾下已有門人一百餘個。

    “棍法、修行之法,更擅長哪個?”

    “無一精通。”

    盧通搖了下虎頭,徑直走入船艙,道:“晚飯之後過來見我。”

    “是。”

    船艙深處。

    盧通踞坐在長幾後,探出虎爪,抹去長幾上的斑駁血跡。

    虹英進入房間。

    走到長幾旁,略作猶豫後,開始褪去鞋襪。

    “不必。”

    盧通收回虎爪,道:“你出去。”

    “是。”

    虹英祭出四臂金甲,遁入鬼軀內退出房間。

    闕玉十分僵硬地轉動關節,對向長幾後,問道:“司主有什麽吩咐?”

    “你爹要見我。”

    闕神蓬,闕真人的信中除了說明派人襲殺臂猴外,還邀請盧通會麵。

    闕玉身子晃了兩下。

    “求司主不要算計家父,司主有什麽需求,闕玉一定知無不言。”

    他點了下頭,張口吐出法力,擺出一頁白紙、一個筆。

    “我曾得了一道法門,可是遲遲無法修成,你來看看。”

    筆墨落下,在紙上化出一個模糊小妖、一捧煙霧、還有一個水滴。

    盧通放下筆,道:“這是妖法、法力、精血,本應該化作一頭血妖,可是卻無法融合,你覺得為何?”

    自從上次試過後,這個念頭一直縈繞在心頭,功法為骨、血靈為種、法術為引,或許真可以化出血妖。

    若是此法可行,彈指便是一頭血妖,實力大進一步。

    這步邁出,或者可以真正比肩書院內身具備傳承的弟子。

    “敢問司主,這道法門可是殘本?”

    “算是。”

    “法門叫什麽名字?”

    “名字很重要?”

    “重要。名字是點睛之言,一字之重不弱於文中千言。”

    盧通陷入沉默。

    法門不存在,相關來源更是繁雜無比。

    《赤雲真經》、《秘妖緣身功》、《正逆血錄》、諸多化妖法術、還有成丹時的萬魔化泉返生大陣。

    闕玉道:“名字若是隱秘,司主也可以說一些字眼。”

    他心頭一鬆,道:“血、妖、正逆、生……”

    許久沉默後。

    闕玉微微搖了下頭,道:“司主,我不敢斷言為何。不過這道法門似乎是再造生靈,有血肉、法門,可以生出血肉傀儡,距離轉死為生,還差一道分魂之術。”

    “分魂?”

    “我曾聽父親說過一道分身之法。分出分魂,再煉製血肉傀儡,最後的分身與活人無異。此外……”

    闕玉略作沉默,輕聲道:“虹英的法門也是如此,我為傀儡、她為分魂。”

    盧通心頭微動,看著紙上的圖畫。

    缺一道分魂?

    分魂遁入其中,轉死為生,多出一具身外分身。

    他思索了許久,張口吞入紙、筆,又問道:“我曾有一名道侶,懷胎時旁觀胎兒生長,可以清晰察覺到腹中胎兒的吞吐、成長。後來又納了一個道侶,懷胎之後為何察覺不到變化?”

    闕玉沉默不語。

    盧通仰起虎頭。

    二人對視一眼,闕玉慢慢張開嘴唇,道:“司主說的第二名道侶,可是那日被帶上烏篷船上的懷胎女修?”

    盧通心頭一沉。

    攻下鼓水小城,和芳、虹英找來一個懷胎女修,闕玉也一清二楚。

    “是又如何?”

    “司主心智驚人,一字一句真假難辨,話中暗藏他意。闕玉分不清虛實,也不願為虎作倀,隻好閉口不言,請司主見諒。”

    闕玉閉上嘴巴、眼睛,站在長幾邊一動不動。

    “無妨!”

    盧通吐了口氣,站起道:“假話遮不住真心,時間久了你自然知曉。你父親的事無需多慮,我生性小心,不會冒險得罪元嬰真人。”